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立云 張放
摘要:夏代音樂研究雖然可以零星地見于一些文章中,但總地說來仍是音樂史研究中非常薄弱的環(huán)節(jié)?!跋纳讨軘啻こ獭弊C明夏代歷史是真實的,那么夏代音樂也是可以研究的。夏代音樂的文獻,不僅見于《尚書》,在許多古代典籍中都有零星資料;在考古研究中,與夏代音樂有關的樂器也有很多發(fā)現(xiàn)。對夏代音樂進行研究的基本條件已經具備,這是一項填補研究空白的工作,再艱難也應該進行。
關鍵詞:夏代音樂;《尚書》;《鬻子校理》;二里頭遺址
中圖分類號:J60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2172(2016)04-0016-04
“夏商周斷代工程”于1996年啟動,旨在研究和排定中國夏商周時期的確切年代,為研究中國5000年文明史創(chuàng)造條件。該研究于2000年完成,為夏商周的歷史劃出了一個框架。按照“夏商周斷代工程”的結論,夏朝于公元前2070年至公元前1600年存在了470年,經歷了禹、啟、太康、仲康、相、少康、予、槐、芒、泄、不降、扃、廑、孔甲、皋、發(fā)、癸(桀)等17“王”。這證明:夏代的歷史是真實的;那么,夏代音樂也是可以研究的。
一、夏代歷史不容懷疑
從文獻記載看,雖然流傳至今的有關夏朝的史料十分匱乏,但仍然能夠證明夏朝的確是存在的。尤其是從1959年開始的“夏墟”調查拉開了夏商斷代工程和夏文化探索的序幕,使學術界基本認定:以二里頭遺址為代表的二里頭文化就是夏文化。
夏朝是不是存在?長期受到懷疑的主要原因是因為有關夏朝的各種文獻資料,基本上都是在夏朝數(shù)百年之后春秋戰(zhàn)國時期才出現(xiàn)的,尤其是記載夏朝歷史最系統(tǒng)的《史記·夏本紀》,晚出夏朝之后的時間甚至達到了一千四五百年。
不可否認,研究夏朝歷史的文獻資料基本上都是西周以后的東西。但是,這些記載商、周以前古史的資料,盡管晚出,仍然具有非常重要的價值。上世紀發(fā)現(xiàn)的甲骨文,證明了晚出文獻所記述的商、周以前古史的許多內容是客觀存在的,所以對晚出文獻不能輕易否定。尤其是近二三十年來,考古發(fā)現(xiàn)了不少簡帛佚籍,如馬王堆帛書中的《春秋事語》、慈利縣石板村戰(zhàn)國楚簡中《國語·吳語》。這些新發(fā)掘的兩千年前的古籍記載的有關內容證明,曾被今文學家斥為“偽作”的許多古籍真實性不容懷疑。
古籍所載商、周以前的歷史是否可靠?有一個現(xiàn)成的例子。司馬遷距殷商時代也有一千來年,他所著的《史記·殷本紀》內容也曾經被一些歷史學家所懷疑,而甲骨文發(fā)現(xiàn)后,司馬遷所記殷先公先王世系及其歷史發(fā)展脈絡大都得到了印證。商朝的歷史從此不再有人懷疑。
據(jù)甲骨金文記載,商周時期有地位相當尊榮的名為“作冊”的史官,他們的主要職責就是記事、記言,為統(tǒng)治者提供資政的借鑒?!对娊洝ご笱拧な帯酚小耙箬b不遠,在夏后之世”,反映的就是殷商時代注重以史為鑒的社會背景?!渡袝ざ嗍俊酚浿芄f:“惟殷先人有冊有典,殷革夏命。”表明了非甲骨占卜文字的商代典冊有史書性質,雖然“殷革夏命”,但作為史冊的文獻記載卻得以保留。既然商周時期史官制度已相當完備,那么,史官制度的淵源必然追溯到夏朝或更早的時代。
從目前的考古發(fā)掘看,尚未發(fā)現(xiàn)夏代的文字資料是事實,但是,在傳世典籍中,有許多關于夏代文獻的記載。已故中國古代史學者李啟謙先生對此曾詳加研究,發(fā)現(xiàn)先秦典籍引用的夏代文獻有《夏書》《夏禮》《夏時》《夏令》《禹之總德》《仲虺之告》等,僅以《夏書》為例,《左傳》引用15次、《國語》3次、《呂氏春秋》1次,19條材料所記夏代事跡者共32則。由此可以肯定,在先秦典籍中是存在很多夏代文獻的。
既然傳世文獻中所記載的夏代歷史有其歷史真實性的一面,夏朝的存在當然就不應再受到懷疑。尤其是,西周文獻如《尚書·周書》中,夏朝被一再被提及;在《詩經》《左傳》《禮記》等先秦諸子和通常所說的“正史”等著作中,也都記載了關于夏朝的情況。較早的燹公盈(西周中期)和叔夷鐘(春秋時期)的青銅器銘文還提到了大禹治水的有關內容。這說明夏朝的歷史是無法抹殺的。
