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進江，李 輝

(1.南陽師范學院 體育學院，河南 南陽 473061； 2.南陽師范學院 教育科學學院，河南 南陽 473061)

復歸與解放：身體社會學視閾下“安吉游戲”價值探析

李進江1，李 輝2

(1.南陽師范學院 體育學院，河南 南陽 473061； 2.南陽師范學院 教育科學學院，河南 南陽 473061)

“安吉游戲”是安吉幼兒園游戲教育的簡稱，近幾年得到了世界范圍內(nèi)政府和學前教育界的認可，這與其特質和價值密切相關。從身體社會學視閾來看，“安吉游戲”不僅看到了兒童的身體，而且關注兒童的身體體驗，更具有解構意義。“安吉游戲”復歸了幼兒園教育中不總在場的兒童身體及其行動體驗，即是對完整兒童的復歸，是對被權力規(guī)訓的兒童身體的解放，是對結構化的身體形象的消解，尤其是對階層化身體形象和被社會建構的性別形象的消解。

“安吉游戲”；身體社會學；完整兒童；復歸；解放

“安吉游戲”是安吉幼兒園游戲教育的簡稱，并于2014年獲得了中國基礎教育國家級教學成果一等獎。從教育學視角來看，“安吉游戲”使“游戲是幼兒園的基本活動”的理念變?yōu)楝F(xiàn)實；從心理學視角來看，“安吉游戲”對兒童的認知發(fā)展、身體運動技能發(fā)展、活潑開朗性格的形成等具有重要意義?！鞍布螒颉币云涠恳恍碌慕逃问?，兒童在其中的自由自在狀態(tài)，冒險精神和自主、生動活潑的發(fā)展感染著全中國甚至不少歐美國家。2014年11月《安吉游戲國際推廣計劃》正式實施，由專委會負責向國際早期教育聯(lián)盟、國際游戲聯(lián)盟和相關國家推介。美國威斯康星州麥迪遜市一城幼兒園(One City)是“安吉游戲”在美國的第一所試點幼兒園，其他國家也在逐步引入“安吉游戲”。本文嘗試從身體社會學理論視閾來探討“安吉游戲”的價值，以期進一步挖掘“安吉游戲”的精髓。

一、身體社會學簡介

身體社會學是20世紀80年代興起的社會學分支學科，是以長期被傳統(tǒng)主流社會學所忽視的“身體”為研究對象。由于對“身體”的理解不同，呈現(xiàn)幾條明顯的研究主線：作為文化象征的身體、作為社會建構的身體、作為欲望規(guī)訓的身體、作為社會實踐的身體、作為軀干肉體的身體[1]。概言之，身體社會學一方面考察身體的社會生產(chǎn)、社會象征與文化意義，國家、制度、權力對身體的管理和控制；另一方面則注重身體實踐對社會、文化的建構，也即主要從結構與行動兩種路徑來理解身體的社會表征與符號意義[2]。

結構模式把身體看成是結構、權力、文化制度所建構的產(chǎn)物，關注“對身體做了什么”，以涂爾干、道格拉斯、?？隆⑻丶{等為代表。福柯認為，整個身體史就是被壓抑、被宰制、被規(guī)訓、被糟蹋的歷史。身體是權力生產(chǎn)、改造、監(jiān)控的對象，“權力以符號學為工具，把‘精神’(頭腦)當作可供銘寫的物體表面，通過控制思想來征服肉體”[3]。目前大部分身體社會學研究持建構主義立場。行動模式則關注日常生活中的身體實踐，即“身體做了什么”，以梅洛·龐蒂、戈夫曼、弗蘭克等為代表[2]。戈爾曼認為整個社會就是一個大舞臺，個體通過有意識地控制身體的言行、舉止、儀表等與人互動，向他人展示良好的自我形象。布迪厄認為社會階層的區(qū)分依賴于慣習，體現(xiàn)于外部身體的特定實踐。同時，身體社會學者并未忽略身體的基本生理特性，即身體是軀干肉體。如布萊恩·特納所說:“只要我有身體，我就有其他靈長類動物也有的被視為生物基礎的諸多特點……我可以觸、摸、聞、看到我的身體，但是我必須有我的身體，我才能觸摸聞聽?！盵4]62即在關注高度符號化的“抽象人”的同時，也關注豐富多彩的日常生活世界中人的生物性、感受性和體驗性。

二、身體社會學視閾下的“安吉游戲”

