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看見陽光。不絕如縷的,涌動著的,溫暖的,和醺的,陽光。
沒錯,就是陽光!
山頭,樹間,水面;春林,夏花,冬雪;包括很多曳飛的鳥,或者空寂的小船,或者古舊的土屋,以及,更多看不見但能夠想得見的世界,更寬闊更遼遠的世界,似乎都沐浴著這種清純的激越的坦蕩的恬靜陽光。
世間已經太多霧霾,難得看到這種清澈到純凈,不,完全是純粹的陽光!
于是,受感召似的,我不由得在其中盡情游走,東瞅西看,上望下觀,沉浸在《秋泊》《夏日花開》和《約會》里,漫步在《云深水長》《極頂》《春山圖》和《大山豪情》里,感受瑰麗,感受空靈,感受寂靜。也感受關照,感受撫慰,感受慈祥,感受博大,感受徹骨的親近。幾乎就是,冥冥之中,五百年,一千年,一萬年,甚至更久更久,這都是我急切想要感受或似曾感受到的東西吧!
這些東西,不是別的,其實只是馮驥才先生的國畫。
馮驥才先生的國畫,用筆勁健而精簡,具有堅實的畫面支撐感,卻大化隨心,幾乎隱筆墨于無形;用彩溫融而沉著,似逸筆草草,卻天縱自然,每一個色彩因子似乎都洋溢出一種奇崛的豪光;看上去畫幅不大,構圖精微,卻猶如一滴水反映太陽光輝,時時處處彰顯出一種博大;每一幅都神馳天縱,意興闌珊,氣勢赫然,給人以強烈而經久的震撼。
這,是國畫嗎?
奇怪,我?guī)状涡蕾p,甄別,反復咀嚼,體味,一直覺得這更像是迥異于傳統(tǒng)、有別于他人、帶著顯著馮氏風格的西畫。馮驥才先生畫作的突出特點是,中西融合,“以靜止的造型藝術手段去完成具有運動性使命”(鄧福星《論美術》),尤其是在很多關鍵結點地方,敢于縱筆使用金黃色,或其它透亮色,畫面豐富、和諧、真實、清晰,具有強烈的透視效果,自然地表現(xiàn)出一定的空間距離感,和光與色的交織和變幻,從而使作品具有某種韻律、節(jié)奏,產生出一種莫名的動感,散發(fā)出一種“內在的、神秘的、謎一樣的力量”。
這幾乎就是西方早期表現(xiàn)自然的風景畫家的典型風格。
這些畫該怎么說呢,也許稱之為“馮氏油畫般的國畫”更合適吧。
二
作家哲夫先生告訴我,馮驥才先生也畫畫。
這話使我大為驚訝。
早就知道馮驥才先生是作家,大名鼎鼎的作家。我的青少年時期飽經“傷痕文學”、“反思文學”浸潤,提起馮驥才先生,就想到了他的《珍珠鳥》和《三寸金蓮》,想到了他的《神鞭》和《炮打雙燈》……國外評論家科羅博娃評價,馮驥才先生和那個時代的許多作家不同,他重點不是描寫鎮(zhèn)壓和災難,而是“展示了以單個小人物命運為例的民族悲劇”。另一位評論家索羅金認為,馮驥才先生文學作品,“具有異乎尋常的公民性和人性的價值”。
光,光!
記起馮驥才先生的這些作品,我就想到他表達主題的獨特意蘊,就想到光,想到文學就應該是光,哪怕是一絲星光,哪怕是一縷月光,應該給人以持續(xù)的生命信念,永恒的反思精神,和不竭的創(chuàng)造力量。由此,我想到了神圣,也想到了敬佩和景仰。
首先申明:我所敬佩和景仰的,不是某個人,不是某個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而是,光!是作家作品文字里所盈溢出的星光,月光,或者陽光!
確切地說,從事文字多年的我,其實同庸常的世俗一樣如風掠影,孤陋寡聞。知之則知之,不知則不求知。所以之前我根本不知道馮驥才先生也畫畫。聽了哲夫先生所言,上網一搜,真沒想到,他竟然畫得這么好!
這是怎么個好呢?簡單來講,就是與其傳世的文學作品一脈相承:馮驥才先生的每一幅作品都具有光,星光,月光,不,作品更充沛的是,真氣彌漫的燦然陽光!
陽光呵!
當銅臭變成陰風習習百端雜陳的暗霾,肆意襲擾和侮辱塵世心靈的時候,我們最需要的其實不是別的,不是圍追堵截,不是口誅筆伐,不是起哄般的肆意咒罵或嘲笑,就是陽光,只能是陽光,那種大自然的純粹的陽光,那種能驅散和洞穿任何暗霾的陽光!
