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霞
我接這個班時是三年級。那時,軒是個快樂得沒心沒肺的孩子。個子小小的他,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拽著我的袖子,笑彎了眼睛問一串的“為什么啊”、“為什么啊”,直到我佯怒,才咯咯笑著跑開。
可是到了下學(xué)期,聽不到軒的笑鬧了,他變得異常安靜。
他也不再纏著我,課間也不和同學(xué)追逐打鬧了。
最常見的是,他眼神茫然地坐在課堂上,小小的身軀不安地扭動著。我總是把自己的筆塞進(jìn)他的手中,那只筆在作業(yè)本上畫出歪歪扭扭的字跡,一路向下斜成弧形。
我看著心不在焉的他,用手揉著他那柔軟的頭發(fā),把長長的嘆息埋在心里。
父母鬧離婚,他先是作為籌碼被爭來搶去而大打出手。后來又變?yōu)楸粭壍陌?,扔在沒結(jié)婚的叔叔處,連早飯都常常沒得吃,捏著兩塊錢就來上學(xué)了。我知道后,常常把早餐留一半給他,或是一個包子,或是一個雞蛋,而他每次都要我命令著才吃下去。
看著軒郁郁寡歡的神態(tài),越來越差的作業(yè)與成績,我決定找他的家長好好溝通。
我打電話給軒爸,被告知在外地工作,無法照應(yīng)孩子,讓我去找孩子?jì)寢尅?/p>
軒媽離婚后再也沒有來過學(xué)校,我撥打她曾經(jīng)用過的電話,成了空號。
好不容易通過軒爸要到了軒媽的電話,可是接電話的軒媽卻總是沉默。
那一天,在我連續(xù)一個星期每天一個電話之后,近半年沒露面的軒媽終于來了。看著她高高凸起的腹部,我似乎明白了。
我把軒喊到了辦公室。可是軒并沒有我預(yù)想中那樣撲進(jìn)媽媽的懷里,也沒有一絲開心的表情。他的頭總是固執(zhí)地扭著,眼睛盯著辦公室墻角的那盆綠蘿。只是,當(dāng)軒媽那有些拖拉的腳步聲消失在門外時,只見軒兩行淚水珠串般落下,漸至洶涌。原本無奈的我剎那心如刀割。這樣背著母親而流的淚水,是對遺棄的抗議,還是對承諾未來的懷疑?幼小如他,曾水晶一樣透亮的心,是否已成支離破碎的玻璃?他那滿手的淚水中,有多少失望,又有多少恐懼?
我把軒攬進(jìn)懷中,無言地輕拍著他的后背,直到那緊張的小肩膀松弛下來??墒俏业男膮s緊緊地揪了起來。我想,我一定要做些什么,一定要把軒從這樣被棄的失落中拉出來。
后邊一段時間,我和軒相處的模式有了改變。我不再那么寵溺寬容他,而是對他多了要求,常常要求他的幫助。比如,課后送作業(yè)本,幫我到傳達(dá)室取信件……為了糾正他不寫作業(yè)的毛病,我每天中午讓他幫我批兩三本作業(yè)。這些事,他開始抵觸,后來漸漸喜歡,批作業(yè)時,常和我討論問題,有時還故意固執(zhí)地堅(jiān)持他的看法。我呢,在他做這些事時,故意大聲跟同事們說:今天太累了,辛虧有軒幫忙。然后將一個蘋果或者一個桔子和軒分享。我還故意要略大的一半,跟他逗趣:融四歲能讓梨,你都十歲了,應(yīng)該讓著我。開始,他還靦腆,后來便開心地笑,我又看到那熟悉的“月牙”。
許久沒消息的軒爸那天打來電話,告訴我一件事:軒的叔叔騎摩托車不小心受了傷。軒每天放學(xué)回家都學(xué)著給叔叔做飯,早上還早起買早餐。他主動給軒打電話,軒很開心。我聽了,心里也很高興。軒已經(jīng)開始正視并積極對待自己的現(xiàn)狀了。
那個周五,我?guī)е幦D書館還書,遇到懷孕的同事,抱著一大摞書回班。我忙讓軒把手上的書摞在我捧的書上,然后讓他幫助那位同事。一會兒,軒舉著個大蘋果回來了,說是那老師送的,要和我一起吃。我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說:“懷孕很辛苦,你媽懷你那時也這樣。也不知道這次,你媽媽給你生個弟弟還是妹妹,你要做哥哥了?!蔽易⒁獾剑难劬α亮艘幌?。
沒過兩天,軒在課間找到我,可也沒說什么。我覺得他肯定有事要告訴我,就主動問他。他猶豫了下,吞吞吐吐地說:他昨晚給媽媽打電話了,媽媽說可能是個妹妹。天!他終于原諒了媽媽。我忍住眼淚,開心地說:“妹妹好,可愛,會聽哥哥的話?!彼珠_嘴樂了。
那一天早上,我腰病突然復(fù)發(fā),無法上班。中午時,接到辦公室同事的電話。一接聽,卻是軒,一連聲問我要不要他來幫忙。聽著那焦急稚嫩的童聲,我的眼淚流下來了。不只是感動,更是因?yàn)檐幗K于從被遺棄的感受中走了出來。他明白自己不是多余的,這個世界上一定有人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