身體一直是教育場域中關注的對象?！队變簣@教育指導綱要》(試行)指出，幼兒園教育的目的是“促進幼兒體、智、德、美等全面發(fā)展”。兒童身體的生長發(fā)育、體能的增強及良好生活習慣和健康意識的形成是幼兒園教育的重要任務，同時，以身體為根基，通過身體的實踐活動促進兒童智力、品德和美感及審美能力的發(fā)展，這是實現(xiàn)教育目的的重要途徑，更是幼兒在操作中學習、在活動中學習等特點的必然要求?！鞍布螒颉弊鳛橐环N尊崇游戲價值的教育理念和教育模式，自然應通過兒童的身體，為了兒童的身體開展教育教學活動。從身體社會學視閾來看，“安吉游戲”不僅看到了兒童的身體，關注兒童的身體體驗，更具有解構意義，其是對被權力規(guī)訓的身體的解放，是對被社會建構的身體形象的消解。

(一)“安吉游戲”是對不總在場的身體及其行動體驗的復歸

幼兒園教育的任務是促進幼兒身心和諧發(fā)展，但教育實踐活動中重智重知、輕體現(xiàn)象長期存在。這一現(xiàn)象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有很大改善，世界各國都開始重視學前兒童的全面發(fā)展，但身體在幼兒教育中的地位仍然沒有得到應有的重視。正如意大利瑞吉歐教育模式創(chuàng)始人馬拉古奇在《孩子的一百種語言》中所言：兒童/是由一百種組成的，兒童有/一百種語言/一百雙手/一百個念頭/一百種思考、游戲、說話的方式；還有一百種傾聽、驚奇和愛的方式……兒童有一百種語言(這一百是一百個一百的一百)/但被偷走了九十九種。學校和文明，使他的身心分離。他們告訴兒童：不需用手去想，不需用頭腦去做，只需聽不要說，只要理解不要快樂，愛和驚奇/只屬于復活節(jié)圣誕節(jié)。他們催促兒童去發(fā)現(xiàn)早已存在的世界[5]。

兒童有一百種發(fā)現(xiàn)的方式，一百種游戲、快樂和愛的方式，一百種成長的方式，這都需要兒童身體的在場。兒童的手、腳、肩、背、頭等身體器官構成了整個身體，這一個個鮮活的身體就是一個個鮮活的兒童形象，正如身體社會學者特納所言，我們有身體，但在特定意義上說，我們也是身體[4]61。而且，人首先是一個生物性、身體性的存在。同時，兒童的身體，兒童的手、腳、肩、背等是其豐富生命體驗的載體，兒童用身體、在身體上、通過身體進行各種社會實踐活動和體驗活動，去游戲、去發(fā)現(xiàn)、去快樂、去成長。

在“安吉游戲”中，兒童有大量的戶外活動機會，有豐富的、天然的、低結構玩具材料等支持兒童開展游戲。兒童運用“安吉梯”、海綿氣墊、油漆桶、木塊、形形色色的攀爬架、各式各樣的秋千、沙水、繩索等工具，攀爬、搬運、擺弄、建構、跳躍、滾動……他們的身體在運動，在舒展，在生長，在此過程中大肌肉、小肌肉都得到了鍛煉，身體的平衡能力、協(xié)調(diào)性、靈敏性、耐力與力量都得到了發(fā)展，冒險體驗、愉悅感、互幫互愛的體驗、驚訝與成功的體驗，探究的樂趣，充斥著一個個小小的軀體。我們看到了一個個靈動的身體，一個個結實的身體，一個個專注探究、敢于冒險的身體，也看到了一個個豐盈、鮮活的兒童。兒童擁有自己的身體，更是一個活靈靈的身體的存在。在“安吉游戲”中我們看到了一個個在場的身體，活動著、行動著、體驗著……

(二)“安吉游戲”是對被權力規(guī)訓的身體的解放

在身體社會學者看來，身體是文化的象征、是社會的建構，對身體進行管理和規(guī)訓就成為理所應當?shù)氖?。莫斯認為，在人的一生中始終伴隨著身體技術的學習和訓練，通過身體技術，也即身體活動的方式，與社會文化產(chǎn)生了別有意味的對接。?？碌难芯縿t進一步將對身體的管理推向了政治層面，其關注話語和權力對身體的規(guī)訓與懲罰，認為身體是權力生產(chǎn)、改造、監(jiān)控的對象[1]。當代社會如一座巨大的監(jiān)牢，層級監(jiān)視、規(guī)范化裁決以及檢查是對身體進行規(guī)訓的主要手段，學校、醫(yī)院、兵營等組織和機構則是對身體進行規(guī)訓的具體場所[6]。

