趙勇

郭志紅大夫是我在北京城里認識的唯一一位中醫(yī)。十年前初識郭大夫的時候，她是第二炮兵總醫(yī)院中醫(yī)科的主任醫(yī)師，如今，這家醫(yī)院已易名為火箭軍總醫(yī)院了。這已不是“鳥槍換炮”，而是“炮換火箭”，高大上得令人生畏。郭大夫自然是不可能易名的，但水漲船高之后，我似乎也意識到她的一些變化——認識她時她還年輕著，正是我現(xiàn)在的歲數(shù)，現(xiàn)在她該跨入老中醫(yī)的行列了吧。

老中醫(yī)帶來本新著作：《別把養(yǎng)生變

“養(yǎng)病”》（四川科學技術出版社2016年版）。我把這一舉動理解為郭大夫對我的關心。老話說，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到了我這個年紀，意味著本錢已開始松動，我得做一些保本的事情了。郭大夫深知此理，便雪中送炭，著實讓我高興了一下。

高興過后是對這本書的仔細閱讀。對于郭大夫的書，我是非常信任和放心的。因為十年前我就讀過她的《從求醫(yī)到求己》（東方出版社2007年版），覺得寫得通透，說得明白。又十年后，她的臨床經(jīng)驗更加豐富，中醫(yī)功力也已臻化境，寫出的書豈能不更上層樓？

讀過之后，果然印證了我的這一預判。隨著物質(zhì)生活的極大豐富，我們的飲食起居已發(fā)生了很大變化，卻也因此形成了種種誤區(qū)。比如，早晨要吃“皇帝餐”嗎？多吃水果能養(yǎng)生嗎？每天必吃肉蛋奶嗎？香菇木耳治百病嗎？多吃蔬菜真的好嗎？每天必飲七杯水嗎？夜練要比晨練好嗎？……像這些問題，一般人往往跟著感覺走，緊抓廣告的手，根本不會去考慮。但郭大夫卻琢磨了，而且琢磨得有理有據(jù)。于是讀過此書，我們不由得要去檢點一下自己的生活，看看以前過得是否合理，是否一頭扎在誤區(qū)中執(zhí)迷不悟。

說一說我感受最深的一點體會吧。我們現(xiàn)在的流行看法是一日三餐少吃主食，多吃蔬菜和水果。這種吃法對不對呢？許多人可能覺得這是一種先進的飲食理念，但在郭大夫看來，這種理念卻是很成問題的。因為“蔬菜是起疏導作用的，由于其屬陰，沒有五谷那么養(yǎng)人，故不能作為主食，只能起輔助主食的作用，脫離了主食將不能發(fā)揮作用，所以一直把它稱為輔食。很多現(xiàn)代人本末倒置，以為菜是養(yǎng)人的，食物結構中以菜為主，少吃或者不吃主食。這是一個完全錯誤的觀念”。（P48）蔬菜如此，水果又怎樣呢？郭大夫說，水果也不宜多吃，因為水果乃“生冷”之物，吃得多了會把人的脾胃搞得很弱。而“現(xiàn)代人覺得水果有營養(yǎng)、有維生素，吃得越多越好，其實是把水果和主食的作用顛倒了。有的人一天吃很多個、很多種水果，甚至不吃主食光吃水果，將‘五谷為養(yǎng)完全拋到腦后，這實際上是一個大錯誤”。（P32）

