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洪濤 翟源靜

（中共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黨校 新疆 烏魯木齊 830002；新疆經濟與社會發(fā)展研究中心 新疆 烏魯木齊 830000）

專業(yè)論壇

解讀芒福德的“集權技術與民主技術”

李洪濤 翟源靜

（中共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黨校 新疆 烏魯木齊 830002；新疆經濟與社會發(fā)展研究中心 新疆 烏魯木齊 830000）

芒福德從技術發(fā)展史和人類生命應有的模式兩個視角闡述了民主技術體制與集權技術體制的表現(xiàn)形式，以及由民主技術向集權技術轉化過程中伴隨著的人性發(fā)展的此消彼長，揭示出當技術無限制增長為“巨機器”時折射出的“反人性”的一面，呼吁“人的本質在其完整性上不能被托管”，表達出對人類健康發(fā)展的深刻關切。這些觀點對今天我們重新審視科學技術的發(fā)展仍具有很強的現(xiàn)實意義。

美國城市理論家、社會學家、技術哲學家劉易斯·芒福德(Lewis Mumford,1895-1990)是技術哲學領域重要的先驅之一。他一生出版了30多部著作，對技術發(fā)展方面的認識歷程經過了從稱贊到反對的轉化。起初他認為技術可以不斷豐富人類文化，并給人類帶來滿足和幸福；后來他把技術定義為“表面的娛樂帶來的是人性的喪失”[1]。1964年，他在文章“集權技術與民主技術”[2]中開始了把技術與人性關聯(lián)起來的研究，對兩者此消彼長的關系進行了深度挖掘。并在同時代的著作《機器的神話》[3]中表達了對現(xiàn)代技術的失望和擔憂，甚至是嚴厲的批判。芒福德作為著名的城市文化和技術哲學學者，他關于科學技術發(fā)展的一系列論述對我們今天重新審視科學技術的發(fā)展模式仍具有很強的現(xiàn)實意義。

一、民主技術：釋放人性的本質

芒福德在“集權技術與民主技術”中，認為迄今為止，民主技術仍舊在鞏固并強有力地支撐維持了歷史上的每一種文化，緩放了集權技術持續(xù)濫用自己力量的速度。芒福德對民主技術的描述是：“民主的技術是小規(guī)模的生產方式，主要依靠人的技能和畜力，即便是運用機器時，也仍然處于工匠或者農民的控制之下，因而成就不大?！盵2]民主的主要原則是把人們的共同需求置于任何組織、機構或團體之上。“民主”在于把最終的權力給予整體，而不是部分；公共管理、平等主體間的自由交流、不受阻礙地獲取公共存貯的知識；反對專斷的外部控制與影響集體的行為，保護個人道德責任意識。芒福德追求的民主技術是小國寡民下的世外桃源式的人性釋放、田園牧歌。在這種體制下，人自身的主觀能動性得到充分發(fā)揮，它提供了人自由發(fā)揮的社會條件和空間環(huán)境。生活在該體制下的每一個人都能按照自己的生命模式實現(xiàn)自我管理、自我維持、自我表達、自我實現(xiàn)和自我發(fā)展。按照這種緩慢的模式發(fā)展，人自身的潛力得到充分地適應、發(fā)揮和表達。這是一種心靈道德倫理支配下的，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的精神境界。技術的發(fā)展和實現(xiàn)是對人類肢體發(fā)展的促進和補充，在這種民主技術的體制下，人類的發(fā)展由低級的共產主義社會走向高級的共產主義社會。芒福德給我們構畫出了一幅生動的、人人向往的理想王國。這個王國裝載著人們內心深處對善良、美好的渴望和追求。

