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凱佳
摘要:卞之琳(1910-2000)在詩歌翻譯領(lǐng)域有著極高的藝術(shù)成就,他提出的“亦步亦趨”“以頓代步”等著名翻譯理論,體現(xiàn)出獨特的藝術(shù)魅力。同時他賦予詩歌翻譯的“自由度”也值得我們研究和學習。本文就卞之琳翻譯的威廉布萊克所著詩歌《The Tyger》與徐志摩、郭沫若的譯本進行對比分析,從而略探卞之琳的譯詩思想。
關(guān)鍵詞:卞之琳 譯詩思想 自由度
中圖分類號:H31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349(2016)15-0094-02
在英詩漢譯領(lǐng)域,中國歷來就存在兩派:一派是以白話來譯,這種方法一開始就效果甚佳。另一派是以漢語舊體詩來翻譯西文格律詩,效果多半不佳,因為舊詩清規(guī)戒律多,局限性大,難以用來移植西詩形式,即使了解了西詩的思想內(nèi)容,也不易使之恰如其分地再現(xiàn)。[6]
卞在音步數(shù)和韻式上既要求“亦步亦趨”,又容許“相應伸縮”,即寬嚴并濟。卞在追求原作的格律和韻式的基礎(chǔ)上又會適當發(fā)揮自由度,這使得他的許多譯作都傳神達意,活靈活現(xiàn)。這一點在他翻譯的《老虎》中得到很好的體現(xiàn)。
二、詩歌的可譯與不可譯之爭
劉重德在《翻譯論稿》中指出:“關(guān)于譯詩問題,古今中外,一向有爭論,有主張‘詩可譯者,有主張‘詩不可譯者。在可譯情況下,怎么譯才好,用格律體譯,還是用自由詩體譯……我個人多年的親身體驗是:詩可譯,但難譯”?!拔艺f詩可譯,因為第一,人互相之間存在著大同。第二,大量的歷史事實已充分證明這種可譯性,中外發(fā)表,出版的譯詩,數(shù)量之多,人人皆知,已毋庸舉例,而且其中不少上乘譯品?!盵6]
中國新詩的最早確立就是一首翻譯詩。卞之琳認為,中國新詩的兩種主要詩體都是在翻譯詩的影響下形成的。卞在他的《翻譯對于中國現(xiàn)代詩的功過》中提到“胡適自稱所寫的‘實在不過是一些洗刷過的舊詩,后來還都脫不了詞曲的氣味和聲調(diào)” [1]。但胡適作為提倡白話文的先鋒,確實打開了白話新詩的門路。
三、卞之琳譯詩思想在譯本中的具體體現(xiàn)
(一)卞譯之“亦步亦趨”
本文主要就卞之琳、徐志摩、郭沫若三人對《The Tyger》的譯本進行比對分析,下面是詩歌原文:
Tyger!/ tyger!/ burning/ bright
In the /forests /of the/ night,
What im/mortal/ hand or/ eye
Could/ frame thy/ fearful/ symmetry?
In what/ distant/ deeps or/ skies
Burnt the/ fire/ of thine/ eyes?
On what/ wings dare/ he as/pire?
What the/ hand dare/ seize the/ fire?
And what/ shoulder/ and what/ art
Could/ twist the/ sinews/ of thy/ heart?
And, when/ thy heart/ began to/ beat,
What dread/ hand and/ what dread/ feet?
What the/ hammer?/ what the/ chain?
In what/ furnace/ was thy/ brain?
What the/ anvil?/ what/ dread grasp
Dare its/ deadly/ terrors/ clasp?
When the/ stars threw/ down their/ spears,
And wa/tered hea/ven with/ their tears,
Did he/ smile his/ work to/ see?
Did he/ who made/ the lamb/ make thee?
Tyger!/ tiger!/ burning/ bright
In the/ forests/ of the/ night,
What im/mortal/ hand or/ eye,
Dare/ frame thy/ fearful/ symmetry?
該詩共六節(jié),每節(jié)四行,每行四音步, 抑揚格和揚抑格兼具, 韻式是AABB。出于篇幅考慮,本文只對前三小節(jié)的譯文進行分析比對。
首先我們來分析徐志摩的譯文[3]:
猛虎,|猛虎,|火焰似的|燒紅
在|深夜的|莽叢
何等|神明的|巨眼|或是手
能擘畫|你的|駭人的|雄厚?
在何等|遙遠的|海底|還是天頂
燒著|你眼火的|純晶?
跨|什么翅膀|他膽敢|飛騰?
憑|什么手|敢擒住|那威棱?
是何等|肩腕,|是何等|神通,
能雕鏤|你的|藏府的|系統(tǒng)?
等到|你的心|開始了|活跳,
何等|震驚的︱手,|何等|震驚的︱腳?
……
在徐志摩的譯文中,韻式基本能夠?qū)φ眨颈3諥ABB式。唯有第四小節(jié)不太押韻。但我們明顯能看出該譯本的音步雜亂,未能與四音步對應,因而未能很好地再現(xiàn)原詩音韻的規(guī)整有序。
然后來看郭沫若的譯文[7]:
老虎!|老虎!|黑夜的|森林中
燃燒著的|煌煌的|火光,
是怎樣的|神手|或天眼
造出了|你這樣的|威武|堂堂?
你|炯炯的|兩眼中的|火
燃燒在|多遠的|天空|或深淵?
他|乘著|怎樣的|翅膀|搏擊?
用|怎樣的|手|奪來|火焰?
又是|怎樣的|臂力,|怎樣的|技巧,
把你的|心臟的|筋肉|捏成?
