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漢學(xué)家葛浩文稱贊《檀香刑》“極富音樂之美”[1] 。這部小說,無論是在布局謀篇、還是塑造人物形象方面,都有意識地將流傳于山東高密一帶的地方小戲貓腔貫穿于小說始終,無論是講述1900年德國人在山東修建膠濟鐵路的殖民歷史,還是敘述孫丙被處檀香刑的個人悲劇,都以唱腔高亢悲涼、旋律婉轉(zhuǎn)凄切的貓腔為基調(diào)展開敘事?!柏埱弧睒?gòu)成小說敘事的出發(fā)點,同時也構(gòu)成了小說敘事得以進行的動力。
一.貓腔與小說結(jié)構(gòu)的音樂性
前蘇聯(lián)理論家巴赫金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說里發(fā)現(xiàn)了小說的復(fù)調(diào)特征,指出,對話型小說“有著眾多的各自獨立而不相融合的聲音與意識,由具有充分價值的不同聲音組成真正的復(fù)調(diào)”[2] 。在莫言小說里,“眾聲喧嘩”幾乎是他寫作的常態(tài),比如《酒國》中設(shè)置了三個講述者:丁鉤兒之眼;作者的講述;李一斗的書信和他的九篇短篇小說《酒精》《肉孩》《神童》《驢街》《一尺英豪》《烹飪課》《采燕》《猿酒》《酒城》,借用了戲仿的筆法向魯迅致敬,實現(xiàn)了作者想要的真實事件還原。其中李一斗代表民間的犀利睿智,丁鉤兒是官方司法機構(gòu)的代表,卻整天醉眼蒙眬,胡話連篇。仿若音樂的和弦共鳴,直指現(xiàn)實中的問題,如傳統(tǒng)文化的劣根性、權(quán)力機構(gòu)的腐敗作風(fēng)、貧富差距、吃人主題、文壇現(xiàn)狀等。
再如《天堂蒜薹之歌》里有三個講述者:每章節(jié)之前都有瞎子張扣和他的唱詞,報紙媒體代表的是官方話語,作者的講述隱含有知識分子的批判。三種話語形成了文本間性和敘述張力。報紙貌似客觀實則冷漠,知識分子心中有憂患意識,張扣的講述則更接近事件的原生態(tài)。但張扣后來被殺,隱喻民間的聲音被掐斷,真相沉沒在黑暗中。還有《紅高粱》,里面既有“我”的聲音,也有“我爺爺”、“我父親”、“我奶奶”等的聲音。
小說《檀香刑》亦是如此,作者在布局謀篇時,刻意讓孫眉娘、趙甲、小甲、錢丁、孫丙等各個人物輪番登場,各自開唱,在近乎喃喃自語中袒露最真切最隱秘的內(nèi)心世界,將這些獨白合在一起,就成了一串跳躍的和聲,既獨立又和諧,完整而飽滿,共同奏響了一部渾厚而圓潤的樂章。
這樣,整部小說被構(gòu)筑成一出貓腔大戲。幾段敘事之間雖彼此獨立,人物之間甚至并無會面的可能,但他們之間卻似在進行一種跨越時空的對話與交流。人物與人物之間的對話關(guān)系,和人物自身大量的對話式的內(nèi)心獨白構(gòu)成了一個多聲部的對話系統(tǒng),互相指出對方話語中的漏洞,敘事的缺失,互為補充、印證、詰難、辯駁,互相揭短,查漏補缺,使事件完整豐富,共同組織了一個全視角的大故事。
讀者可以聽到各種不同人物的語調(diào)和唱腔,所有的聲音遙相呼應(yīng),形成一種錯落有致的分布。既彼此獨立又互相形成思想情感的交鋒與對話,推動故事向前發(fā)展。既揭開了一段艱辛浸滿血淚的反抗殖民侵略的血淚史,也如泣如訴地講述了高密人民在這段歷史中的不幸遭遇。同時也批判了高密山鄉(xiāng)文化中的閉塞、愚昧、荒誕的一面。更以譏誚、嘲謔的筆墨對清末官場諸人予以辛辣的嘲諷。凡此種種,共同創(chuàng)造了耐人尋味的《檀香刑》。
二.貓腔與小說主題的音樂性
