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彪
會議綜述
在傳承與創(chuàng)新中激活文學傳統
——《新文學評論》創(chuàng)刊五周年暨百年中國新文學與中國文學傳統研討會綜述
王 彪
2017年6月17日,由中國新文學學會、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劉醒龍當代文學研究中心聯合舉辦的“《新文學評論》創(chuàng)刊五周年暨百年中國新文學與中國文學傳統研討會”在華中師范大學逸夫國際會議中心舉行。華中師范大學原校長、中國新文學學會名譽會長王慶生,華中師范大學副校長、中國新文學學會會長黃永林,武漢大學資深教授於可訓,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教授程光煒,教育部長江學者特聘教授吳俊、譚桂林以及來自全國各高校的60余位專家學者、華中師范大學相關部門領導及媒體代表出席了本次研討會。開幕式由李遇春(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新文學評論》執(zhí)行主編)主持。李向農(華中師范大學副校長)首先致開幕辭,對與會嘉賓表示熱烈歡迎,肯定了 《新文學評論》創(chuàng)刊五年來所取得的成就及其為推進“百年中國新文學與中國文學傳統”研究的全面化、深入化所做的獨特貢獻。於可訓(武漢大學資深教授、湖北省文藝評論家協會主席)在致辭中首先對 《新文學評論》創(chuàng)刊五周年表示真誠祝賀,指出 《新文學評論》的特色是“具有學術性的文學評論刊物,具有文學評論色彩的學術刊物”,并對雜志的未來發(fā)展提出了幾點希望。王慶生動情地帶領大家回顧了曲折艱辛的創(chuàng)刊歷史,對雜志編委會成員的兢兢業(yè)業(yè)以及社會各界、專家學者的支持表示誠摯的感謝,并特別感謝了著名作家劉醒龍先生的大力支持、卓爾集團董事長閻志先生在辦刊經費方面的慷慨解囊。王慶生同時對 《新文學評論》提出繼續(xù)傳承百年新文學優(yōu)秀傳統、為作家作品吶喊助威并向更高層次發(fā)展的希望。何小紅(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黨委書記)在致辭中希望 《新文學評論》能以創(chuàng)刊五周年為契機,樹立精品意識,提高刊物的學術影響力,積極整合資源,為文學院學科建設再立新功。
《新文學評論》創(chuàng)刊五周年以來積累了怎樣的經驗、有著怎樣的弱勢與不足,又該怎樣整裝再出發(fā)?中國文學傳統是個多層次、多維度的復合概念,我們該如何理解、甄別以至于反思它的現狀與未來?面對現階段對傳統的訴求,我們需要解決的問題是什么,傳統又是以怎樣的方式介入百年中國新文學的發(fā)展的,關注古今維度的傳承時又如何做到兼顧中外?現當代的作家作品又是如何或隱或顯地承續(xù)了中國文學傳統?在開幕式結束后,與會的專家學者圍繞著上述主題,分為“《新文學評論》創(chuàng)刊五周年座談會”、“中國當代文學與中國古代文學傳統”、“中國現代文學與中國古代文學傳統”三個單元,展開深入的研討與爭鳴。
