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振振

（新疆師范大學 法學院，新疆 烏魯木齊830054）

人體冷凍胚胎的權屬分析

段振振

（新疆師范大學 法學院，新疆 烏魯木齊830054）

明確人體冷凍胚胎法律屬性是解決其權屬糾紛的關鍵。冷凍胚胎是具有人格屬性的物。依據民法理論和相關法律規(guī)定，提供醫(yī)學服務的醫(yī)院并無取得冷凍胚胎所有權的依據，亦缺乏處分冷凍胚胎的依據。若醫(yī)院擅自處理冷凍胚胎，應涉嫌侵犯所有權人的法益。依據繼承法的規(guī)定，冷凍胚胎所有權人死亡后，其遺物所有權應當歸屬繼承人。因此，醫(yī)院應當將冷凍胚胎交由失獨父母處置和監(jiān)管。

冷凍胚胎；物；法益

1 問題的提出

全國首例人體冷凍胚胎糾紛案中，冷凍胚胎的權屬問題是學者們一直討論的焦點問題。雖然二審法院最終將冷凍胚胎判給失獨老人，但判決的理由尚待進一步探討分析。厘清冷凍胚胎的權屬問題并不是很復雜，只要確定其法律屬性即可。但由于目前冷凍胚胎在我國的法律地位和性質并不清楚明確，只是在衛(wèi)生部頒布的條文中有禁止以任何形式買賣配子、合子、胚胎等規(guī)定。因此，目前對冷凍胚胎的屬性問題探討共存在三種分歧，分別為主體說、中介說和客體說。支持中介說的徐國棟認為應將冷凍胚胎定性為非人亦非物的中間體[1]。其理由是一方面可以維護人的尊嚴，另一方面可較好地協調對潛在生命的保護和維護婦女健康[1]。支持客體說的有楊立新和冷傳莉。楊立新認為，鑒于冷凍胚胎自身帶有的具有發(fā)育成人的生理特性，應將冷凍胚胎定性為倫理物[2]。冷傳莉學認為應將冷凍胚胎看作為具有人格象征意義的特定物，即人格物，其理由是冷凍胚胎附著精神利益，寄托了當事人的特殊感情，對當事人則意味著安慰、愉悅、哀思、回憶、財富甚或人生意義[3]。支持主體說的學者認為，應把冷凍胚胎看作有限自然人，他們認為人類的生命開始于人類的精子與卵子的受精結合，并把孕育于母腹以內和以外尚未出生的人應視為即將出生的人[1]。由于這一問題涉及法律、倫理、宗教、人口政策、生態(tài)哲學等許多領域，更涉及到以人本身為對象的道德情感[1]。所以，大部分國家沒有正面回答這一棘手問題，而是綜合考慮其具有發(fā)展為人的潛在可能的特殊性，將其納入法律保護。三種學說從不同的角度論述了對冷凍胚胎的保護機理，盡管側重點不同，但對對其的保護來說都有一定的價值。然而，若是將冷凍胚胎當成法律關系主體或中介體來對待，尚存在一定矛盾。若將其看成是主體，那么一方面不但不利于女性生育權的權益保護，而且女性若實施墮胎手術就相當于做出了殺人行為，那么是不是應將其入刑？這樣的做法顯然不合理；另一方面生物科學與生物技術在對具有人格屬性的物進行研究時也會受到巨大限制，不利于科學的進步與發(fā)展。若是將其看作是中間體，勢必會打亂傳統民法理論中人-物二分的秩序，而造成民法上不必要的混亂。本文從客體中物所具有的物格角度出發(fā)，將冷凍胚胎定性為倫理物，這樣既不會出現將其定性為主體那樣顧此失彼的問題，也不會出現打亂傳統民法人-物二分基礎理論的局面，反而更能完善對其的保護。在倫理物的理論基礎上，本文從民法理論、《憲法》《民法通則》《物權法》《繼承法》角度闡述院方缺乏處分冷凍胚胎的法律依據，從而為失獨父母監(jiān)管和處置冷凍胚胎提供理論支撐。

