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鬼

由于李鐵根的轉發(fā)，李阿姨紅了。

前天，段子手李鐵根轉發(fā)了一張《小學生性健康教育讀本》的截圖，圖中李阿姨飾演一位企圖猥褻兒童的反面人物，目的是教導小學生識別這種危險，拒絕熟人觸摸隱私部位。

由于李阿姨的對白直呼性器官的名字，讓一些成年讀者覺得雷人，李鐵根就用戲謔的語氣說：“李阿姨你怎么了李阿姨?。?！”這條微博隨即迅速傳播，網友們在轉發(fā)和評論中大肆調笑，開始了黃段子的狂歡。

隨后有人貼出了性教育讀本的其他截圖，其中有關生育的科普部分，書中配圖直白地展示了性行為和懷孕產子的過程，令網友覺得“尺度太大”，太過露骨。對此浙江教育廳回應，這套書的內容并無不妥，只要“學校老師盡到指導責任，幫助孩子正確理解書中的內容”。

杭州蕭山一位家長早于2月28日便在網上質疑，認為李阿姨那句話實在不堪入目。從小缺乏性教育長大的幾代人，如今連性器官的學名都不能直視?！安┪锞睆埑搅猎诟型嘎?，他們的雜志曾經刊登了幾張河馬、長頸鹿、黑猩猩交配的照片，就有家長打電話過去罵編輯無恥。

由此可見，需要性教育的不只是青少年兒童，還有對性知識聞之色變的廣大家長。

這可能是目前最好的兒童性教育教材

雖然讀者已經在李鐵根微博中貼出了性教育讀本的全圖，不過嚴肅的科普已經被網友的狂歡淹沒了。新聞系學生@ _滴滴打笛 曾經到北京市郊的進城務工人員子弟學校旁聽性教育課程，她為此發(fā)表了長文章來給這套教科書正名。

經過她的科普，很多人才知道這套書是北京師范大學兒童性教育課題組編寫的《珍愛生命：小學生性健康教育讀本》。而這套教材的問世，使中國成為世界范圍內第一個將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國際性教育技術指導綱要》本土化，并出版小學全套性教育教材的國家。

翻開這套讀本，我們會發(fā)現(xiàn)它可能是中國目前最好的性教育教科書。

首先，這套教材以科學的態(tài)度介紹性知識，包括性器官、青春期生理現(xiàn)象、性行為等知識。對于教材中直接出現(xiàn)生殖器名稱，其實這才符合兒童性教育原則。給生殖器官起小名，而不直接說學名，容易給孩子造成認知混亂。即使顧慮到中國父母很難自然地對孩子直呼性器官的學名，也應該在性教育中指導孩子認識學名與其他隱晦稱呼的關系。

其次，它罕有地引入了性傾向的概念，給孩子們介紹了性傾向歧視的危害。而且每一階段的教材都會配有防性侵指南，不再局限于成年男性對女孩侵犯，還包括了成年男性對男孩、成年女性對男孩、成年女性對女孩等多種情況。

這套教材還傳遞了性別平等的觀念，告訴小學生們：男孩和女孩同樣獨立自主，男女都有權利發(fā)表自己的意見，職業(yè)選擇中不應有性別歧視，男性和女性都可以參與社會發(fā)展，每一個人都應該不受限制地、更加全面地發(fā)展自己。

對比一下以前的兒童性教育教材，《珍愛生命》這套書的進步不可謂不大。

2016年6月，江西高校出版社和二十一世紀出版社聯(lián)合出版的《高中生科學性教育》被曝侮辱女性，其部分內容稱女孩婚前性行為“下賤”：“女孩因愛獻出身體，并不能增加男孩對她的愛，還會被‘征服她的男孩認為她‘下賤。” 更認為婚前性行為導致女性墮落，宣稱“許多未婚的女孩‘隨便跟好幾個男孩發(fā)生關系的現(xiàn)象，就是這樣造成的”。

表面上禁欲、暗地里縱欲的病態(tài)觀念

父母對孩子的性教育有顧慮，是全世界普遍存在的情況。歐美家庭中，父母常以《小鳥和蜜蜂》的故事來跟孩子解釋“我是怎么來的”。在《權力的游戲》中飾演“珊莎·史塔克”的蘇菲·特納，15歲時父母才想起要對她講這個故事。

但是在發(fā)達國家的公立學校中，普遍已經建立循序漸進的兒童性教育課程，其中以瑞典的性教育最為典范。

瑞典從1942年開始對7歲以上的少年兒童進行性教育，小學傳授妊娠與生育知識，中學講授生理與身體機能知識，到大學則把重點放在戀愛、避孕與人際關系處理上。從簡單的生理學，到復雜的心理學和社會學，這是國際教育界認可的性教育方案，也是北師大教材《珍愛生命》的課程特點。

部分家長和網友對這套教材不能接受，根源是他們自己也從來沒有接受過正常的性教育，而社會上流傳的性觀念也大多存在謬誤。

中國人忌諱談性，又不能沒有性——根據2012年杜蕾斯發(fā)起的一項全球性幸福調查，中國人性生活頻率高于全球平均值——那么就像學者江曉原所說，只有一條路，就是虛偽：“表面上贊成、甚至大力鼓吹禁欲主義的道德標準，行動上則照樣追求和享受性愛、欣賞乃至創(chuàng)作色情文藝作品、甚至嫖娼狎妓。”

中國人的性觀念變得陰暗而病態(tài)， “一見短袖子，立刻想到白臂膊，立刻想到全裸體，立刻想到生殖器，立刻想到性交，立刻想到雜交，立刻想到私生子”（魯迅語）。對于年老色衰的老人，則不再把他們當成是具有性別的人。2月15日，蘇州一年輕男子在地鐵強吻50歲女保潔員，很多媒體的導語竟然是“辣眼睛”，評論里也充滿了“重口味”“惡心”之類的評論，毫無意識到這是一起性騷擾事件。

僅僅有兒童性教育是不夠的

《珍愛生命》的出現(xiàn)，說明這些年的兒童性教育發(fā)展還是有了長足的進步。北京師范大學兒童性教育課題組近年來在北京的流動兒童學校開設了性教育課程，便以這套書為教材。據其監(jiān)測與評估，學生們在性健康方面的知識和態(tài)度有了明顯的變化，也習得了自我保護意識和技能。

不過，僅僅有兒童性教育還不夠，政府部門和社會還需要做更多的努力。

據“女童保護”組織不完全統(tǒng)計，2013至2015年三年間，全國各地被媒體曝光的性侵兒童案共968起，受害兒童超過1790人。犯罪心理學專家、中國人民公安大學教授王大偉估算，針對中小學生的性侵案，其隱案（未報案）比例是1：7。

因為廣大家長的性觀念仍然很落后，一旦遇到子女被性侵犯的情況，由于傳統(tǒng)觀念或社會壓力，傾向于采取隱瞞不報、息事寧人、“家丑不可外揚”的辦法。所以在公開報道中所能看見的性侵兒童事件，只是冰山一角。

科學的兒童性教育是一個好的開始，能夠接受這種性教育的孩子，無疑比父母當年要幸運。等他們長大后，中國糟糕的性別環(huán)境也許已經大為改善。但我們沒有任何理由等下去，等多一分鐘，可能就多一個孩子被侵犯。

還是英國性心理學家藹理士一百多年前說的那句話：性的啟蒙工作應于何時開始，或怎樣開始，也許成為問題；但是這種啟蒙工作的非做不可，非仔細與謹慎去做不可，是再也不能懷疑的了。

摘編自微信公眾號“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