“《新文學評論》創(chuàng)刊五周年座談會”由王慶生(《新文學評論》編委會主任)、賀仲明(暨南大學文學院教授、《新文學評論》副主編)主持。與會專家學者首先對 《新文學評論》創(chuàng)刊五年來取得的成績予以肯定,并對積累的經驗予以總結。賀仲明教授對雜志自2011年開始醞釀,2012年創(chuàng)刊以來的組稿、發(fā)行等方面的風雨歷程進行回顧與總結,提出學界對 《新文學評論》的重視與普遍好評,并以自己能夠見證雜志的成長感到欣慰。古遠清教授(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指出,相較于中國當代文學研究會(“北會”),中國新文學學會(“南會”)歷來就有自己的優(yōu)勢,比如它一開始就秉承宏大的視野、寬容的胸襟,無論是在文學史還是在文學批評中,始終將臺港澳文學納入到中國當代文學的范疇里進行研究。 《新文學評論》很好地繼承了這樣的傳統。其中“新文學史家訪談錄”欄目尤其出色。王先霈教授(華中師范大學)指出對 《新文學評論》總的印象是“學術性甚強,學究氣甚少”。雜志刊發(fā)的文章能夠把文學當做文學來研究,注重“文學”的本體地位,有文思、文采、文趣,可讀性強。譚桂林(南京師范大學)認為,首先 《新文學評論》雜志的名稱叫得非常好,突破了地域性的界限,具有全國性的視野與長遠的規(guī)劃。中國新文學學會也是國內最勤奮最活躍的學會。其次,《新文學評論》在雜志欄目設置上,充分發(fā)揮了主編的自主性,體現了主辦學者將自我的學術意愿、研究興趣貫徹到刊物上的自覺意識。例如“中國現當代舊體詩詞研究”欄目,就有很大的特色。吳俊教授(南京大學)指出 《新文學評論》在欄目設置、宗旨理念、編輯方針上承襲了“將 ‘文言傳統’與‘白話文傳統’雙宗并置”的五四新文學精神傳統。從將中國文學傳統自覺納入到新文學研究的視野方面看,《新文學評論》比包括C刊在內的很多刊物都要做得好。另外,《新文學評論》無論是在對當代問題的聚焦還是在欄目的設計上,都有著很強的前沿性與開放性。羅振亞教授(南開大學)指出雜志能夠及時回應當代文學的一些問題及動態(tài),尤其是“詩人檔案”欄目,是我們了解當下文學的一扇窗口。另外主編精心設計以及策劃的欄目很具有包容性與開放性。韓春燕(《當代作家評論》主編)指出 《新文學評論》在缺少經費、沒有報酬、沒有專職編輯人員的條件下依然取得這樣的成績是值得《當代作家評論》學習的,以后要加強兩個雜志之間的互動與學習。劉艷(《文學評論》)認為 《新文學評論》有著很強的學術敏感性。相較于 《文學評論》雜志的欄目,它有側重、靈活度高、開放性強,并且能兼顧到現代文學與當代文學。此外,《新文學評論》推出的“文學新勢力”欄目對當代尤其是當下作家的深入研究及經典化特別重要。王春林教授(山西大學)也指出“文學新勢力”以專輯形式關注70后作家是有著很強的學術眼光與當代文學的現場感的。此外,王春林也對 《新文學評論》的“新”字作了有趣的解讀。首先它是中國新文學學會的會刊又是以百年中國新文學為研究對象所以“新”;其次它是以 《文學評論》為標桿與追趕目標的,所以叫 《新文學評論》;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是雜志所持守的不斷追求新意、創(chuàng)造力的視野。
與會專家對 《新文學評論》更好地發(fā)展提出諸多建設性建議。王先霈教授指出 《新文學評論》如果能持守住自己的價值立場與欄目特色,有穩(wěn)定的靶向與讀者群,就有長期存在下去的價值,是不可替代的,也便是有文學史價值的。程光煒教授建議《新文學評論》既然是中國新文學學會的會刊,可以把刊物辦成一個典型的會刊,樹立起陣營,建立起威信。雜志可以做成三大板塊。一是新文學評論,側重對新、老作家的跟蹤批評。當代文學永遠都有一部分人需要作跟蹤批評,因為它的下限沒有結束。二是設置當代文學研究問題專欄。對當代文學大家諸如莫言、賈平凹、陳忠實、路遙等人展開整體性、分期性、回顧性研究。三是當代文學的史料文獻整理工作。對于當代文學,我們不能僅僅滿足于闡釋的批評,也要吸收清代考據學的方法,注重史料的整理與挖掘。