2 冷凍胚胎系具有人格屬性的倫理物

2.1 冷凍胚胎具有物的法律屬性可定性為物

冷凍胚胎在被植入母體之前具有物的法律屬性。人體的組織或器官，在未脫離人體的情況下，具有人格載體的屬性，不屬于物，一旦脫離人體就具有物的屬性，可以作為物來對待[4]。我國學者王利明教授和梁慧星教授都認為，在不違背公序良俗的前提下，自然人的器官、血液、骨髓、組織、精子、卵子等都可以作為物。因此有學者在自己的文章中指出，從生物學上分析，冷凍胚胎仍處于發(fā)展初期階段，精細胞雖已侵入卵細胞，然而精卵元核的結合尚未開始就將其冷凍保存，因此該受精細胞仍然屬于物的范疇，這種說法也不無道理。冷凍胚胎由脫離人體的卵子和精子經受精作用形成的受精卵在人體外借助醫(yī)療技術和設備發(fā)育而成，不管冷凍胚胎處于哪個發(fā)育階段，在被植入母體前，都可以定性為物。

2.2 將冷凍胚胎定性為物但不否認其本身的特殊性

冷凍胚胎可以定性為物，但兼具人格因素的特殊性。冷凍胚胎具有發(fā)展為人的可能性，包含了人格利益和社會倫理道德的內容，同時還蘊含了親人的情感因素，故而出于對人類尊嚴的尊重不能將其與普通意義上的物一概而論。因此有學者將其定性為人格物，因為冷凍胚胎蘊含有人格物的特點，這個特點就是上文提到的其所擁有的人格利益和情感因素。雖然將冷凍胚胎定性為人格物有一定的創(chuàng)新性，但尚存不足之處。冷凍胚胎與人格物最主要的區(qū)別是前者不但具有生命活性，而且未來也許可以發(fā)育成人，對其實行特殊重點保護是防止其在發(fā)育成人的過程被打斷而不能完整、健康地生長。而人格物重點保護的是與人格有密切聯系的如結婚戒指、肖像、傳家寶或房屋等無生命物，其保護的最終目的不是物，而是對物有感情的人的情感利益。故而將冷凍胚胎定性為人格物尚有不妥之處。

2.3 將冷凍胚胎應定性為倫理物

與人格物相比，將冷凍胚胎納入倫理物的范疇更為合適。為了方便支配和保護不同類型的物，有學者賦予物三種物格，分別是倫理物格、抽象物格和一般物格。因考慮到冷凍胚胎的特殊性，楊立新認為應將冷凍胚胎定性為倫理物，因倫理物具有最高的法律地位，對其的法律保護也是最嚴格的，因此更利于保護胚胎的生命活性[2]。將其定性為倫理物不但彌補了人格物中沒有考慮到其有發(fā)育成人的可能性的不足，而且相比于人格物的法律保護，倫理物的法律保護相對更嚴格并且限制更多，這樣對冷凍胚胎特殊性的保護就會更加謹慎、完善、周到。因此將冷凍胚胎納入倫理物的范疇，不但可以體現其特殊的法律屬性和地位，還可以實現法律充分完善的保護，因此將冷凍胚胎定性為倫理物更加合情、合理。

3 院方缺乏拒絕給付冷凍胚胎的法律依據

3.1 醫(yī)院并無取得冷凍胚胎所有權的依據，亦缺乏處分依據

我國《物權法》規(guī)定，處分某物的前提是具有該物的所有權，院方想要處分冷凍胚胎首先應先享有冷凍胚胎的所有權，然而院方并沒有任何法律依據可獲得冷凍胚胎的所有權，因此也無處分冷凍胚胎的法律依據。理由如下：所有權的取得方式有兩種，分別是繼受取得和原始取得。院方聲稱有權處理冷凍胚胎，則暗示醫(yī)院已經通過繼受取得或原始取得的方式從冷凍胚胎的供體處取得了冷凍胚胎的所有權。但事實卻非如此，醫(yī)院并沒有通過所有權取得方式中的任何一種方式取得冷凍胚胎的所有權，因此，院方當然也就沒有冷凍胚胎的處分權，醫(yī)院對冷凍胚胎也就沒有處分的法律依據。