幼兒園里存在大量對身體的規(guī)訓。其一，對幼兒生活時空的限制。不少幼兒園對幼兒每天在園的作息時間和內(nèi)容進行了嚴格的規(guī)定，教師不能隨意調(diào)整，幼兒也須按照一日的生活流程規(guī)約自己的身體和活動。下面是某幼兒園的一日活動：8：10開始入園；8：40～8：45戶外活動；8：45～9：00做早操；9：00～9：10上廁所、洗手、喝水；9：10～9：40主題教學活動課；9：40～10：00喝豆?jié){、吃小點心；10：00～10：20戶外游戲；10：20～10：30上廁所、洗手、喝水；10：30～11：00蒙氏教學課；11：00～11：30吃午飯；11：30～11：50飯后安靜活動；11：50～12：00上廁所、洗手、喝水；12：00～14：40午睡；14：40～15：00起床穿衣；15：00～15：10上廁所、洗手、喝水；15：10～15：30吃點心；15：30～16：00室內(nèi)或室外教學活動課；16：00～16：10上廁所、洗手、喝水；16：10～16：20安靜活動(看書等)；16：30開始離園。幼兒一日的每個時間段身體在哪個空間、做什么活動都受到明確而嚴格的規(guī)定[7]。其二，對幼兒身體活動方式的限制。雖然幼兒園里提倡民主、平等的師幼關系，但是教師的權力無處不在：一二三，請坐端；四五六，手背后；七八九，閉上口！小嘴巴，不講話！小眼睛，看老師！請你像我這樣做，我就像你這樣做！請你像我手放好，我就像你手放好……教師通過口令、命令，通過語言規(guī)訓幼兒，樹立自己高高在上的權威形象，甚至樹立自己絕對權力的地位。

“安吉游戲”則把游戲的權利還給了兒童，讓兒童自由、自主、自覺地開展游戲，把選擇游戲主題、游戲方式、游戲伙伴的權利統(tǒng)統(tǒng)還給了兒童。幼兒是游戲的主宰者，教師只是為兒童提供游戲的材料、創(chuàng)設游戲的環(huán)境并保證他們游戲的時間及安全。另外，從游戲的空間來看，幼兒從室內(nèi)走向戶外，在廣闊的空間里自由選擇，沒有游戲場地的束縛，手、腦、身體都被解放了，游戲真正成為幼兒主導的活動。總之，“安吉游戲”勇于打破常規(guī)，去形式化、去高控化、去裝飾化，真正做到了解放幼兒、解放教師[8]。

(三)“安吉游戲”是對結構化的身體形象的消解

布迪厄認為，身體是社會所建構的產(chǎn)物，或者說是慣習和場域共同作用的產(chǎn)物，身體也通過慣習來表征不同的社會階層。其認為不同的文化資本、經(jīng)濟資本決定了不同階層的品位、性情傾向、生活方式、社會表現(xiàn)等，而這些都通過特殊的符號加之于身體并通過身體表現(xiàn)出來。這種身體的差異性表現(xiàn)標志，建構著階層之間的區(qū)隔，同時，更體現(xiàn)了權力和社會的不平等[9]。女性主義則旨在揭示和批判性別差異、性別不平等，否定生理性別的重要性，強調(diào)性別的社會建構性，認為男女的差別不是自然形成的，而是以男性為中心的社會和文化所建構的[10]。

幼兒園教育中，不同社會階層兒童的身體形象也不同。學者高杰(Jesse Coffino)指出，2005年美國富人孩子上的幼兒園在“玩”，窮人孩子上的幼兒園則在“教”[11]。中國也存在類似現(xiàn)象。不少農(nóng)村、城市低收入家庭兒童在家庭作坊式等沒有辦園許可證的“幼兒園”里接受教育，以靜坐、背記知識、寫寫算算等為主要活動，而城市尤其是比較發(fā)達的城市幼兒園里，兒童靜坐呆學知識的現(xiàn)象日趨減少，一日生活、戶外及區(qū)域游戲的價值受到推崇，自然教育、森林教育、生態(tài)教育等教育理念和教育模式日漸受到重視。自由自在的身體活動、靈動的身體游戲會造就自由、豐富的靈魂，促進兒童身心和諧發(fā)展，而靜坐呆學則禁錮兒童的身體和靈魂，無法讓兒童獲得奠定終身發(fā)展的好奇心、求知欲及活潑開朗的性格，因而，這些體現(xiàn)鮮明階層烙印的身體活動會擴大教育差距，甚至固化社會階層，背離國家促進教育公平和社會公平的政策。