然而這幅美麗圖畫過于空幻而脫離現(xiàn)實。從人性的角度看，人性有芒福德所描述的善的一面，這也是社會倫理規(guī)范所一再要求人們所要遵守和盡力表達的，如互幫互助、尊老愛幼等；同時人性也有背離倫理的一面，如偷盜、強劫、殺人，損壞公共財產和破壞公共秩序等損人利已的一面，因而不可能做到僅在道德倫理范疇內的人人為我和我為人人。于是就有了社會發(fā)展對法律的呼喚，要求用法律的強制力來對人性惡的一面進行抑制。為了體現(xiàn)法律的公正性和保障人的合法權利不受侵害，就要求對法律的執(zhí)行主體和執(zhí)行對象進行界定，進而需要產生更上一層的政治上層建筑等。表面上看來，這種體制的約束限制了人的自由意志的發(fā)展，實質上是對大多數(shù)人意志發(fā)揮的保障，為了在個人意志自由發(fā)揮與保障大多數(shù)人的權力不受侵害之間尋求平衡，就會對法律的約束程度予以界定，于是就有建構更多更大的社會管理制約機構的必要性。

再者技術無論大小，都具有對人身體功能的替代作用。從古猿人開始，由于人學會了縫制衣服，用于御寒的毛皮逐漸脫落；由于人學會使用鐵器、矛、弓箭，人的奔跑能力減弱；由于人發(fā)明了替代人體力勞動的機器，人的體魄不再強健，四肢的肌纖維由粗變細；由于人不再需要面朝黃土背朝天，皮膚變得嫩白細膩，獲得了美感卻失去適應環(huán)境變化的能力。智能技術逐漸發(fā)達，在很大程度上代替了人類的腦力勞動因而稱之為“電腦”，那么我們的大腦本能又是一種什么樣的狀態(tài)呢？2007年12月5日人民網天津視窗新聞中心以“研究發(fā)現(xiàn)驚人現(xiàn)象黑猩猩記數(shù)勝過大學生”為題報導了日本京都大學教授松澤哲郎所做的試驗，5歲大猩猩的短期數(shù)字記憶力被證實超過大學生。真的擔心有那么一天，當人看到“1+1=？”的算術題時，需要求助于計算機才能獲得答案。也就是基于這樣的理由芒福德在“集權技術”中向人類發(fā)出了警告。

二、集權技術：編織人性的牢籠

芒福德認為集權技術是指由替代人的所有組成部分構造的巨機器，導致了人類所有生產的日益增強，機械化與自動化逐漸提高，勞動不再是人的價值體現(xiàn)和表現(xiàn)形式，而成了一種負擔、懲罰與犧牲。所有的組成部分對于這個組織是在一個絕對統(tǒng)治者支配下的無條件服從。表達了對民主技術的贊同而對集權技術的反感，闡釋了技術反人類的一面。[2]

在芒福德那里，巨機器使人變成了機器的部件，人在這個巨機器中沒有自主性、選擇性、能動性，只有被動地服從機器的要求，從而變成了一個無“頭”的有機體。人的潛在能力、個性被壓抑，并隨著機器的要求而變化。人的個體性和潛能一旦外溢就會遭到巨機器的懲罰，這種體制只允許單一的、重復性的、零部件式的活動，因而生活逐漸變得單調而喪失豐富性，情感變得麻木而失去敏感性，人的社會關系也被看作是人和巨機器之間的關系。在對巨機器的依賴越來越強中喪失自我，喪失主動性，人的內在潛能被湮沒在對巨機器規(guī)則的遵從中，丟失了生命本有的自我管理、自我維持、自我表達、自我實現(xiàn)和自我發(fā)展模式。