從民法理論上研究，從民法上對倫理物的所有權規(guī)制可知，院方并無取得冷凍胚胎所有權的法律依據。有些學者提出，醫(yī)院的病患即器官或組織的所有者為了恢復身體健康的需要同意將器官或組織暫時保存在醫(yī)院，并不代表醫(yī)院就得到了組織或器官的所有權。如果接受暫時保存的醫(yī)院因為某些失誤，造成了對器官或組織的損害，使其失去再利用的價值，從身體的健康、完整性來說導致病患無法再擁有它們，相當于物品永遠的滅失，此時醫(yī)院對病患就構成了侵權。如果第三人侵害該人體器官或組織,也構成侵權。楊立新所著的《民法總論》中關于人體變異物的權屬問題有三項內容[4]。第一，儲存的人體器官和組織的權屬。在醫(yī)院儲存的人體器官和組織如果是出于患者自己的目的而分離的，即使已經交付給醫(yī)療機構，其所有權仍由原來的所有權人所有。第二，人體醫(yī)療廢物的權屬。人體醫(yī)療廢物的所有權屬于分離之前的所有人。第三，尸體的權屬。尸體的所有權不能歸屬于死者，而是由死者的近親屬所有，其取得方式應為特殊的原始取得。由以上三種倫理物的規(guī)制中可知，醫(yī)院沒有任何法律依據獲得倫理物的所有權。

3.2 若醫(yī)院擅自處理冷凍胚胎，應涉嫌侵犯所有權人的法益

上文已經說明醫(yī)院并未享有冷凍胚胎的所有權，亦缺乏處分冷凍胚胎的依據，故而若醫(yī)院擅自處理冷凍胚胎，就涉嫌侵犯所有權人的法益。

我國《憲法》特別強調只保護公民的合法財產，那么冷凍胚胎屬于合法財產的范疇嗎？我國的合法財產指的是財產取得的方式、方法、內容均符合法律規(guī)定。簡而言之，合法財產指的就是既要求取得財產的手段和程序的合法，又要求行為的表現形式的合法，還要求財產本身也合法。冷凍胚胎的取得方式和自身屬性都是合法的，并且也不在國家所禁止流通物如槍支、毒品等不合法財產之列，因此，冷凍胚胎應屬于國家保護的公民的個人合法財產。那么，根據我國《民法通則》的規(guī)定，冷凍胚胎理應受到法律保護，禁止任何組織和個人侵占、哄搶、破壞或者非法查封、扣押、凍結、沒收，若任何組織或個人違反了此項法律規(guī)定，便屬于侵權行為，要受到法律的制裁，并承擔相應的法律責任?！缎谭ㄐ拚?八)》第三十七條第三款也明確規(guī)定在三種情況下不能摘除死后人體器官和組織，否則要追究摘除者的法律責任即按侮辱盜竊尸體罪進行定罪。第一種情況是病患生前明確表示不同意在其死后對器官或組織進行摘除；第二種情況是病患在生前未明確表示在其死后同意摘除自身的組織或器官；第三種情況是在病患死亡之后其近親屬明確表示不同意摘除病患尸體的組織或器官。因此，冷凍胚胎的所有權人可以根據以上規(guī)定請求法律的保護，請求法院將保存在醫(yī)院的冷凍胚胎予以歸還。

3.3 依繼承法規(guī)定所有權人死亡后其遺物所有權應當歸屬繼承人

依《繼承法》規(guī)定，冷凍胚胎在所有權人死亡后就自動地被納入到了遺物的范疇，其所有權應當歸屬繼承人。我國《繼承法》第三條對遺產的定義為：“只有公民死亡時遺留的個人合法財產才屬于公民的遺產”，并列舉出了幾項，但遺憾的是冷凍胚胎不在此列。本文上文已簡要說明冷凍胚胎屬于國家保護的公民的合法財產，但因其屬于特殊之物，不在繼承法所明確列出的遺產單中，因此應屬于遺產中的公民的其他合法財產，在死者死后以遺產的形式繼承給繼承人?！独^承法》第二條規(guī)定：繼承從被繼承人死亡開始。因此從失獨老人的子女死亡的那一刻，冷凍胚胎就被列入遺產的范疇按照繼承順序依法繼承給繼承人。因被繼承人互為夫妻，生前并無子女且都為家中的獨生子女，第一順序的繼承人中父母健在，因此應依法將冷凍胚胎繼承給失獨父母?！独^承法》第二十四條規(guī)定：存有遺產的人，應妥善保管遺產，任何人不得侵吞或者爭搶。醫(yī)院作為保管冷凍胚胎的機構，應當按照《繼承法》規(guī)定妥善保管作為遺產的冷凍胚胎，在其沒有交付給遺產繼承人之前不能做任何處置。因此，冷凍胚胎的所有權在死亡夫妻死后應當作為遺物歸屬于繼承人即失獨父母。