有了陽光,才能天清地凈,才能月朗星燦,才能風調雨順,而我們,也才能感到明媚、溫暖,和最真切最充實的希望!
馮驥才先生的文學作品,也是一幅幅精美的畫作,都具有及其珍貴的充沛的陽光!
三
文學的光芒,藝術的光芒,雖然經久不息,能穿透暗霾和歷史。但也許很多具體的時候,只會照射到塵世的某個局部,或者很小的一些個或幾個角落。
比如,一些城市往往按捺不住一些“創(chuàng)造”的沖動和“改造”的決心,用流行的簡單粗暴的手段,枉顧歷史,就要重塑一個現(xiàn)代模具化城市。當然,時代在發(fā)展,一些城市的重塑和改造是必然的。問題在于,我曾在一篇《城建,或者毀滅》的文章中所說,對于潛藏著無數(shù)歷史遺存的城市的重建,我們更多的,缺乏的是長久的科學規(guī)劃,缺乏的是真正的勘測和保護,因而所謂的重建,其實是在主動地大規(guī)模地毀滅我們的歷史和文明!
最缺乏的,也不過就是歷史文化的陽光的普照!
城鄉(xiāng)在戰(zhàn)栗!尤其是,在“城鄉(xiāng)一體化”進程中,我國絕大多數(shù)本來照在歷史文化光環(huán)之下的城鄉(xiāng),也都都經歷了或經歷著一次脫胎換骨式的身心巨變。不用懷疑,沒有經過認真嚴謹充分的勘測和論證,沒有經過嚴格周密切實的規(guī)劃和保護,沒有文化素質的支撐,沒有歷史責任的考量,只急于把長袍馬褂改穿西裝的結果,一定是,很多尚未發(fā)現(xiàn)和發(fā)掘的有價值的城鄉(xiāng)歷史和文化,就在史上最大規(guī)模的毀鄉(xiāng)造城運動中被徹底破壞和消失殆盡了。而且,這絕不僅僅是某個城鄉(xiāng)的文化和歷史!
目光如炬的馮驥才先生早就看到了這一點。也許在很早的天津的城建改造中,他就敏銳地看到這種嚴重后果了吧。
馮驥才先生顯然是太心急如焚了。他突然把自己已經功成名就的文學和繪畫統(tǒng)統(tǒng)扔下,飛蛾投火般,就慨然投身到民間文化藝術的搶救和保護之中。他潛心于研究民間藝術,鉆研地方風俗挖掘,致力于古城市保護和民間文化遺產的搶救。他遍走各地,苦口婆心,極力游說。他著書立傳,依靠自身影響力,像是盡力化身一束陽光,想照耀到所有需要關心關懷和關照的歷史文化遺跡和遺存之上……
我想,馮驥才先生奔走在城鄉(xiāng)的剪影一定就是一幅畫,這是他自己畫出的最美麗最感人也最有魅力的國畫。——因為,他,就是畫面上那縷最強烈最溫暖的陽光!
四
考察古往今來所有書畫藝術造詣精深的大家之作,往往都是其文書畫印等所有藝術題材風格面貌和精神上的絕對統(tǒng)一。也即是,書畫藝術個性特點和主題思想的高度和諧一致。當然,一般的藝術大家,其作為不過僅僅停留在作品所蘊含的思想和技法的藝術高度,但馮驥才先生不僅如此,顯然,他比他們走的更高,更遠。
文學是無限的,也是有限的。繪畫是無限的,也是有限的。當文學藝術以低沉的吶喊和慈悲的觀照,撫慰到塵世的時候,這個塵世該經歷的無知和粗暴,也許已經經歷過了。更多留下的,只是一地雞毛的遺憾,悔之晚矣的深切遺憾!
所以,可以理解,馮驥才先生為什么飛蛾撲火般急切想要彌補和減小這種遺憾!也所以,我們能看到,他的文字一定透著光,他的國畫也一定蘸著光,而他自己,尤其是他的行為,更折射出一位有作為敢獻身的大藝術家才具有的強烈而銳利的思想光芒。
古人云,畫如其人。
審視馮驥才先生這個人,再品味他的繪畫作品,我覺得,他的這些畫作,勢必越來越會具有可以永久傳承的人文價值、歷史價值以及收藏價值!
因為我們收藏的不只是一幅畫,而是一段沐浴過巨變時代的燦爛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