然而由于這些巨機器創(chuàng)造了第一次受控的富裕經濟（如大量的農產品不僅養(yǎng)活了大批的城市人口，也由此解放了一批僅從事宗教、科學、官僚、軍事等活動的少數(shù)人）。[4]隨著機器效率的提高，巨機器為人類提供的福利也日益增多。在人們獲得舒適和滿足的過程中，逐漸放松了警惕，滋生了對巨機器的依賴，進而產生對巨機器的追隨和崇拜，并甘愿受其奴隸和懲罰。在這種一神統(tǒng)治下，巨機器建構著它的自我崇拜王國，并用非理性的力量延伸著它的控制觸角、擴大它的權力范圍，這種“權力五角形”［4］不可見但卻在發(fā)號施令，不能被面對也不能被反抗。在拯救勞動的借口下，技術無限發(fā)展的最終結果是取代生活，把生活的屬性轉化成機器的或機器集體的功能，僅僅允許人這種有機體被控制或被操縱。芒福德進一步論證：為什么這個時代的人們容易屈服于集權技術的控制、操縱？因為集權制部分地接受了民主制的基本原則，讓每一個社會成員分享其勞動成果。通過日益增多地完成民主承諾，這種體制已經掌握了一種控制全社會權力的能力。這預示著它將會利用自己手中的權力，在部分民主形式的保護下消除其它民主痕跡。芒福德認為：我們被要求批準采取的交易形式是一個豪賄，近代巨機器已不斷減少人力部分，而代之以機械或電子的成分，從而實現(xiàn)對人的更廣泛的控制。其次，近代巨機器不再公開壓迫、懲罰來迫使人們?yōu)橹?，而代之以獎賞的引誘。[3]288根據(jù)民主-專制的社會契約，每一個社會成員可以要求他希望得到的任何物質的優(yōu)勢，以及智力和情感的刺激。在富庶的經濟之下，巨大的賄賂（安全、閑暇、享受）導致了普遍寄生現(xiàn)象……假使人類準備放棄其自動、自賴和自治的生存本能，則他可以永恒地寄生在巨機器身上，安享其被提供的一切福利，不過是要生活在絕對的獨裁控制之下。因而從人性的自由來講技術越來越表現(xiàn)出對人類深刻的敵意。

在這里芒福德從兩個方面來描述技術的負面作用，一方面在巨技術時代人們必須被迫地適應巨機器的要求從而被技術奴隸；另一方面，在人類接受技術給人類帶來福利的同時逐漸喪失自身的潛能，自動放棄了自治、自我管理、自我發(fā)展等的本能。顯然芒福德放大了技術對人類所造成的負面影響的度，弱化了技術對人類的正面作用。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正是因為技術的替代作用，提高了生產效率、節(jié)省了人力和帶來了相當?shù)母＠?，使人有大量的剩余時間去享受生活、休閑和娛樂，等等。至于好壞的價值評判也不能根據(jù)個人好惡籠統(tǒng)下結論，應給出具體評判體系和對比指標。然而芒福德從人性角度對技術與人的關系的剖析對人類社會的進一步發(fā)展仍具有非常深遠的現(xiàn)實意義。

三、解決途徑：擺脫托管的命運，保存生命的完整性

現(xiàn)在的人們已經把這種逐步擴張的科學發(fā)現(xiàn)和技術發(fā)明作為和平、生產以及所有民主工業(yè)社會的保護傘。因此芒福德發(fā)出警告，不要把這種奴隸制的新版本解讀為人本性的自由，相反它是對自由、個性的壓抑和扼殺。我們不要過分沉迷在這種昏迷狀態(tài)的喜悅之中。他發(fā)出呼喊：生命本身在它的完整性上是不能被托管。

為了擺脫受技術奴隸的命運，芒福德建議既要為不可預測的未來做好準備，也不能忽視傳統(tǒng)民主技術的巨大潛能仍然能為我們的未來提供生命力和創(chuàng)造力；自治是人的本性，人的本性具有豐富的色彩，生命本身不能被托管；注重自身的潛能的發(fā)揮，不能喪失人的本性，做真正意義上的人，回歸民主技術時期人性的完整性。

