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 芳
(山西師范大學歷史與旅游文化學院,山西 臨汾 041000)
喬澤神信仰探究
楊 芳
(山西師范大學歷史與旅游文化學院,山西 臨汾 041000)
翼城古來信仰山水神,遇到干旱,地方官員每每都會前往翔山拜祭“喬澤”,祈求五谷豐登、幸福安康。這一帶有封建迷信色彩的信仰被朝廷掌控,進一步加強了對百姓思想的控制。后來,隨著南梁鎮(zhèn)各村落水權意識的提高,喬澤神祠由一變多,各地祭祀方式也逐漸多樣,意味著喬澤神信仰逐漸趨于民間化,而到了近代,喬澤神信仰漸趨消失。
翼城;喬澤廟;喬澤信仰;山水神
山西翼城,是古晉國之源。在古翼城南梁翔山腳下有水名曰“灤水”,此水灌溉南梁十二座村莊*十二村(有水權村)分別是:南梁、澗峽、清流(此上三村)、西梁、故城(此上五村)、吳村、北常、武池、馬冊、南史、東鄭(此下六村)、西張。除十二村之外還有多個無水權村。,千百年來百姓皆享其益。然而翼城地處黃土高原東部,水資源緊缺,且干旱少雨,于是人們就多以祭祀翔灤來獲得心靈慰藉。據(jù)相關記載,至少在唐大歷二年(767)之前,南梁百姓就已經(jīng)為祭祀水神建廟祭祀。《宋會要輯稿》記載了宋徽宗當政之時于山西大規(guī)模賜封山川祠廟之事,即政和元年(1111)六月,賜封翼城縣“翔高(皋)山神祠”為“喬澤”神。“喬澤”意為“喬者,山之高也;澤者,水之能也?!盵1]然而當?shù)氐膯虧缮駞s不止一座,如今現(xiàn)存擁有元代最大舞樓的武池喬澤廟是不是宋徽宗親自賜封的還有待考證。關于喬澤功德之事,當?shù)匕傩斩嘀颈畟鞒?,翔山上的碑刻卻為人忽略,而這些碑刻為后世研究喬澤神信仰的特點提供了豐富的資料。
元至元四年(1338)《喬澤靈應記》*現(xiàn)存翼城南梁村灤池碑亭中記載元文宗天歷己巳二年(1329)灤水干涸,久旱成災。丙子春(1336),翼城縣地方長官王霓“乘聽訟之暇,行馬田野,訪求泉之始末,具悉其由,乃焚香致禱于喬澤祠下”。后來,王君集結本鄉(xiāng)長者商議動用民力以通其塞,然而眾人皆言不可,希望王君可以慎重考慮。王君不聽,強烈要求所有人必須按期動工。第二日,王君“嚴督其役,默祝于傍。是乃其土沮洳,三日其泉觱,逾旬其水盈池……觀者如堵,喜動顏色……”灤水干涸八年之久,如今一浚而復出,王監(jiān)縣埜珎便“率僚佐割巳俸,備牲醪而往祭之”。當初不支持王君的長者也喜形于色,“再拜而謂君曰:‘久廢復開,雖關興運,豈愚輩所能測也,感君之惠淪于骨髓?!弊匀畯统鲋?,其水勢非往日可比,沃壤溉田,造福百姓。百姓都說:“非王令之至誠,其孰能與此,可謂不負朝廷守令之選矣,抑又見守令之職,朝廷未嘗輕以受人也?!睆拇送ū目芍沓枪賳T先是向喬澤神靈祈福,又糾集百姓疏通泉水,確實為灤水的復出做出了不少努力。但是有兩點影響尤為明確:(1)百姓深信地方官員;(2)百姓深信朝廷。喬澤神靈應,百姓不僅對神靈更為崇敬,對地方長官乃至朝廷也是同樣感恩戴德。喬澤神信仰本是民間信仰,而地方長官和朝廷卻利用人們對神靈的崇拜,迫使百姓對君權深信不疑。
在今翔山絕頂處,喬澤神祠已不見蹤跡,唯有順治文峰寶塔巍然矗立,前有崇禎古碑《兩禱立應碑序》志其舊事。丁卯春(1627),牛??兹我沓强h地方官,剛到秋季便遭遇大旱,“城四望滿目焦枯,如煙如焚,□曰旱至此,民其無生矣,能晏然已乎”。于是牛??讛y同差役谷光顯步行到翔山神祠求雨,往返五六十里,以示虔誠。過了三天,果然靈驗。“其雨濛濛,無不霑□?!币孛窠哉f是牛??诪槊裾埫闹琳\之心感動了上蒼,而牛??讌s不敢貪天功為己力。明崇禎元年(1628),又遇大旱,有鄉(xiāng)民愿牛希孔再次前往翔山禱懇喬澤神,但牛希孔斷然拒絕。地方官員李寅說:“我為地方官祈禱,亦地方官事,我寧禱而不應,不可因不應而不禱也。”于是李寅便與人復禱于翔山。到底能不能靈驗,無人知曉,但李寅仍不敢懈怠。到了第五日,云行雨施,世人皆說禱雨立應是人的誠心,也是喬澤神顯靈,既是偶然,也是必然。因地方官員的兩次禱告皆得喬澤神靈保佑,便將此事志于其碑,以傳百世。