當你的|心臟|開始|搏動時,
是用︱怎樣︱猛的︱手腕︱和腳脛?
……
郭譯完全脫離了原作的韻律,進行了自由發(fā)揮,腳韻被完全丟棄。同時也未遵循原作的音步和節(jié)奏。從這兩方面看,該譯本與原作的音律美相差甚遠。
最后是卞之琳的譯文[2]:
老虎!|老虎!|火一樣|輝煌,
燒穿了|黑夜的|森林|和草莽,
什么樣|非凡的|手|和眼睛
能塑造|你一身|驚人的|勻稱?
什么樣|遙遠的|海底|天邊
燒出了|做|你眼睛的|火焰?
跨什么|翅膀|膽敢去|凌空?
憑什么|鐵掌|抓一把|火種?
什么樣|工夫,|什么樣|胳膊,
拗得成|你五臟|六腑的|筋絡?
等到|你的心|一開始|蹦跳,
什么樣︱驚心︱動魄的︱手腳?
……
不難發(fā)現(xiàn),卞譯首先較好地保留了原作的韻律,同時也通過二字頓,三字頓的音步較為精準地再現(xiàn)了原文的四音步韻式。韻律韻式的恰當保留顯示出卞之琳先生精湛的譯詩功底和技巧。這也是他所提出的 “亦步亦趨”思想的具體體現(xiàn)。
為實現(xiàn)格律的近似對照,卞又提出了“以頓代步”的翻譯策略。例如首句Tyger!/Tyger!/burning/ bright 屬于四音步,譯文“老虎!︱老虎!︱火一樣|輝煌”就用四次頓來對應原文,做到最自然的停頓。這里的一頓就相當于一個音步。這種“以頓代步”的策略也正是在“亦步亦趨”原則下引申而來。事實上,這種方式所追求的近似對照也是具有一定自由度的。為盡力去與原作的音步對應,有些時候就要對譯文的語言進行靈活調(diào)整。
(二)卞譯之“自由度”
卞之琳先生在提倡“亦步亦趨”的同時,也提倡相對伸縮,即發(fā)揮一定的自由度。這一點在該詩譯文中也得到很好的體現(xiàn)。本文從前三小節(jié)中各選取了一處范例。
首先,在第一小節(jié)中,卞對“in the forests of the night” 的翻譯是“燒穿了︱黑夜的︱森林︱和草莽”,而徐譯是“在︱深夜的︱莽叢”,郭譯是“黑夜的︱森林中”。原作的“in the/ forests/ of the/ night” 劃分為四個音步,為求對應,卞的譯文“燒穿了︱黑夜的︱森林︱和草莽”恰好可以劃分為四個音頓。徐的“在︱深夜的︱莽叢”就要分為三個音頓,郭的“黑夜的︱森林中”則分為兩頓。此外,就本節(jié)前兩句“Tyger! tyger! burning bright, in the forests of the night”而言,卞又進一步對譯文進行調(diào)整,把前句burning的燃燒之義移到下一句,譯法更為靈活。且譯文中“燒穿”的“穿”字更能烘托出老虎光焰之熾烈。因此,相比之下,卞譯在力求格律對應的同時更具自由度,效果更佳。
第二小節(jié)中的“Burnt the/ fire/ of thine/ eyes?” 一句,卞譯是“燒出了︱做︱你眼睛的︱火焰”,徐譯是“燒著你︱眼火的︱純晶”,郭譯是“你炯炯的︱兩眼中的︱火”。同樣,卞的四音頓與原文四音步更為一致。而在措辭上,卞譯將老虎的眼睛說成是火做成的,夸張大膽更甚于另外二位譯者,自由度更高。
再看第三小節(jié)中的尾句“What dread/ hand and/ what dread/ feet?” 卞譯為“什么樣︱驚心︱動魄的︱手腳?”徐譯為“何等︱震驚的︱手,何等︱震驚的︱腳?”,郭譯為“是用︱怎樣︱猛的︱手腕︱和腳脛?”跟前面所舉的例子一樣,只有卞譯做到了頓步的對應。絕妙處在于卞先生在這里將兩句整合來譯,并為“驚心動魄的手腳”,避免了拖沓重復,郭沫若先生也將兩處整合在一起,但卞的譯文用語更為簡練,讀起來也更順口。多數(shù)情況下,語言生硬、牽強會制約詩歌的自由度。因此,卞譯的自由度更為淋漓盡致。
四、 結(jié)語
在外研社出版的 《高級文學翻譯》 一書中,將詩歌翻譯的原則歸納為兩方面:一是保持詩歌形式和韻律美感,二是詩歌翻譯的自由度和意境美。[4]而對于這兩個方面,卞之琳都有精準的把握。在詩歌翻譯中的寬嚴相濟正是我們應當追隨和學習的。嚴則“亦步亦趨”,寬則發(fā)揮一定的“自由度”,這正是卞之琳先生的譯詩思想,是他留給我們的寶貴財富。
參考文獻:
[1]“五四”以來翻譯對于中國新詩的功過[J].譯林,1989(4).
[2]卞之琳.英國詩選[M].北京:商務印書館,1996:103-105.
[3]顧永棣.徐志摩詩全編[M].杭州:浙江文藝出版社,1987:234-235.
[4]胡顯耀,李力.高級文學翻譯[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9:291-295.
[5]江楓.淺談卞之琳的譯詩藝術(shù)[J].外國文學研究1991:(2):126-136.
[6]劉重德.翻譯論稿[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69-76.
[7]王佐良.英國詩選[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8:200-201.
責任編輯:孫 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