而在“安吉游戲”中，逐步消解被文化、社會建構的身體形象，尤其是對不同社會階層和性別的身體形象的解構意義明顯。安吉全縣共有28所幼兒園和103個辦學點，實現(xiàn)了村村有幼兒園(或辦學點)，且即使是只有4名兒童的教學點，辦學條件同樣規(guī)范、優(yōu)渥，真正實現(xiàn)了城市與農(nóng)村、本村居民與外來務工人員子女公平的受教育權，真正做到了把游戲還給所有兒童[12]！“安吉游戲”掌舵人程學琴指出，面對大量的流動兒童、留守兒童，如何讓每一個孩子都享受到公平、普惠、優(yōu)質的學前教育，這是“安吉游戲”產(chǎn)生的根本原因[11]。

所有兒童都自在地通過身體開展豐富的游戲活動，打破了游戲專屬于某個階層兒童的桎梏，打破了固化的身體形象，消解著階層分明的身體活動。進一步來說，通過共通的身體活動，也在逐步消弭階層固化現(xiàn)象。不僅如此，“安吉游戲”也在一定程度上消解被社會建構的男女性別差異。在“安吉游戲”里，男孩可以玩海盜、跳舞、化妝，女孩也可以在玩具桶上勇敢地滾動，嘗試搭建復雜的建筑，也即兒童的游戲和玩具材料選擇突破了傳統(tǒng)的性別角色形象：男孩子要勇敢、剛強，女孩子要溫柔、體貼。

三、小結

“安吉游戲”是中國學前教育界的一股清泉，它還原了兒童教育本來應有的樣子，樸樸素素，卻甘之若飴；“安吉游戲”也是席卷中國和世界學前教育界的一股暖流，兒童在其中自由自主、自尊自愛、靈動歡快、身心舒暢，彰顯了其本來應有的樣子。尤為可貴的是，不論城市或農(nóng)村，不論階層與出生，兒童都可以盡情地擁抱它、徹底擁有它。從身體社會學理論視閾來透析，“安吉游戲”中兒童的身體與身體行動、體驗得到復歸，權力對兒童身體的規(guī)訓被消解、結構化的身體形象被消解甚至打破。概而言之，“安吉游戲”是對幼兒教育場中完整兒童的復歸和被規(guī)訓兒童的解放。

[1]文軍.身體意識的覺醒:西方身體社會學理論的發(fā)展及其反思[J].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6):73-81.

[2]趙方杜.身體社會學：理解當代社會的新視閾[J].華東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2(4):27-35.

[3]米歇爾·?？?規(guī)訓與懲罰[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7:113.

[4]布萊恩·特納.身體與社會[M].馬海良，趙國新，譯.沈陽:春風文藝出版社,2000.

[5]MALAGUZZI L，et al.孩子的一百種語言[M].臺北：光佑文化事業(yè)股份有限公司,1998：9.

[6]陳堅.農(nóng)村教育研究的身體社會學視域[J].東北師大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1(4):199-212.

[7]姚瑋,劉黔敏.以身體社會學的視角審視幼兒園時空中的身體規(guī)訓[J].早期教育·教科研,2014(2):5-8.

[8]陳毛應,嚴紅楓.“安吉游戲”：緣何風靡歐美[N].光明日報,2014-12-23(05).

[9]趙方杜,侯鈞生.論身體社會學的產(chǎn)生與思考[J].理論與現(xiàn)代化，2010(2):98-104.

[10]李進江.身體社會學視角下體育教師的角色探析[J].當代教育科學，2012(17):58-60.

[11]常晶.“安吉游戲”為什么能夠走向世界[N].中國教育報,2016-10-26(01).

[12]王振宇.“安吉游戲”的價值在于回歸與引領[N].中國教育報,2016-11-13(02).

[責任編輯：岳 嶺]

2017-03-06

全國教育科學“十二五”規(guī)劃2013年度教育部重點項目“我國學前教育公共服務公私合作供給：模式選擇與機制設計研究”，項目編號：DHA130268。

1.李進江(1975— )，河南省南陽市人，碩士，講師，主要從事體育教育基本理論；2.李輝(1978— )，女，河南省方城縣人，博士，副教授，主要從事學前教育政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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