諸如很多作家年譜的收集與整理工作。吳俊教授介紹了南京大學評定C刊的相關情況,指出C刊雖然也存在諸多問題,但它是目前最公開、合理的刊物評定系統。他建議 《新文學評論》可以申請進入C刊集刊,以獲取體制內制度化的話語權。羅振亞教授提出,在當代文學普遍缺乏對史料的梳理和反思的背景下,《新文學評論》應該多在增強史料的分量、含量上多作文章。同時要有經典意識,增加一些經典作家作品的研究。劉艷編審提出,雜志的主編與雜志欄目的主持人之間要有更好的互動,刊物主編應當以適當的方式介入到欄目中,并不是完全放權給主持人,以此提高專題欄目稿件的學理性、權威性以及深刻度,克服專題組稿文章的視野與水平的局限性。何錫章教授(華中科技大學)指出,因為 《新文學評論》是季刊而不是月刊,更應該注重刊載文章的歷史感與歷史意識,根基應該更牢固,學術含量也應該更高。王國平(《光明日報》評論版主編)提出辦雜志報刊最忌諱折騰,希望 《新文學評論》在風格以及理念上能夠保持一定的連續(xù)性與穩(wěn)定性。在目前互聯網+的時代,希望 《新文學評論》能夠建立自己的新媒體平臺或借助其他新媒體,助力于雜志未來的發(fā)展。
專家學者一致希望 《新文學評論》在新的征程里得到更好的發(fā)展。一個是希望刊物能夠早日進入C刊行列,這對于刊物的發(fā)展建設、取得更大的影響力與學術高度是重要的平臺與基礎。另外,專家學者希望刊物能夠獲得更多的資金、政策的支持,助力于 《新文學評論》進一步提高辦刊水平。
本場研討會由於可訓教授主持,譚桂林教授(南京師范大學)評議。與會專家結合當代文學創(chuàng)作與評論的諸多現象與問題,從如何理解當代文學的文學傳統,以怎樣的路徑與機制進入對傳統的研究,以及當代文學作家作品中傳統的影響與脈絡等幾個方面進行深入的探討。
傳統是個龐雜的概念,它的內涵指向是多維的、有層次的。張均教授(中山大學)認為,首先傳統是有多個層面的。第一個層面是諸如儒、道、釋這樣的文化傳統,這是一種關于生命經驗的特殊形式。在沈從文、張愛玲以及格非等眾多作家那里,我們都能深切地感受到這種生命經驗的存在。第二個層面則是具體的文學形式方面的經驗。諸如賈平凹、莫言等對中國古代話本、戲曲的形式借鑒。對于這些形式經驗,我們還要細致辨別其對當代文學生成的益害利弊。第三個層面則是指幾千年來中國人形成的一種穩(wěn)定的生活方式。中國人(尤其是民間社會)怎樣看待生活,以怎樣的方式生活也是反應在文學中的一條隱秘傳統。其次,我們的當代文學其實面臨著兩個傳統:古典文學傳統與“五四”新文學傳統。諸如程光煒老師講座題目“中國當代小說中的魯迅資源”,其中魯迅資源就是一種新文學傳統。在研究當代文學時,“五四”新傳統應與古典文學傳統相提并論。我們需要解決的問題是:厘清新文學傳統與古典文學傳統之間的結構性關系,闡明兩者之間關聯、互滲以及構成怎樣的審美經驗,及其對后代作者提供的借鑒意義。畢光明教授(海南師范大學)也指出我們要意識到傳統本身的豐富性、復雜性。比如 《金瓶梅》與 《紅樓夢》就不是同一種傳統。我們的文學有俗傳統也有雅傳統,有史傳傳統也有抒情傳統。細化、具體化傳統在各個方面、各個層次對具體作家作品的影響才是值得我們關注的問題。