讀到這里我是竊喜過一下的，因為長期以來，我還保留著多吃主食少吃菜的“光榮”傳統(tǒng)，水果更是不送到嘴邊不吃。我這種吃法，自然是土得掉渣，卻又恰恰暗合了郭大夫所講的那番道理。我原來以為，這么吃與我養(yǎng)成的生活習慣有關。因為我從小生長在山西農(nóng)村，那里蔬菜品種不多，水果更少，只能與五谷雜糧相依為命。這樣一來，我的胃口也就只能消受得起粗茶淡飯，胃覺記憶是很貧下中農(nóng)的。但讀郭大夫的書，我卻明白了一個大道理：中國幾千年來就是一個農(nóng)耕社會，“我們的腸胃也好，我們的遺傳基因也好，都對這種‘非主流菜肴沒有太多的記憶”。（P55）比如，香菇、木耳生于山區(qū)森林之所，長于偏僻陰暗之處，性質(zhì)偏于陰寒，古人很少吃這些東西。如今，據(jù)說它們有補腎、清血管、治腫瘤等功效，但吃得多了，或許不見得是什么好事。再比如，古人吃肉較少，我們的身體中本來就少有西方人的那種“吃肉基因”。但現(xiàn)在雞鴨魚肉似已成為主食，大快朵頤似也成為一些人的通常吃法。但肉吃得太多，各種疾病也就不期而至。凡此種種，郭大夫認為是我們忘了中華傳統(tǒng)文化中的古訓。例如，《黃帝內(nèi)經(jīng)》有言：“五谷為養(yǎng)，五果為助，五畜為益，五菜為充。”現(xiàn)在我們這些無肉飯不香的“吃貨”，僅圖口腹之欲，誰還會去理會古人的這番道理呢？

說到吃肉，我倒想起一件事情。前些日子，遇到一位幾年未見的朋友。與他聊天，他神秘兮兮地告訴我，最近這幾年他又長高了兩厘米。我大驚。他比我還長幾歲，按理說，我們已到了越活越抽抽的年齡，為什么他不降還升呢？問其故，他也說不清原因，但他猜測可能與他喜歡吃肉有關。吃肉多，吃到肚里的各種添加劑就多，如此這般，持之以恒，他就不僅吃出了“三高”，而且還把自己的個子吃高了。

而郭大夫則是反對大魚大肉胡吃海喝的，她尤其不提倡吃雞肉。因為雞肉不僅是發(fā)物，而且現(xiàn)在的圈養(yǎng)雞本身問題多多：“它們被擁擠著關在一個小小的籠子里，不見天日，脾氣暴得不得了。在喂養(yǎng)的飼料里添加了大量的抗生素，在這種飼養(yǎng)方式的條件下，活下來沒有病死就是算健康的雞，可以上市出售了。這樣的雞，人吃了真的不會出問題嗎？”（P62）要我說，肯定要出問題。上面我朋友的吃法不就是很現(xiàn)成的例子嗎？

如此看來，郭大夫是許多吃食和吃法的質(zhì)疑者和反對者，但問題是，這也不宜吃那也不能喝，什么才是我們的食物呢？郭大夫的看法很簡單，那就是大道至簡，反璞歸真，順應自然，天人合一。比如早餐，她覺得宜吃清、凈、平、和之物，像大米粥、小米粥和白面饅頭就是很好的吃食。如果“‘基本飲食吃起來都沒滋沒味，只是對深加工、高刺激、放了很多作料的食物才能產(chǎn)生感覺，這是胃腸功能的扭曲，說明它已經(jīng)喪失了最基本的感知能力”。（P11）再比如蔬菜，北方人過去常吃白菜、蘿卜和土豆，郭大夫認為這種菜性味平和，“在地里待的時間長，受的污染又少，是有大營養(yǎng)的蔬菜”。（P54）她這樣說并非信口開河，而是潛心研究中醫(yī)典籍，外加多年臨床經(jīng)驗的一種總結。你看她張口《黃帝內(nèi)經(jīng)》，閉口《本草綱目》；一會兒是孫思邈怎么說，一會兒是張仲景如何講；有時拿治愈的患者說事，有時又以自己為例現(xiàn)身說法，讓人無法不信服其中的道理。

舉個例子吧。通讀這本書，我覺得脾胃是其中最重要的關鍵詞之一。于是書中到處可見脾胃弱、脾胃壯、養(yǎng)脾胃、扶胃氣的說法。郭大夫說：“養(yǎng)脾胃是養(yǎng)生最核心的概念。只有脾胃強壯，才能氣血旺盛，臟腑經(jīng)絡、四肢百骸均能養(yǎng)；從而使正氣俱足，免疫力增強。”（P77）而她這么說又是有根據(jù)的。因為《慎齋遺書》中說：“脾胃一傷，四臟皆無生氣?！保≒77）中醫(yī)也認為：“有胃氣則生，無胃氣則死?！保≒27）由此再來看她所主張的吃喝之道，也就明白其中的原委了。因為凡不合適的蔬菜、水果、大魚大肉，都是對人脾胃的一種傷害。脾胃一傷，氣血不暢，人體這架機器就動力不足了。動力跟不上，我們的體力、心力、腦力豈能跟得上趟？