不僅是傳世文獻中有夏朝歷史的記載,地下發(fā)掘文物如從殷墟卜辭的發(fā)現(xiàn)研究來看,也證實了商朝、夏朝的信史地位。商朝的歷史從成湯算起,見于卜辭的由成湯上溯到上甲微、王恒、王亥等殷商先公先王,自然是處在夏代這一歷史時期內。如果我們沒有理由懷疑先商史的存在,當然也就沒有理由去否定包括商朝取代夏朝之前的先商史在內的夏朝歷史的存在。
二、《尚書》所載夏代音樂
傳承到今天的遠古文獻,最早者應該是《尚書》,“尚書”意即“上古帝王之書”?!渡袝匪洖橛?、夏、商、周四代的典、謨、訓、誥、誓、命等文獻。其中的《虞夏書》應該就是中國最早的遠古文獻。流傳到今天的《尚書》有“虞書四”“夏書五”“商書十七”“周書三十二”,共58篇。按漢代人的記載,“有虞書四、夏書五”合稱“虞夏書”,原有20篇,在秦始皇焚書之后,《尚書》殘缺。原有的20篇“虞夏書”因為沒有篇目,是什么內容已經不得而知,現(xiàn)有的9篇虞夏書,即:《堯典》《舜典》《大禹謨》《皋陶謨》《益稷》《禹貢》《甘誓》《五子之歌》《胤征》,這些應該是現(xiàn)在還可以看到的中國最早的遠古文獻。
在《尚書》中可見與大禹和夏代音樂有關的資料,例如:
1.《尚書·堯典》:
帝曰:“夔!命汝典樂,教胄子。直而溫,寬而栗,剛而無虐,簡而無傲。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八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p>
夔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
夔與夏朝建立者大禹同時代,是中國最早的音樂管理者。他的時代已經知道“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
2.《尚書·大禹謨》:
禹曰:“於!帝念哉!德惟善政,政在養(yǎng)民。水、火、金、木、土、谷,惟修;正德、利用、厚生、惟和。九功惟敘,九敘惟歌。戒之用休,董之用威,勸之以九歌,俾勿壞?!?
帝乃誕敷文德,舞干羽于兩階,七旬有苗格。
大禹建議,大布文德,在朝堂兩階之間舉行大規(guī)模的舞蹈,人們舉著戰(zhàn)爭中用的盾牌和雉尾,載歌載舞,表示偃武修文。七十天之后,有苗終于自動前來歸附了。
3.《尚書·皋陶謨》:
夔曰:“戛擊鳴球、搏拊、琴瑟,以詠。祖考來格,虞賓在位,群后德讓。下管鼗鼓,合止柷敵,笙鏞以間,鳥獸蹌蹌;簫韶九成,鳳皇來儀?!?/p>
夔曰:“於!予擊石拊石,百獸率舞。”庶尹允諧。帝庸作歌曰:“敕天之命,惟時惟幾?!蹦烁柙唬骸肮呻畔苍眨≡灼鹪?!百工熙哉!”
譯為現(xiàn)代文:
夔說:“敲起玉磬、搏拊,彈起琴瑟,唱起歌來吧?!毕茸妗⑾雀傅撵`魂降臨了,我們舜帝的賓客已經到位了,各個諸侯國的國君也登上了廟堂,互相揖讓。廟堂下,吹起竹制樂器,打著小鼓,合樂敲著祝,止樂敲著敵,笙和大鐘交替演奏,扮演飛禽走獸的舞隊踏著節(jié)奏跳舞,韶樂演奏了九次以后,扮演鳳凰的舞隊出來表演了。
夔說:“啊!我敲擊著石磬,讓那些群獸都感動得跳起舞來吧!”百官和睦團結,舜帝因此作歌,說:“勤勞天命時時小心謹慎?!庇殖溃骸按蟪細g悅啊,君王奮發(fā)啊,百官振作?。 ?/p>
《尚書》中關于夏代音樂的記載雖然很少,卻十分珍貴,它們是研究夏代音樂必不可少的文獻資料。
三、出土文物證實夏代音樂
在20世紀,甲骨文的發(fā)現(xiàn)以及對安陽殷墟的考古發(fā)掘證明了文獻記載的商王朝并不虛無,而是客觀存在。這對研究夏代歷史者是極大的鼓舞,他們希望能從考古學上尋找到夏族和夏王朝的文化遺存,將夏代歷史真正弄清楚。
黃河中游晉南、豫西的文化傳承是中國本土文明中沒有中斷過的,這里是夏王朝的中心區(qū)域,文獻記載和考古發(fā)現(xiàn)均證實豫西、晉南一帶是歷史上的夏族的主要活動區(qū)域,那里自古即有“夏墟”之稱,至今仍有夏縣。