面對傳統的訴求,當代文學有著怎樣的機遇與問題,應以何種途徑與機制進入傳統,并應該保持怎樣的視野?賀仲明教授指出關于中國傳統文化在文學層面的影響眾說紛紜,但是有三點需要我們注意。首先這是一個很難判斷好壞的事情,就具體的文學創(chuàng)作層面也是一樣。其次一個作家怎樣接受傳統是與作家的精神氣質相契合的。傳統之于個人相互選擇,勉強不來。最后,無論我們承續(xù)何種傳統、怎樣繼承傳統,最重要的是如何保持傳統與現實生活的血肉聯系。劉艷編審指出無論是吳俊教授在研究“先鋒文學”時提出的“續(xù)航”,李遇春教授研究傳奇與中國當代小說文體的演變趨勢,程光煒教授從賈平凹序跋中看其與古代文學傳統的關系以及張清華對紅色敘事中的“潛結構”研究,還是當代作家賈平凹、金宇澄、王安憶等作家對中國古代文學傳統的瞰顧與汲取,都顯示出了新文學與古代文學傳統是眾多學者與作家共同關注的問題。當代文學研究中對中國古代文學傳統的關注成為學術研究的新趨向。與此同時,我們也不能忽視以陳曉明教授為首的學者們對這個問題提出的反思。中國當代小說存在著恢復傳統的趨勢,在這個趨勢里我們離世界、離西方的小說經驗越來越遠。中國小說在還仍未獲得現代新形式下,一味地回歸傳統會不會存在更為嚴重的問題?王春林教授也在這個問題上提出自己的反思:在“古今”維度談論中國新文學與古代文學傳統時,不應該忽略在“中外”維度上談論中國新文學與西方文學傳統。我們應該避免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一個優(yōu)秀的中國作家所講述的故事,首先應該是“個人的故事”、它必然是“中國的故事”,但更應該是“世界的故事”。何錫章教授也指出在現有的學科壁壘下,現當代文學與古代文學裂域而治,極大地影響了我們文學研究的視野與厚度。當代文學要想有深度性研究,還必須在不廢中外的道路上將自己與傳統聯系起來,探尋傳統如何進入百年新文學的發(fā)展過程。畢光明教授指出,傳統進入當代的方式有“嵌入式”的外在形式與“滲入式”的內在精神氣質。所謂“嵌入式”的外在形式就是當代文學作品所借鑒古代的某些文體樣式與敘事模式等。而“滲入式”的精神氣質則是濡染而成的獨特文人氣味與修養(yǎng)。這種糅合而成的個人氣質才是承載傳統最為重要的載體。譚桂林教授指出賡續(xù)傳統關鍵還在個人,這是主體因素。虛假形式的東西喊得愈多,對真正的文學精神損害就越大。吳俊教授提出文學傳統的傳承除了抽象的思想層面,總是要靠具體的文體來承載的。我們在探討古代文學傳統與中國當代文學的關系時,文體便是一個重要的切入口與證據。中國傳統的文體是呈現出多種形態(tài)的,諸如文、詩、詞、賦、曲、小說等。這些文體在意識形態(tài)與文化功能上,有著明確承載。而現代新文學基本上是以一體獨大的語文體去承載古代諸多文體的功能。這帶來的問題是新文學在文體上離中國文學傳統比較遠了。而正是當下出現的新媒體,使得中國當代文學獲得了古典多樣文體的可能性。它復活了文學多方面、多層次的民間社會的傳統。
具體的作家作品以及文學思潮是文學傳統承續(xù)的直接承擔者。賀仲明教授通過對孫犁創(chuàng)作的關注,探究了當代作家是如何在形式層面、審美層面去借鑒、吸收傳統的。孫犁是十七年時期,從解放區(qū)走出來的具有獨特風格的作家。他的小說以短篇成就較高,長篇小說 《風云初記》遠比不上其短篇《白洋淀紀事》。究其原因,這是與他所接觸到的傳統資源有關。孫犁接觸了大量的古典詩詞、小說,特別是對 《聊齋志異》情有獨鐘。中國文學傳統中傾向個人化、自我化,強調文人情趣的東西對孫犁小說創(chuàng)作影響很大。他的小說中抒情主體的凸顯、自我形象的投射都決定了他適合短篇而不擅長宏大、寬廣的客觀把握。因此傳統資源的接受無益于孫犁創(chuàng)作那種現實主義、史詩化的長篇小說。張均教授認為蕭紅的 《呼蘭河傳》并非魯迅國民批判式的作品,而是與中國古典文人虛空的生命體驗有很深關系。 《呼蘭河傳》是身處香港異鄉(xiāng)的蕭紅,用以抵抗“逝去”的那種困惑感與虛無感的作品。從這個意義上看它更近似于 《紅樓夢》而不太像魯迅的小說。 《呼蘭河傳》里來自五四新文學的傳統是被中國古典傳統所支配的。但是在當代文學中也有更多的作品是反過來的。