莫言稱自己“寫的其實是聲音”,“第一種聲音節(jié)奏分明,鏗鏗鏘鏘……這就是在古老的膠濟鐵路上奔馳了一百年的火車的聲音……第二種聲音就是流傳在高密一帶的地方小戲貓腔”。在《檀香刑》后記里莫言講述貓腔是“我”走上文學(xué)道路的啟蒙者,從最初的“追逐著閃閃爍爍的鬼火去鄰村聽?wèi)颉?,到后來“我”和愛唱戲的鄰居叔叔合作編寫九場大戲《檀香刑》?/p>
小說通篇敘述里都用了音韻鏗鏘的貓腔式講述。這些音樂話語,正如評論者張磊在《“聆聽”小說》一文中所說,它們的在場“或使小說的敘事結(jié)構(gòu)本身充滿強烈的‘音樂性’,或成為指涉小說人物性別身份、階級身份或深層性格的‘主題動機’、‘固定樂思’,對于小說文本的建構(gòu)、生成、闡釋具有不可忽視的重要意義。如果讀者能充分地注意到這些重要的聲音元素,從純粹的‘文學(xué)性’閱讀走向‘音樂性’閱讀,便能從另一個維度深入解讀這些文本,獲得意想不到的收獲”。
《檀香刑》大量引用貓腔,那些語氣熱烈、節(jié)奏迅疾如鼓點的句子穿插在酷烈的故事情節(jié)中,營造了一種命運的顛沛流離感和人物的荒誕悲劇味道。那些高度氛圍化、似乎能透過紙頁傾聽到歌唱聲音的貓腔,比語言比細節(jié)描述更恰當(dāng)?shù)乇磉_了人物的內(nèi)心激蕩。比如每章的開頭都以主人公的口吻演唱的大段貓腔。這一點借鑒了宋代話本的藝術(shù)形式,每開講都引用詩詞歌賦之類作為引子,起到一個開啟講述的功用,也是對貓腔這種藝術(shù)形式的張揚。從第一章孫眉娘登場開始,她的愛情故事就像貓腔里的墊場小戲,她成為眾多人物關(guān)系的網(wǎng)結(jié)點,劊子手趙甲是她的公爹,鄉(xiāng)土英雄孫丙是她親爹,高密縣令錢丁是她干爹兼情人,故事就以她的公爹和干爹合伙兒用酷刑處置了她的親爹為線索展開。之后各色人等依次登場,你方唱罷我開腔,營造出眾聲喧嘩的敘述效果。
在莫言的小說里,“音樂”還是一個不斷重復(fù)、隨著情節(jié)推進而變奏的“主題動機”,使一些看似結(jié)構(gòu)散漫的敘述變得有內(nèi)在的結(jié)構(gòu)性。作為小說的精神之魂,貓腔在《檀香刑》中所起到的主題動機的作用則更大,事實上,作家正是用貓腔和酷刑將孫丙一生傳奇而悲壯的遭遇貫穿起來,將趙甲、錢丁、孫丙幾個看似沒有交集的人聯(lián)系在一起,形成了關(guān)于歷史、官場、傳統(tǒng)文化中的黑暗因子、人性的殘酷與任性自私等彼此勾連的多重意蘊主題。小說以貓腔始,以貓腔終,從開始到結(jié)束流淌著音樂。因此,貓腔和那些唱詞實際上成為了小說的魂,仿佛一根無形的線將那些嘈雜的絮叨,那些瑣碎的講述,那些不同時代,不同人物,看似完全不相干的故事,聯(lián)成一張結(jié)結(jié)實實的網(wǎng),使整部小說都回蕩著慷慨激昂、悲憤哀婉的貓腔,成為頗具荒誕色彩的音樂小說。
孫丙等秉持的是貓腔中傳遞的忠孝節(jié)義。而身為一國使節(jié)的克羅德囂張跋扈,出爾反爾,手段毒辣,對待中國普通老百姓動用鐵血手段。身為大清重臣、新軍統(tǒng)領(lǐng)的袁世凱不過是個善玩袖里乾坤、精于心術(shù)計謀的偽君子,他在克羅德面前搖尾乞憐,奴顏婢膝,對待自己的子民則視同豬狗。
