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 卓

(遼寧師范大學 文學院，遼寧 大連 116081)

1973年，在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出土了一批帛書，其中一部類似于今本《戰(zhàn)國策》，整理后定名為《戰(zhàn)國縱橫家書》。帛書《戰(zhàn)國縱橫家書》為西漢的文物，長31厘米，寬13厘米，高24厘米。全書共二十七章，三百二十五行，一萬一千多字?，F(xiàn)收藏于湖南省博物館。原無章名，為了閱讀方便，整理小組在每章釋文前加了章名。其中11篇內容和文字與今本《戰(zhàn)國策》和《史記》大體相同。不但可以補充《戰(zhàn)國策》《史記》等書之不足，還可以訂正這些書籍的一些錯誤。本書的發(fā)現(xiàn)為進一步研究戰(zhàn)國史提供了珍貴的史料。

其中，帛書《戰(zhàn)國縱橫家書》的記事年代相當于《戰(zhàn)國策》，二者記事與文筆略有不同，它的發(fā)現(xiàn)有助于我們更好地認識那一段歷史事件，甚至可以更正原來歷史文獻中的一些錯誤。同時，《公仲倗謂韓王章》的內容與《戰(zhàn)國策第二十六·韓策一》《史記四十五·韓世家第十五》《韓非子卷第三·十過第十》大致相同，可進行對讀研究。

一、馬王堆漢墓帛書《戰(zhàn)國縱橫家書》存在的問題

(一)假借現(xiàn)象大量存在

如：持—恃?！恫瘯纷鳌耙眹强沙忠病！薄俄n策》《韓世家》《韓非子》均作“恃”。持，金文作“寺”表示操持[1]821，后另加義符“又(手)”表示“握著、拿”之義。如《觸龍說趙太后》：“媼之送燕后也，持其踵為之泣?！焙笠暧小爸卫怼薄ⅰ爸巍?、“控制”等義。古文中，持常常通“恃”，表“憑借、依憑”。如：《韓非子·姦劫弒臣》：“乘舟之安，持檝之利，則可以水絕江河之難?！薄痘茨献印ぶ餍g》：“大臣專權，下吏持勢，朋黨周比，以弄其上?！币虼舜俗衷谶@里為假借用法。

洛—賂。《帛本》“洛之以一名縣”《韓策》和《韓世家》均作“賂”。洛，本義為北洛河。《詩·小雅·瞻彼洛矣》：“瞻彼洛矣，維水泱泱。”賂，《說文》：“賂，遺也?！北玖x指贈送財物[1]1056。后引申指“行賄”、“贈送的財務”等義。結合上文內容，贈送之義合適，故應為“賂”字。

鄉(xiāng)—向。鄉(xiāng)(鄉(xiāng))，甲骨文字形像兩人相對而食之形[2]598。后引申指“鄉(xiāng)村”、“處所”等義。古文“鄉(xiāng)”常同“響”?！墩滞āひ夭俊罚骸班l(xiāng)，與響通?！薄稘h書·天文志》：“猶景(影)之象形，鄉(xiāng)之應聲?！眱勺滞?。

敝—幣(幣)。帛書“重其敝?！薄俄n策》和《韓世家》均作“重其幣?！北郑坠俏膹年窂慕?，右邊是手持木棍抽打巾，左邊“巾”是一塊布，布上的點表示破碎的布屑[2]697。本義是破舊的衣。古文中兩字常有通假現(xiàn)象。如：《國語·魯語上》：“不同典先君之幣器?！薄洞呵锸抡Z·晉獻公欲襲虢章》：“夫晉之使者幣重而辭卑?！?/p>

隼，《韓策》和《韓世家》均作殉。隼與殉音同假借。

適(適)—敵(敵)。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適假借為敵?！薄躲y雀山漢墓竹簡·孫子兵法》：“能使適至者，利之也?！?/p>

(二)脫略現(xiàn)象的存在

帛書“因興師言救韓，此必陳軫之謀也。”《韓策》與《韓世家》多了“且王以使人報于秦矣，今弗行，是欺秦也?！贝颂幃斢忻撀裕俄n策》和《韓世家》較詳。

(三)重出現(xiàn)象的存在

帛書作：“是我困秦、韓之兵，免楚國楚國之患也?！薄俄n策》與《韓世家》均只有一個“楚國”。對比文意可知，帛書楚國兩字為誤重出，一個“楚國”足以表達句意，重復兩遍沒有實際作用。