4 結語

冷凍胚胎雖然為物，但具有生命活性，蘊含著人格因素，擁有將來發(fā)展成人的可能性，因此不同于一般的物，可作為倫理物對其進行保護，這樣便可對其進行更謹慎、完善的法律保護。依據民法理論和《物權法》的相關法律規(guī)定，提供醫(yī)學服務的醫(yī)院并無取得冷凍胚胎的所有權，亦無處分冷凍胚胎的依據，若醫(yī)院擅自處理冷凍胚胎，依據《憲法》《民法通則》《物權法》的規(guī)定，便侵犯了所有權人的法益。作為公民合法財產的冷凍胚胎在其所有權人死亡后，就自動納入遺產的范疇繼承給繼承人，即失獨老人擁有其所有權。若醫(yī)院拒絕交付冷凍胚胎，此時失獨老人便可尋求法律救濟將其從醫(yī)院處奪回。因此，醫(yī)院無任何的法律依據對冷凍胚胎進行占有和處分，應將冷凍胚胎交由失獨父母處置和監(jiān)管。

生命是最寶貴的，是人類社會生存、發(fā)展的基礎和開始，沒有生命一切社會活動都無從談起。因此，在法律領域中也沒有任何的權益可以和生命利益相提并論，即生命系最高法益[5]。當生命利益與各種利益相互沖突時，我們首先保護的應該是生命利益。而生命利益是不分階段的，法律保護享有權利能力的民事權利主體，同樣也應保護暫時還沒有民事權利能力的生命體的生命利益，如胎兒和尚未著床孕育的冷凍胚胎。對冷凍胚胎而言，最重要的事就是最終能夠健康平安地出生并成為民事權利主體。鑒于此，不僅應將冷凍胚胎的生命活性進行持續(xù)性地保護和存續(xù)，還應將其生命利益放在法律保護的最高位置，此舉不僅體現了法律對人格尊嚴的尊重和人文關懷，還彰顯了以尊重生命為前提的生命平等的重要的基本法治理念，為依法治鋪平了道路。

[1]徐國棟.體外受精胎胚的法律地位研究[J].法制與社會發(fā)展，2005（5）:52-66.

[2]楊立新.人的冷凍胚胎的法律屬性及其繼承問題[J].人民司法，2014（13）:25-30.

[3]冷傳莉.民法上人格物的確立及其保護 [J].法學，2007（7）:74-80.

[4]楊立新.民法總論[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148、148-152.

[5]王利明.生命的價值高于一切[EB/OL].http://www. aisixiang.com/data/86396.html.2016-12-01.

責任編輯周斯韻

Ownership Analysis of Human Frozen Embryo

DUAN Zhenzhen
(School of Law,Xinjiang Normal University,Urumqi Xinjiang 830054,China)

To identify the legal attribute of human frozen embryo is the key to solve its ownership disputes.The frozen embryo is an object with personal attribute.According to the theory and regulations of civil and related laws,there is no basis for hospitals providing medical services to acquire the ownership of frozen embryos as well as the right to deal with them.If hospitals dispose the frozen embryos without permission,they infringe the legal interest of the owner.Under the inheritance law,after the owner of the frozen embryo dies,the ownership of its legacy belongs to the heir.Therefore,hospitals should deliver the frozen embryo to the parents who lost their only child for the disposal and management.

frozen embryo;object;legal interest

D923.2

A

1674－5787（2017）01－0045－04

10.13887/j.cnki.jccee.2017（1）.12

2016-12-10

段振振（1992—），女，新疆奎屯人，新疆師范大學法學院2015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民商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