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書議》是唐代書法理論家張懷瓘晚期的一部書法理論著作,與其之前劃時代的鴻篇巨著《書斷》不同,《書議》言簡意賅、論述精巧、見解深邃,通過對十九名前代書法名家及其書體的客觀評價,旗幟鮮明地樹立了“風神骨氣者居上,妍美功用者居下”的審美標準。其中對“書圣”王羲之的客觀評論發(fā)前人未敢發(fā)之語,對整個唐代書壇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本文試從《書議》入手,結(jié)合時代特征與作者的美學理念,闡述作者所反映的書法創(chuàng)新理念。
【關(guān)鍵詞】:《書議》;張懷瓘;盛唐;書法;王羲之
宋代歐陽修曾說:“書之盛,莫盛于唐。”[1]這不僅體現(xiàn)在唐代書家之多,書法水平之高,也體現(xiàn)在書法理論體系的成熟。有唐一代,書法論著不僅種類繁多而且見解深邃,在當時甚至后世都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其中張懷瓘著述頗多,傳世的有《書斷》、《書估》、《六體書論》、《文字論》、《玉堂禁經(jīng)》、《論用筆十法》、《評書藥石論》以及《書議》等。
一、《書議》創(chuàng)作的時代背景
張懷瓘生卒年不詳,生平不詳,通過相關(guān)研究者的研究表明,他應當是一位主要活躍于唐開元時期的書法理論家,官翰林書待詔,為當時的皇家提供專業(yè)的書法服務[2]。
《書斷》文末記載“開元甲子歲,廣陵臥疾,始焉草創(chuàng)?!瓪q在丁卯薦筆削焉”[3],可知《書斷》自唐玄宗開元十二年(公元724年)開始創(chuàng)作到開元十五年(公元727年)修改完成;《書估》文末記載“天寶十三載正月十八日”,當為完成于唐玄宗天寶十三年(公元754年);《書議》文末的記載則為“乾元元年四月日張懷瓘述”,當在唐肅宗乾元元年(公元758年)完成。
根據(jù)以上這幾條作者自己著作中的記載來看,張懷瓘創(chuàng)作的高峰時期應當在唐玄宗開元中期至唐肅宗乾元初年這三十年的時間內(nèi),而《書議》應屬其晚期作品。這段時期恰好處在唐代最為鼎盛的“盛唐時期”,經(jīng)濟發(fā)達,社會穩(wěn)定,“是時,海內(nèi)富實,米斗之價錢十三,青、齊之間斗才三錢。絹一匹錢二百道路列肆,具酒食以待行人,店有驛驢,行千里不持尺兵”[4],就是在這樣空前的太平盛世里,文化一掃前代遺風,發(fā)展出了雄壯恢弘的盛唐氣息。成書于此時的《書議》恰好反應了書壇正在發(fā)生變革。
二、《書議》中對王羲之的論述及認識
張懷瓘在《書議》之中羅列了十九位書法大家,認為“千百年間得其妙者,不越此十數(shù)人”,并特別提到“惟逸少筆跡遒潤,獨擅一家之美,天質(zhì)自然,豐神蓋代”,給予了王羲之極高的評價。但緊接著張氏就在對真、行、章、草的排名中將其排在了章草第五和草書第八,并隨后以問答的形式,回答了世人的疑惑:
或問曰:“此品之中,諸子豈能悉過于逸少?”答曰:“人之材能,各有長短,諸子于草,各有性識,精魄超然,神彩射人。逸少則格律非高,功夫又少,雖圓豐妍美,乃乏神氣,無戈戟銛銳可畏,無物象生動可奇,是以劣于諸子。得重名者,以真、行故也,舉世莫之能曉,悉以為真、草一概?!?/p>
“諸子豈能悉過于逸少”是當時書壇的普遍認知,認為他“古今莫二”(羊欣語)、“盡善盡美”(李世民語),初唐四家受其影響,達到了個人前所未有的藝術(shù)高峰。因而有唐一代,特別是初唐時期,王羲之瀟灑飄逸的書風在書壇占據(jù)了統(tǒng)治地位。因而有人認為張氏的這段評述是對王羲之這種瀟灑飄逸書風的否定,是為了宣揚自己“風神骨氣者居上,妍美功用者居下”的書法審美理念。
其實并非如此,張氏對王羲之及其書法成就的評價是非常高的,《書斷》中說:“逸少善草隸、八分、飛白、章行,備精諸體。自成一家法。千變?nèi)f化,得之神功?!薄稌鴶唷穼移吩u的客觀性歷來為后世學者所推崇,王羲之在此獲得如此之高的評價,可見張氏對其的態(tài)度。