(四)誤衍現(xiàn)象的存在

帛書作：“夫輕絕強秦而強楚之謀臣，王必悔之?！薄俄n策》和《韓世家》均作“信楚之謀臣?！备鶕?jù)文意“信”字更為合適，“強”字當是誤衍。

二、通過對讀比較發(fā)現(xiàn)的不同之處

(一)使用不同的字詞

帛書寫為“公中倗”，《韓策》寫為“公仲明”，《韓世家》寫為“公仲”，《韓非子》寫為：“公仲朋”?！爸小奔坠俏淖窒笃鞄眯蝃1]80甲骨文常見“立中，亡風”的辭句，意指豎立“中”這種帶旒之旗，來測定風向。進而引申指“內部、里面”、“中等”、“正、不偏不倚”、“等級”等意思。如：《說文》：“中，內也。”[3]8《韓非子·難勢》：“中者，上不及堯、舜，而下亦不為桀、紂?！薄吨芏Y·地官·大司徒》：“以五禮防萬民之偽，而教之中?！痹诠糯?，“中”還常常和“仲”通假?！蹲謪R》：“中，與仲同。”陶潛《和郭主簿二。首》之一：“藹藹堂前林，中夏貯清陰?！币虼笋R王堆漢墓帛書中將“公仲倗”寫為“公中倗”是假借用法。帛書中共出現(xiàn)四次。

“朋”甲骨文象兩串細貝連在一起的形狀，是古代的貨幣單位[1]677。進而引申有“朋友”、“朋黨”、“群居”等義?！皞嚒薄墩f文》：“倗，輔也?！盵3]218容庚《金文編》：“倗，金文以為倗友之倗。經(jīng)典通作朋貝之朋，而專字廢?！倍斡癫谩墩f文解字注》：“蓋朋黨字正作倗，而朋其假借字?！笨芍?，倗為“朋黨”之義正字，后用“朋”假借來表示。

帛本“乃警公中倗?！薄俄n世家》和《韓非子》同?！俄n策》作:“乃儆公仲之行。”警，《說文》：“警，戒也。”[3]47本義為告誡[2]180。引申有“戒備”、“危險的情況或消息”等義。《說文》：“儆，戒也?！盵3]161本義為警戒、戒備?！蹲髠鳌こ晒辍罚骸巴?，舍于夫渠，不儆?！倍咭敉紟в小熬洹敝x，可通假。

帛本“楚王聞之，大恐。”《韓世家》同。《韓策》作“大怒”?！俄n非子》作“懼”。聯(lián)系文章意義可知楚王得知韓秦將聯(lián)合攻楚時，一定是害怕的。因此《韓策》“大怒”不妥，當為誤寫。

帛本“或得”，《韓策》《韓世家》均作“又得”?？坚尅盎颉弊挚芍?，甲骨文字形從囗(城)從戈，表示用戈守衛(wèi)城池之義[1]579?！墩f文》：“或，邦也。從囗，從戈以守一。一，地也。域，或又從土?！盵3]267本義指邦國、封國。用作連詞表并列相當于“又”字。故二字意義相同。

帛本“夫秦之欲伐王久矣?！薄俄n策》作“伐我”，《韓世家》作“伐楚”。三者都代指楚國，所用字不同但意義相同。

帛書“興師救韓”，《韓策》：“選師，言救韓。”《韓世家》：“起師，言救韓。”

“興師”在《漢語大詞典》[4]1911中解釋為“舉兵、起兵”《詩·秦風·無衣》：“王于興師，脩我戈矛，與子同仇。”蘇軾《代張方平諫用兵書》：“興師十萬，日費千金。”“起師”在《漢語大詞典》[4]13615中解釋為“發(fā)兵、出兵。”《左傳·僖公二年》：“宮之奇諫，不聽，遂起師?！薄痘茨献印と碎g訓》：“重耳返國，起師而伐曹?！薄斑x師”也是“選擇軍隊起兵”之意。雖用字不同，但意義相同。

帛書作“名戰(zhàn)車，盈夏路。”《韓策》“令戰(zhàn)車滿道路?！薄俄n世家》“命戰(zhàn)車滿道路?！蓖ㄟ^考察名、令、命三字可知，“名”與“命”字在古書中常常通假。如：《管子·幼官》：“三年，名卿請事?！薄赌印ど匈t中》：“乃名三后，恤功于民?！倍懊焙汀傲睢倍紟в小懊睢⒆尅钡囊饬x，在此意義相同。