崇禎年間翼城大旱,當?shù)毓倜窠灾仂綮?。《翼城縣志》記載:“祀者不數(shù)不疏,所以肅殷薦而昭明德也。故帝王師儒及忠孝廉節(jié)與夫山川社稷之神有其舉之,固莫敢廢,即彼勤王事、勞定國、御大災、捍大患,凡有功德于民者,均應側明禋之列?!盵2]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對于國家來說,懷柔山川百神,以求國民安定便是國之大事。于百姓而言,立祠祭喬澤以求降雨是他們的信仰。
北宋末年,宋廷大興禮樂、懷柔百神,大觀四年(1110),縣令王通響應百姓之愿上奏朝廷,請求給“翔灤”山川封爵并加賜廟額,第二年,遂賜名“喬澤”,以表彰翔灤為翼民所謀功德。于是這種信仰在被官方賜封之后,便從民間神成為了官方認可的神靈。這說明喬澤神已由官方控制,凡祭祀、修繕等事宜均由地方官代表為民主持?!秲啥\立應碑序》中縣丞牛???、主簿李邦彥、典史谷汝峨等作為官方代表為民祈雨的行為便說明了喬澤神信仰的神圣化、官方化,所以求雨靈驗更加深了民眾對喬澤神信仰,以及朝廷的信任。雖然水神信仰起于民間,而朝廷卻將此信仰收歸官方,并在一定程度上規(guī)范和制約了百姓的娛神活動,使民眾默認了官方勢力的統(tǒng)治。
據(jù)記載,喬澤廟除了官方賜封的翔山神祠以外還有多處,一處在南梁村,一處在武池村,一處在程公村,還有一處位于中衛(wèi)。[3]這幾處除了供奉的神祇相同以外,當?shù)孛癖娨膊荒苷f明它們之間的聯(lián)系,但都認為自己所在的神廟才是真的喬澤廟,并不承認其余各處。這是因為這些大村(如南梁村、武池村)意圖據(jù)喬澤神靈為己有,以求獲取更多用水特權。[4]
因此,鄉(xiāng)民將至威的神靈請回到神祠之時,便象征著其所在區(qū)域擁有了絕對的話語權,如武池村作為下六村之一,耗費人力、物力、財力修建喬澤廟,并與上三村喬澤廟分庭抗禮,可以說武池村的地位絕對高于其余五村。從至元九年(1272)《重修喬澤神廟并水利碑記》*現(xiàn)存翼城南梁村灤池碑亭中記載的下六村人戶分番使水時辰:“吳村七時辰,北常三十時辰,武池九十一時辰,馬冊村一十九時辰,南史一十一時辰,東鄭二十一時辰,通計一十五日輪番一次,計一百八十時辰”,可知武池村確實擁有下六村的最高使水特權,而這種現(xiàn)象的產(chǎn)生,一方面是靠武池村自身的實力取得,另一方面也是由于武池人利用人們對喬澤神的絕對信仰并將其占為己有所得。于是喬澤神廟如星星之火,而翔山上真正的喬澤廟卻為人遺忘,直至垮塌,無人重修。
值得一提的是,隨著當?shù)卮迩f水權意識的逐漸增強,百姓多為爭水使出渾身解數(shù)。不管有無使水權限的村子都通過各自獨具特色的祭祀形式,昭明著自身的尊貴地位。具有代表性的如十二村之外的程公村在每年陰歷三月二十日集結南常、莊里、上白馬、下白馬等村“聊合賽會,四方男女咸集一切農(nóng)公需用物品,環(huán)廟陳列,買者、賣者均感便利焉”[5]。