比如說 《紅巖》作為一部西方成長式的小說,來自古典傳統的因素是被新的傳統所支配的。劉艷編審呼應了張均教授關于 《呼蘭河傳》的觀點,并提出新的看法。她認為張均是從傳統的角度挖掘小說中來自傳統的虛無精神,如果從 《呼蘭河傳》在獲取西方現代小說經驗上去考察它在現代文學當中無可取代的地位也是一途。蕭紅能夠在抒情化、散文化的小說中,保持小說強烈的故事性與可讀性,這得益于其敘事策略的選擇??梢哉f,《呼蘭河傳》是現代文學史上限制型敘事的一個范本。如果能結合敘事學和文本形式分析的方法,寫成《限制視角與限制敘事的小說范本——對蕭紅〈呼蘭河傳〉的一種再解讀》,探討其為現當代文學積累的經驗與樹立的標桿意義將是極有價值的。羅振亞教授從“中國先鋒詩歌的百年孤獨”回應新詩與中國古代文學傳統的關系。羅振亞認為,現代主義以及后現代主義滲透下的中國先鋒詩歌,在新詩歷史上的每一個轉折點都有著很深厚的影響介入,而且其實際的藝術成就優(yōu)于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詩歌。但是它的命運卻一直多舛,在忍受著質疑批評、攻訐謾罵的同時,還要面臨著自我的顛覆,百年孤獨是其不爭的歷史宿命。究其原因則有三點。首先是百年中國的國情,使得其在文學上呼喚的是家國情懷與自強復興。無論是在動亂年代、明朗的和平建設時代抑或是市場經濟催生下的大眾文化中,先鋒詩歌始終逃脫不了“悲言”的境遇。其次是先鋒詩歌因其思想的孱弱流于形式的極端。其陶醉于形式的顛覆與文本的游戲,以技術代替詩歌寫作最終會將其推向墳墓。最后,先鋒詩歌反叛求新的特質,使其有悖于詩歌傳承的相對穩(wěn)定性。過多的反向破壞而忽略內向繼承與建構使其難以孕育經典。審慎而言,先鋒詩歌既不會壽終正寢也很難稱霸詩壇,它會一直在孤獨之路上不斷前行。
本場研討會由何錫章教授主持,吳俊教授評議。中國現代文學與中國古代文學傳統依然面臨著與當代文學相似的問題。與會的專家學者主要從現代文學中如何去研究傳統文化訴求與現代文學如何去實踐傳統的訴求兩個方面展開論述的。
如何從現代文學視野去研究傳統文化訴求?古遠清教授首先從線性角度談臺灣現當代文學在繼承文學傳統中的兩次斷層。“五四”文學傳統在大陸與臺灣地區(qū)本是一脈相承的。但是由于政治原因它在五六十年代與當下出現兩次斷層。第一次是國民黨敗退臺灣后,查禁五四以來大量的文學作品,導致中文系幾乎不能開課,中文系幾乎變成古典文學系。這造成臺灣文學傳統的斷層。解除“戒嚴”之后,臺灣文學與“五四”文學傳統才得以接續(xù)。而目前民進黨當政,大肆鼓吹臺灣文學史,建立臺灣文學系,將中文系歸為外國文學系。這就將會與傳統割劃出更大的鴻溝。吳俊教授就此問題作進一步探討,他指出當臺灣文學與中國文學從空間來說分支成兩個文學體時,大陸與臺灣共同面臨的問題就是我們如何面對傳統傳承?我們所言說的傳統基本上是指中國漢族的文學傳統,而忽視少數民族文學。但是作為多民族的國家,我們面對的文學事實是由多民族、不同區(qū)域文化共同組成的文學共同體。尤其是對于臺灣,它的人口來源更加復雜,有土著、早期閩粵浙地區(qū)的移民、客家人、日本“遺民”、大陸敗退臺灣的大批人。這種人口來源的復雜性就決定了其看待傳統的復雜性。這些問題都是我們在倡導回歸傳統時不能忽視,亟待解決的問題。樊星教授(武漢大學)指出面對分為現當代的百年新文學,我們不僅要強調傳統,也應該看到超越與成就之處。比如說王安憶之于張愛玲,當代的長篇歷史小說以及陳忠實的 《白鹿原》都是有很大成就的。特別是網絡文學出現后,一些優(yōu)秀作品如《成都,今夜請將我遺忘》、安妮寶貝的 《蓮花》都寫得很好。我們在談論百年新文學時,要有傳統意識貫穿,但也要有一種比較研究的視野,不應該厚此薄彼。