陽氣更是這本書中的重中之重。郭大夫長期推行并實踐“扶陽療法”，書中自然也就一陽氣撲面。例如，她說：“越陰寒的東西越要少接觸，因為人是靠陽氣活著，陽氣就是我們常說的‘氣，有了溫度才有陽氣，沒有溫度就是個冷血動物。冷血動物是什么？深海里、深水里的水生動物都是冷血動物。我接觸過很多患者吃海參吃出問題了，吃得氣血很不流通，表現(xiàn)周身發(fā)皺，很不舒展，情緒也差，脈象又沉又緊，身體沒有力氣，整個身體里都被陰寒籠罩著?！保≒66）這是吃東西把陽氣吃跑了。很多人把運動時間放在晚上，但“日西而陽氣已虛，氣門乃閉”（P180），運動就顯得得不償失。這是鍛煉與陽氣生發(fā)擰巴了。那么，如何才能得到陽氣呢？郭大夫說：“必須遵循天人合一的理念，也就是不要違背自然規(guī)律；否則，就會得不到陽氣?！保≒87）陽氣不足或得不到陽氣的滋補，陰氣、邪氣就會侵襲身體，這時候，疾病就要跟你上門打招呼了。

坦白地說，對于郭大夫講的這套東西，我是很能夠認同的。因為長期以來，我們信奉的是人定勝天，結果我們不但破壞了我們賴以生存的外部環(huán)境，也把自己身體的內(nèi)部環(huán)境搞得一團糟。郭大夫說，現(xiàn)在就診的年輕患者逐年增多；媒體上看，英年早逝的人也時見報道，說到底，這大概都與違背自然規(guī)律，在飲食、工作、運動中沒有做到天人合一有關。郭大夫認為：“中醫(yī)是中庸的醫(yī)學，是走中道的，講究不偏不倚?！保≒54）“中醫(yī)提倡恢復身體本能，何謂本能？就是自然規(guī)律。天地當中充滿了陽氣，沒有與之交流，沒有因天之序，沒有天人合一，沒有遵循‘道法自然，就找不回自己的本能。很多人因為丟失了本能，身體成了一種麻木、無知覺狀態(tài)?！保≒88）我想這不僅涉及起居飲食，養(yǎng)生之道，也關乎生活中更形而上的道理。記得剛結識郭大夫時，她身體狀況似不大理想，那大概與她正試那些霸道藥有關——為治病救人，她不惜以身試藥：“細辛常規(guī)量是3克，我是試過一天30克，附子我試過一天近百克，而且試了兩三年時間?！保≒207）而最近見她，覺得她說話中氣十足，侃侃而談，雖然資歷上已是老中醫(yī)，卻感覺比以前更年輕了。讀了她的這本書我才意識到，她本人也正是她那套理論的踐行者。一個每天都感悟著、經(jīng)歷著、實踐著養(yǎng)生之道的人，豈能不神清氣爽，身心健旺？或許是不時聽她念叨這些道理，或許是我讀了她第一本書后深受啟發(fā)，我這些年也變得比較“講究”了。比如，每餐只吃七八分飽，每晚盡量在12點以前睡覺。我對大魚大肉本來就興趣不大，現(xiàn)在更是差不多與素食為伍了。吃得如此清淡，且基本上是白菜土豆米飯面條，我兒子就時常調(diào)侃我，說你吃了一肚子碳水化合物。以前他這么說我，我有點心虛氣短；讀過郭大夫這本書，我覺得已有了應對他的底氣。以后我會告訴他：米面蔬菜也有蛋白質(zhì)，而且碳水化合物、脂肪、蛋白質(zhì)還可以相互轉換。雖然植物性蛋白質(zhì)合成新蛋白質(zhì)的速度較慢，但相對來說較穩(wěn)定，也最健康。我還會提醒他，這話是郭大夫說的，如若不信，你就去讀讀她那本《別把養(yǎng)生變“養(yǎng)病”》吧。

（作者系北京師范大學文藝學中心研究員，文學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