還有以南梁村為首的村莊每年陰歷三月初八日,在灤池舉行村與村之間、百姓自發(fā)形成的祭神活動?!兑沓强h志·禮俗卷》中有關于灤池古會的相關記載:“行幡用七、八十尺高之楊木為柱,上系彩幡數(shù)層,駕五巨牛牽拽而行,四面各系粗繩,百余人扶持之,后隨十二桿小幡(掛幡),各高二丈,每一牛車載一桿而行,亦搖曳燦爛,洵稱巨觀,十二年為一周,因水利屬十二村故也,游覽水濱,溯洄竟日,至晚乃罷?!痹谶@一盛會中,打幡有行幡和掛幡之別,位于灤水上游的村落(即南梁、澗峽、清流、故城4村)可以行幡,象征著擁有較高的水權,因而在古會中也具有相對優(yōu)勢,而其他村落只能掛幡。[6]
灤池古會是民間自覺形成的祭水活動,代表了百姓祈求風調雨順、豐足人祥的美好愿望,而大村也更愿意通過這種形式的祭神活動,在地位及使水權限上對小村實施強壓。喬澤廟從官方記錄在案的一處到民間多處的變化,客觀上說明了喬澤神信仰的廣泛傳播,而百姓對水的爭奪更是促使了喬澤神信仰的逐漸民間化。
清宣統(tǒng)二年(1910),南梁村喬澤廟廢廟建小學,民國三年(1914),武池村初級小學也建于喬澤廟內,而這些廟宇作為地方小學的這一現(xiàn)象正反映了民間信仰的逐漸丟失。[7]
近代以來,灤水早已涸竭不再復出,原本多處可見的喬澤廟僅剩武池一處,但其殿宇已然垮塌,民眾信奉的喬澤神也淡出了歷史記憶。2017年3月,翼城縣南梁鎮(zhèn)在翔山腳下舉行文化旅游節(jié)——“翔灤古會”,這對于重拾祭水文化記憶有著重要意義。
喬澤神信仰根植于傳統(tǒng)農(nóng)耕經(jīng)濟條件下的自然崇拜,統(tǒng)治者為了實現(xiàn)對民眾思想的控制,便將百姓最為信任的神靈加官封爵,名曰祈求國富民安,實則愚民制民,民眾則進一步受制于朝廷、信服于地方。上到賜封、祭祀,下到增修廟宇,喬澤廟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部由朝廷、地方官員、鄉(xiāng)黨、富人等特權階層掌控,而百姓在這種思想強壓下也認為這種不公平是合理的、正確的。可以說這在一定程度上是朝廷實現(xiàn)文化統(tǒng)治的有力舉措。
而當?shù)匾恍┐迓鋺{借著人們對喬澤神靈的崇拜便想方設法建廟立祀,以鞏固自身的使水特權,以致多處建有喬澤廟。然而近代以來喬澤廟多改建小學,后來坍塌也不再修繕。喬澤神信仰從民間信仰逐漸官方化,再到民間化,直至消失,這一歷程正是山西地區(qū)水神信仰的一個縮影。
[1]李茂盛.山西通史·宋遼[M].北京:方志出版社,2015.340.
[2][5][6][7]馬繼楨,督修.吉廷彥,纂.翼城縣志[M].臺北:成文出版社,1976.511.573.495.656.
[3]翟銘泰.翼城灤池水文化[M].臨汾:三晉文化系列叢書,2007.21.
[4]張俊峰.前近代華北鄉(xiāng)村社會水權的形成及其特點——山西“灤池”的歷史水權個案研究[J].清華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4):115-120.
【責任編輯:王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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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7725(2017)11-0223-03
2017-09-05
本文系2016年山西師范大學優(yōu)質課程“山西與古代中國”(項目編號:2016003)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楊芳(1992-),女,山西翼城人,主要從事歷史文獻學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