莊桂成教授(江漢大學)通過對“余光中新詩批評中的傳統關鍵詞”的研究表達了對現代文學中新詩與傳統的思考。首先,什么是中國詩歌的傳統?余光中認為中國詩歌的傳統是豐富的、至大至深的,這里面既有律絕的近體詩傳統也有楚辭、國風、漢賦、歌行等詩歌傳統。傳統實際上就是土壤加氣候。其次,中國新詩是不是徹底反傳統的?余光中把反叛傳統的人稱為“浪子”,維護傳統的人稱為“孝子”。他認為“浪子”所謂的反叛傳統,相較于前一階段的傳統而言,往往是復古。比如李白反叛六朝卻是回到魏晉,崇拜“建安風骨”。因此反傳統是部分的、不是絕對的,在反叛的過程中肯定和否定的因子都存在,實際上并未與傳統脫節(jié)。最后,我們該如何對待傳統?余光中認為傳統既不能維持也不能反叛。它是活的,像一條河流,既不能逆流也不能靜止。死守傳統非但不能超越反而致傳統死命,徹底拋棄無異于自絕于民族想象。我們只有不斷繼承、不斷批判、不斷汲取新流,才能更好發(fā)展。劉詩偉(《長江叢刊》主編,著名作家)認為,從寫作的角度來看文學對傳統的學習、繼承是很客觀、自然而然的事情。我們所面臨的問題是目前對傳統繼承的客觀實際狀況是什么?我們哪些做得不好,還有哪些需要去做?我們目前對古代文學繼承更多的是語言與敘事層面的技巧,其實這些東西五四以后的外來文學已經給我們提供更多。下一步,我們需要對傳統有效繼承的,應該更多傾向于古代的優(yōu)秀文人風骨,諸如屈原、杜甫、蘇軾等。
現代的文人、文學是如何實現傳統的訴求的。換而言之,現代的文人、作品是通過怎樣的路徑與機制來承續(xù)傳統的。與會專家就此也進行深入探討。胡德才教授(中南財經政法大學)就魯迅、胡風、賈植芳一脈相傳的文人風骨,探討現當代文學中的文人精神氣質的傳承問題。魯迅承襲了中國古代優(yōu)秀的文人風骨,是新文學的旗手。胡風在魯迅去世后寫下 《悲痛的告別》,而他正是以其錚錚不屈的主觀戰(zhàn)斗精神承續(xù)了魯迅的精神與風骨,舉起戰(zhàn)斗的現實主義大旗。賈植芳亦是如此,他在胡風去世后也寫下 《悲痛的告別》一文。從魯迅到胡風再到賈植芳這其中承續(xù)的就是一種人格的操守與文人的風骨,這種風骨正是保證其在文學中堅持現實的戰(zhàn)斗精神的支撐。這種精神必將溶入新文學的優(yōu)秀傳統之中,激勵后輩學人砥礪前行。王國平主編通過對汪曾祺與傳統的研究,探索傳統對于具體作家影響的多向性與復雜性。汪曾祺被稱為“中國最后一個士大夫”,他的整個的創(chuàng)作過程的風格流向是牽系于傳統文化的。不同的傳統文化不斷溶入、互滲組成一塊完整的地基。傳統內部的各種力量以及外部社會環(huán)境中的力量,在地基上敲打、錘煉,不斷塑造、發(fā)展,共同造就出了這么一個角色。傳統對一個具體作家的影響,如果僅僅從簡單化的單線探究可能會流失掉很多東西。諸如汪曾祺是敬儒的,但又有那種莊禪的飄逸。所以如錢鐘書說自己是“一束矛盾”,傳統對一個作家形成的影響也可以用“一束矛盾”來概括。羅義華教授(中南民族大學)十分贊同吳俊教授提出從“文體證據”來論證與傳統的關系。但當我們面對具體文本,尋求具體承續(xù)的路徑時是很困難的。即如沈從文 《邊城》里的“翠翠”從哪里來的?“翠翠”作為一種人格形象的發(fā)生與美學修辭,她的本源可能在中國,但和日本現代文學也有很大的關系。從日本近代小說中將鄉(xiāng)土愁緒、感傷優(yōu)美的東西凝聚到一個鄉(xiāng)土小女孩身上,到郁達夫小說 《春潮》里鄉(xiāng)村男孩、女孩的形象,經過廢名“黃梅鄉(xiāng)村系列”小說,再到沈從文 《邊城》里的“翠翠”。這里面是有一個線索的。但是沈從文的“翠翠”又和中國古代 《楚辭》、《聊齋志異》、《紅樓夢》有著密切關聯。這里的復雜性就在于日本文學本身就包含著非常復雜的中國文學影響。所以我們在談論中國現代文學與中國古代文學傳統的關系時,如何將它們的內在影響機制與路徑問題深入全面、抽絲剝繭地呈現出來是一個難題。怎樣把中外文學結合起來,形成一種研究的新標桿,這也是非常不容易的。