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徐旭生在1959年夏率隊在傳說中夏人活動的中心地區(qū)開始了考古調查。豫西的偃師二里頭首先被納入學者們的視線,并在這里開始了中國考古史上首次有很明確目的——探索夏文化為學術目標的田野考古工作。此后幾十年,中國三代考古工作者對二里頭考古遺址進行了持續(xù)不斷的發(fā)掘,發(fā)現(xiàn)了大型宮殿基址、大型青銅冶鑄作坊、制陶、制骨遺址,與宗教祭祀有關的建筑以及400余座墓葬,出土了成組的青銅禮器和玉器,證明了它是一處早于鄭州商城的、具有都城規(guī)模的遺址。二里頭遺址和二里頭文化成為公認的探索夏文化和夏商王朝分界的關鍵性遺址。在二里頭這個看似普通的村莊下,埋藏著中華民族的重大秘密:公元前19世紀至公元前16世紀,這里曾是中國第一個王朝即夏朝的都城所在地,上演過夏的繁榮和夏、商、周三代王朝更替的壯闊史劇。
二里頭文化遺址的發(fā)現(xiàn)不僅遍及河南全省,而且在河北省南部、山西省西南部和陜西省東部各地都有發(fā)現(xiàn),已達100多處。這些遺址中既包含早期的城址、宮殿建筑、村落、墓葬群,也有一些銅器冶鑄、制石制陶、制骨的手工業(yè)作坊,出土了大批陶器、石器、早期青銅器、玉器、象牙雕刻器和漆器等,具有明顯的時代特征,是研究夏代經濟和文化的珍貴資料。
在以河南偃師二里頭考古遺址和山西夏縣東下馮考古遺址為代表的二里頭文化遺址發(fā)掘的出土文物中,就有與夏代音樂有關的樂器。古籍記載的夏代樂器以骨、木、石、革、陶制作,種類包括搖響器、響球、笛、哨、鼓、磬、鐘、鈴、塤、號角等。據(jù)《偃師二里頭1959年~1978年考古發(fā)掘報告》,在二里頭文化出土的樂器就猶如古籍對夏代歷史的記載一樣,也非常很匱乏。1960年,在偃師二里頭遺址第三期層出土一件灰陶塤,空心,橄欖形,頂部有一小吹口,腰中部一側有直徑0.4厘米的音孔,據(jù)測試可發(fā)出音分為40和47的#a、c二音。又發(fā)現(xiàn)長55.5厘米、高28.5厘米、厚4.8厘米的石磬,雖然僅打琢成型而未經磨制,仍帶有較多的原始性,但這是迄今發(fā)現(xiàn)時代最早的石磬之一,其造型已接近商周時期的青銅禮磬。雖然二里頭文化出土的樂器很匱乏,然而可喜的是畢竟有塤,有磬,這就證明夏代確實有樂器,也就有音樂。
四、研究夏代音樂的必要性
夏代音樂研究雖可零星見于一些文章,但總地說來,仍是音樂史研究中非常薄弱的環(huán)節(jié)。
其實,關于夏代音樂的文獻,不僅是《尚書》有,在《荀子》《呂氏春秋》等許多古代典籍中都有一些關于夏代音樂的零星資料,例如《呂氏春秋·仲夏紀第五·侈樂》載:
“夏桀、殷紂作為侈樂,大鼓、鐘、磬、管、簫之音,以巨為美,以眾為觀;淑詭殊瑰,耳所未嘗聞,目所未嘗見,務以相過,不用度量。……禹立,勤勞天下,日夜不懈。通大川,決壅塞,鑿龍門,降通滲水以導河,疏三江五湖,注之東海,以利黔首。於是命皋陶作為夏籥九成,以昭其功?!?/p>
《呂氏春秋·季夏紀第六·音初》載:
“夏后氏孔甲田于東陽黃山。天大風,晦盲,孔甲迷惑,入于民室?!准自唬骸畣韬簦∮屑?,命矣夫!乃作為《破斧》之歌,實始為東音。禹行功,見涂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涂山氏之女乃令其妾候禹于涂山之陽。女乃作歌,歌曰:‘候人兮猗,實始作為南音?!?/p>
又如,《鬻子·禹政》就有如下內容:
“禹之治天下也,以五聲聽。門懸鐘鼓鐸磬,而置鼗,以待四海之士。為銘于箕簴,曰:教寡人以道者擊鼓,教寡人以義者擊鐘,教寡人以事者振鐸,語寡人以憂者擊磬,語寡人以獄訟者揮鼗。此之謂五聲。是以禹嘗據(jù)一饋而七起,日中而不暇飽食,曰:吾猶恐四海之士留于道路。是以四海之士皆至。是以禹當朝廷間也,可以羅爵?!?/p>
《鬻子》上的記載說明,大禹在那個時代就知道九重幽深,下言難進的社會情況,所以就以他的特有方式,使用鐘、鼓、鐸、磬、鼗這五種樂器,廣納群言,了解民情及政弊。這充分說明,在那個時代,音樂與生活是緊密結合的,用樂器處理政事,不僅是音樂管理,也是政事管理。大禹這樣做,不僅成為歷史佳話,同時也為歷代君主做出了表率。
在出土文物中,與夏代音樂有關的樂器還有很多其他發(fā)掘,此處不贅述。
因此,對夏代音樂應該進行研究的基本條件已經具備。鑒于資料有限,研究一定很艱難;但是,這是一項填補研究空白的工作,再艱難也應該進行。
責任編輯:錢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