帛書是“夏路”，《韓策》和《韓世家》都作“道路”。夏路是楚國北方的大道?！妒酚洝ぴ绞兰摇罚骸吧獭㈧?、析、酈 、宗胡之地，夏路以左，不足備秦。”索隱引劉氏云：“楚適諸夏，路出方城，人向北行，以西為左，故云夏路以左?！薄俄n非子》說：“因發(fā)車騎，陳指下路?！毕屡c夏音同借用。

帛書作“必不為逆以來?！薄俄n策》和《韓世家》均作“雁行以來?！蹦?，敵對之意?？疾臁把阈小笨芍?，雁行也表示“陣名。橫列展開，就像飛雁的行列，故名?！盵4]16163如：銀雀山·漢墓竹簡《孫臏兵法·威王問》：“雁行者，所以觸側應□﹝也﹞?！便y雀山·漢墓竹簡《孫臏兵法·十陣》：“雁行之陣者，所以接射也?！惫视门e兵列陣來表示敵對之意。

帛書“厚其敝(幣 )”《韓策》《韓世家》《韓非子》均作“重其幣”“厚、重”兩字都表示花費打錢的錢財之意。

帛書作“不穀唯(雖)小。”《韓策》：“弊邑雖小”?！俄n世家》：“不谷國雖小”?！俄n非子》：“不谷之國雖小?！辈还?，國軍自謙之稱。此處當從《韓非子》作不谷之國。《韓策》作鄙邑雖小。

帛書“夫以實苦我者秦也”《韓策》：“夫以實告我者，秦也”《韓世家》：“夫以實伐我者秦也”

(二)句式的不同

《帛書》作“王不若因張義(儀)而和于秦。”《韓策》和《韓世家》都作“王不如因張儀為和于秦。”《韓非子》作“豈如因張儀為和于秦哉?！鼻皟烧邽殛愂鼍?，而后者帶有反問感嘆的語氣。

帛本“此以一為二之計也?！边@是說把秦國攻韓轉變?yōu)榍仨n攻楚，《韓策》和《韓世家》均作以一易二。后者進行了省略。

帛書“天下必芯<笑>王?！薄俄n策》“必為天下笑矣。”《韓世家》：“王必為天下大笑。”帛書為陳述語氣，而后兩者句式變?yōu)楸粍泳洌袊@語氣。

素謀，《韓策》與《韓世家》均作“素謀而約”。

三、通過對讀可以參證的內容

在韓王為何不采用公仲朋的計謀，《韓非子》中這樣記載：韓使人之楚，楚王因發(fā)車騎陳之下路，謂韓使者曰：“報韓君，言：弊邑之兵今將入境矣?！笔拐哌€報韓君，韓君大悅，止公仲這樣就可以知道為何韓王就完全相信楚王會幫助自己。

帛書最后講：“故曰：‘計聽知順逆，唯(雖)王可。’”這里是說，定計謀，聽意見，能分出順逆的人，即使要稱王，也是可以的?！俄n策》無此十字?！肚夭叨烦^齊章末說：“計聽指復逆者唯王可也。計者事之本也，聽者存亡之機，計失而聽過，能有國者寡也。故曰：計有一二者難悖也，聽無失本末者難惑?！陛^之帛本更加詳細，并且更有因果關系，可以進行參證。

通過對讀比較四本書的異同《公仲倗謂韓王章》的內容與《戰(zhàn)國策第二十六·韓策一》、《史記四十五·韓世家第十五》、《韓非子卷第三·十過第十》進行對讀比較可以發(fā)現(xiàn)，帛書與《韓策》和《韓世家》的內容差異較小，多是個別用字和句式的差異。而《韓非子》與其他三者差異較大，但一些內容可以進行參證。

《公仲倗謂韓王章》這篇文章闡明了辨別意見正誤的重要性，通過對讀研究，不僅對所著字詞進行考釋可為今后相關辭書的編纂提供一定的參考，對古代文字的使用研究也有一定的價值。同時，更可以站在歷時研究的角度，對漢語的發(fā)展演變提供寶貴的資料。

(《公仲倗謂韓王章》對讀見附表)

[1]谷衍奎.漢字源流字典[K].北京:語文出版社,2008.

[2]字源[K].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1985.

[3]許慎.說文解字[K].北京：中華書局，1963.

[4]漢語大詞典編輯委員會.漢語大詞典[K].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