王澤龍教授(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對本次“百年中國新文學與中國古代文學傳統研討會”作總結。他指出這樣一個議題由來已久,它被反復提出是有著當下語境的。首先,傳統是一個復雜的概念,我們要避免將其簡單化。我們有精神傳統、文化傳統、文學傳統,文學傳統中又有精英傳統與民間傳統。面對這樣一個復雜、多向度的對象,我們不能大而化之。其次,我們應該把“五四”新傳統與中國古代文學傳統放在一起討論。實際而言,“五四”以來形成的新傳統已經能夠自證其身了,構成其內質的兩個最核心理念便是:民主與科學。這也是我們古代文學傳統中最為缺少的東西。再次,我們不應該再重彈那些原典現成的結論。應該把問題做實,找具體的、文體的聯系,也就是用什么樣的機制、從什么樣的路徑研究傳統是如何影響現當代文學中的小說、詩歌等。研究傳統我們要放開眼光、擴大視野,不要總是盯著過去,迷信那些古已有之的東西。小說、詩歌、散文都發(fā)生了很多的變化,既有傳統的也有西方的,它是很復雜的東西。最后,當我們回顧百年中國新文學的歷程時,會發(fā)現事實上每一個時代我們都在討論新文學與傳統的關系。當下討論傳統當然有很多意識形態(tài)、政治語境的摻雜,因此我們應該有堅持一定的價值立場,持有審慎的精神,不要輕易復活傳統。我們還是要講科學、民主的新傳統,如果用科學的眼光來看,我們的文體還在變化。網絡時代、自媒體都是科學的產物,它究竟還會怎樣地影響我們百年來的文學語言、文體的變革,都是值得我們關注的。
黃永林對此次研討會作閉幕總結。首先,他代表華中師范大學、中國新文學學會再次對蒞臨會議的各位專家學者表示熱烈的歡迎,對 《新文學評論》創(chuàng)刊五周年來受到社會各界以及在座專家學者的支持表示誠摯的感謝。其次,他指出探究百年中國新文學與中國古代文學傳統的聯系是當代文學發(fā)展規(guī)律的內在需求,也是政治需求與國家需求?,F當代文學之所以有今天的發(fā)展,就在于我們有幾千年的文學傳統、文化基礎作支撐。只有在這個基礎上的創(chuàng)新、吸納、融匯,我們才能不斷超越。對此,我們要有足夠的文學自信。同時,習近平總書記對中國傳統文化極其重視,發(fā)布了 《關于實施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傳承發(fā)展工程》的文件。其中在創(chuàng)作領域就是要用優(yōu)秀的傳統文化滋養(yǎng)我們的文學創(chuàng)作。這便是對于我們文學創(chuàng)作、研究的政治需要與契機。最后,在探討文學傳統時,我們既要注重帶有政治性的精英傳統,也要注重民間傳統。我們現在對文學有兩個要求,一個是社會價值,一個是經濟價值。當我們高度強調社會價值時,必然是要強調它的精英意識、政治意識與載道意識;當我們談到其經濟價值時就要回到市場與大眾,注意其趣味性。例如我們當下出現的新媒體文學便是以最普通大眾的話語、符合傳統心理的敘事,來講述一個具有強烈趣味性的當下生活故事。本次研討會在黃校長的精彩總結中圓滿落幕。
王彪,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博士研究生,湖北武漢,430079。
(責任編輯 劉保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