然而科學技術發(fā)展到今天，人成為巨機器的部件的命運是人與技術相攜發(fā)展的產物，技術的發(fā)展誘發(fā)了人的惰性，身體惰性的日益擴張，對技術的需求越來越多，致使自身被替代的部分逐漸擴大，人體的功能就會減弱。技術的進一步發(fā)展會創(chuàng)造更多的替代空間，使人更牢固地被定位成機器部件。芒福德建議要重構現(xiàn)在的科學和技術體制，在這一過程的每個階段，插入曾經被忽視的人性的部分，采用了犧牲量修復質的選擇。但在現(xiàn)有的技術發(fā)展形勢下，僅靠改變技術體制恐怕難以達到這樣的目的，它需要一系列相關的要素，如教育（挖掘人性潛能對人之為人的意義）、文化（重視人自身本性的多樣性和豐富性，營造人性的燦爛性）、法律（保障人的本性不受損害，生命的完整性得到保護）等等。芒福德進一步指出，把權力的位置從機械集體移交給人的個性和自治小組，恢復多樣性和生態(tài)復雜性，而不是過分強調統(tǒng)一性和規(guī)范性。事實上隨著集權技術的進一步擴張，這種趨勢已經表現(xiàn)出了單向的、不可逆轉性。巨機器本身的無機化、效益要求化，致使對經濟利益的追求決定它不可能按照民主制的方式去接受個性的任意發(fā)揮，只能是朝著越來越集權化的方向發(fā)展。因而芒福德的建議帶有很強的理想主義的色彩。他提出的人口與環(huán)境、工業(yè)和農業(yè)平衡發(fā)展具有積極意義，然而他說要放緩發(fā)展速度，靠反省、沉思、自律來解決這些問題，確實是過分地夸大了人的自我約束能力。經濟效益和福利的誘惑對人的思想、靈魂的腐蝕作用具有無法估量的殺傷力，往往使人不肯放棄自己的即得利益而去追求道德的完善。這種情境在兩種狀態(tài)下呈現(xiàn)得比較明顯：一是人本身的生存條件沒有得到滿足時，人不可能放棄自己的生存而去追求環(huán)境的和諧；二是巨大利益的誘惑，這就是腐敗屢禁不止的原因。不是那些高官和污吏不懂倫理道德的規(guī)范，而是巨大利益的誘惑抵制了遵守體制的操守，再者放慢腳步也不適合人類追求進步的目標。

我們可以看到芒福德的從人類學角度的論證對我們進一步反思人與社會、人與技術之間的關系提供了一個新的視角，看到了在技術的高度發(fā)展下人性被控制和壓抑的一面，了解到人們在現(xiàn)實追求中對人體本性的偏離，以及在利益趨動下人欲望的盲目擴張性和不可控制性，表達了作者對民主體制的向往和對集權體制發(fā)展模式的深度擔憂。

[1]Lewis Mumford.Lewis Mumford,Technics and the Nature of Man[M]//in Carl Mitcham et al ed.,Philosophy and Technology.The Free Press,1983:81.

[2]Lewis Mumford.Authoritarian and Democratic Tech?nics[M]//Technology and Culture.Baltimore: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64(1):1-8.

[3]Lewis Mumford.The Myth of the Machine,Vol.1.Technics and Human Development,1967,Vol.2,The Penta?gon of Power,A Harvest HBJ Book,1970.

[4]Lewis Mumford.The Pentagon of Power[M].A Har?vest/HBJ Book,1970:28.

[5]吳國盛.芒福德的技術哲學[J].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7,44(6):30-35.

[責任編輯：唐旻 星]

[內容提要]集權技術 民主技術 巨機器

doi:10.3969/j.issn.1674-6287.2017.04.027

B15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4-6287（2017）04-0094-03

2017-09-08

李洪濤（1975～），女，漢族，中共新疆維吾爾自治區(qū)黨?！秾嵤虑笫恰冯s志社編輯，中共中央黨校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法學理論。翟源靜（1972～），新疆經濟與社會發(fā)展研究中心副主任，教授，清華大學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科技哲學，文化人類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