張懷瓘這段評述并非是要否定其書風,而是要扭轉(zhuǎn)當時世人學“王”而不得其法,不知取舍,進而形成的一種柔媚書風。張氏認為王羲之的書法“得之神功”,并且“其道微而味薄,固常人莫之能學;其理隱而意深,故天下寡于知音”,所以王羲之的書法成就有很重要的一部分要歸于他自身的書法天賦,后世若是能領(lǐng)悟他書法中的“道”、“味”、“理”、“意”固然能展現(xiàn)其風采進而有所變化自成一家,成功者如初唐的虞世南、褚遂良等,若是不能則不免走上妍美的道路。
張懷瓘否定了當時書壇傳統(tǒng)的習書風氣,又在《書議》中以草書為例,詳細論述了新時代所呼喚的美學理念,同時也間接地給出了他的書法發(fā)展觀念——創(chuàng)新。這在他對王獻之的一段話的記載中可以看出:
子敬年十五六,嘗白其父云:“古之章草,未能宏逸。今窮偽略之理,極操縱之致,不若藁行之間,于往法固殊,大人宜改體;且法不既定,事貴變通,然古法亦局而執(zhí)?!?/p>
張懷瓘對王獻之的這段話及其對草書的創(chuàng)新大為贊賞,認為他“才高識遠,行草之外,更開一門”,張氏借這個故事向讀者表達了“法不既定,事貴變通”的創(chuàng)新精神,以及“學者宜自損益也”的書學理念。
三、《書議》創(chuàng)新觀點產(chǎn)生歷史背景
“晉人尚韻,唐人尚法”,后世書評家認為唐代書法最為講究法度,唐朝建立以后以“二王”書風為法度,力圖建立起一種主流的書法審美標準,這期間最為突出的表現(xiàn)就是唐楷的逐步成熟。統(tǒng)一的標準便于書法藝術(shù)的普及,卻也限制了發(fā)展的步伐,所幸此時“二王”書風還有拓展發(fā)揮的空間,“各書家力求在法則之下形成自己的書法風格來”[5]。
初唐著名書法家虞世南在其著作《筆髓論》中有“釋草”一文,其中對草書藝術(shù)的闡述深得草書之妙:
草即縱心奔放,覆腕轉(zhuǎn)蹙,懸管聚鋒,柔毫外拓,左為外,右為內(nèi),起伏連卷,收攬吐納,內(nèi)轉(zhuǎn)藏鋒也,既如舞袖揮拂而縈紆,又若垂藤樛盤而繚繞。蹙旋轉(zhuǎn)鋒,亦如騰猿過樹,逸蚪得水,輕兵追虜,烈火燎原?;蝮w雄而不可逸,或勢逸而不可止,縱于狂逸,不違筆意也。
虞世南的這段描述對草書雄渾縱逸之美進行了生動形象地描述,其表達的審美理念已經(jīng)與瀟灑飄逸的“二王”書風有了顯著的區(qū)別,這可以算作他對“二王”書風取舍后的一種感悟,然而虞世南草書造詣不及真、行,沒能更進一步。其后的書家對此也有進一步的探索與實驗,例如孫過庭《書譜》中雖然仍尊初唐傳統(tǒng),但他提出“質(zhì)以代興,妍因俗易”,“馳鶩沿革,物理超然”,[6]這樣歷史進化的觀念充分反映了當時書壇對于變化的一種渴望,可惜《書譜》仍未徹底擺脫初唐書風的影響。
直到盛唐時期,張懷瓘以其獨特的目光和深厚的書法理論修養(yǎng)明銳地發(fā)現(xiàn)了草書發(fā)展過程中所蘊含的創(chuàng)新因素,特別是此時“草圣”張旭徹底擺脫初唐書風的束縛,將草書的雄逸奔放推向極致,完全脫離了實用功能,成為一種徹底的藝術(shù)形式,讓他能夠以更為堅實的實踐和理論相結(jié)合,闡述書法創(chuàng)新的進步意義。
四、結(jié)語
張懷瓘《書議》所闡述的創(chuàng)新觀點意義重大,他將自初唐以來書法發(fā)展過程中所蘊含的變化,用一種更為明確更為理論化的語言表達出來。行文中也不再受初唐傳統(tǒng)的影響,并且通過對王羲之客觀公允的品評由淺入深地完成了對“古法”取舍觀點的表達,肯定了時代新書風的價值,同時也對顏真卿、柳公權(quán)創(chuàng)立完全脫離“二王”風格的顏體、柳體產(chǎn)生了間接影響。
參考文獻:
[1](宋)歐陽修.歐陽修全集[M].北京:中國書店,1986:1167.
[2]薛春龍.張懷瓘生平考[J].南京藝術(shù)學院學報,2004(2):044-048.
[3]華東師范大學古籍整理研究室,選編點較.歷代書法論文選[C].上海:上海書畫出版社,1979.
[4](宋)歐陽修、宋祁.新唐書·卷五十一·食貨志[M].北京:中華書局,1975:1346.
[5]王朝聞,鄧福星.中國美術(shù)史(隋唐卷)[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
[6]李澤厚.美的歷程[M].北京:三聯(lián)書店,2009:1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