與之形成對比的戲子孫丙,叫花子朱八、小山子、侯小七等人,他們遵守著古老中國的信義傳統(tǒng),關(guān)鍵時刻以性命和鮮血來守護。他們的英雄氣概是樸素的民間文化的遺存與浸潤,或者可以直接說是貓腔里所傳揚的忠孝節(jié)義。孫丙血性的復(fù)蘇伴隨著一段段血淚交織的貓腔唱詞,千百年來被欺壓被凌辱被迫害的人的仇恨和復(fù)仇的火焰在唱詞里燃燒。朱八之所以冒死率眾前去獄中偷梁換柱,是民間對藝術(shù)大師和鄉(xiāng)土英雄的敬重和愛戴。小山子為了一份情意可以性命相托,這份悲涼慷慨堪比荊軻的易水之別。所以“貓腔”不僅僅是作家選擇的一種語言表達方式,更是一種文化和道德的血脈傳承。老百姓從貓腔中獲得藝術(shù)的享受和娛樂消遣,也從中開啟智慧、明曉仁義、感悟道德。孫丙既是傳播者,又是學(xué)習(xí)者。他多年來精心鉆研,精益求精,在各大戲中偷師學(xué)藝,回到貓腔中精心揣摩,改造創(chuàng)新,他發(fā)明了獨特的極具表現(xiàn)能力的貓琴和貓鼓。他的思想浸潤在貓腔中,作家描述他遭受大難后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其實都是貓腔這種戲中人物言行的再現(xiàn),包括他表達悲痛的方式,他殺敵的智慧,受刑的堅強,都是可以找到版本的。
為救眾多鄉(xiāng)民,孫丙聽從錢丁勸告,束手就擒。然而孫丙被抓,德國人仍將馬桑鎮(zhèn)炸成了廢墟。兵敗被抓后,孫丙拒絕偷生,甘愿去承受慘絕人寰的檀香刑。這就使得孫丙身上帶有了殉道者的激情和神性的光芒。布蘭察得說:“將個人德行的追求與嚴(yán)格的自我克制、自我否定,甚至自我摧殘結(jié)合在一起,是圣人、殉道者、社會改革者和革命者的共同特征?!盵3] 在袁世凱、克羅德等人想要用酷刑給鄉(xiāng)民們警示的時候,英雄卻是要借助酷刑展示自己鋼鐵般的意志和戰(zhàn)斗的豪情。不僅是孫丙,小說中遭受了五百刀剮刑的錢雄飛同樣是如此,他們以血肉之軀承受了常人萬難承受的痛楚,以慘烈的抗?fàn)帒?zhàn)勝暴政與強權(quán),贏得身后美名。對他們來說,身受酷刑是求仁得仁。身受慘絕人寰的檀香刑后,被縛在升天臺上的孫丙放聲唱貓腔的大悲調(diào),得到了在場群眾的悲聲應(yīng)和。這種帶有強烈表演性質(zhì)的歌唱將這位鄉(xiāng)土英雄涂抹了血染的風(fēng)采,顯得極為悲壯。
小說并未一味拔高民間英雄,而是雜糅著喜劇筆法與荒誕意味,用他們自己的鮮血和死亡寫出英雄的無知和愚昧?!把輵颉痹谌珪惺蔷哂性鸵馕兜南笳餍砸庀?。小說中所有人都在演戲,袁世凱演給德國人克羅德看,錢丁演給袁世凱看,孫丙用生命演給高密的百姓看,趙甲、小甲演給袁世凱、克羅德看,演戲成為小說的敘述主線和靈魂。小說結(jié)局以孫丙之口說:“戲……演完了?!边@使得英雄孫丙更具有悲劇色彩:他為民請命,勇?lián)敉鈹?,卻被自己的父母官殺害。他抗?fàn)幍姆绞绞墙柚仔g(shù)、流言、貓腔戲,手拿落后的武器,以近乎演戲的方式抵御敵人的先進槍炮。更為殘酷的是,孫丙所渴望的傳美名的受刑場所不僅使他自己受盡了磨難和苦楚,也成為克羅德、袁世凱等人誘殺同伙兒的陷阱,前來為孫丙演出的貓腔班子就成了這個陷阱的犧牲品。他們既是革命的悲劇,也是歷史的悲劇,更是文化的悲劇。
三.貓腔與小說的藝術(shù)感染力
《檀香刑》以酷刑為樞紐,奠定了整部書陰森慘烈的主基調(diào)。悲涼的貓腔戲文如同電影電視劇的配樂一樣,成為一種背景音樂,有效營造、烘托出了特定的音場,其“訴說”的效果往往要遠勝于人物間的對白,或者敘述者的描述,達到此時無言勝有言的效果。
小說按照鳳頭、豬肚、豹尾分為三部分:鳳頭部下設(shè)四章“眉娘浪語、趙甲狂言、小甲傻話、錢丁恨聲”;豬肚部下設(shè)九章“斗須、比腳、悲歌、神壇、杰作、踐約、金槍、夾縫、破城”;豹尾部下設(shè)五章“趙甲道白、眉娘訴說、孫丙說戲、小甲放歌、知縣絕唱”。
其中鳳頭部和豹尾部每章都以一個主人公為講述者,或者是眉娘的意識流,或者是小甲的意識流,或者是趙甲給兒子講述殺人故事,或者是錢丁的醉后胡話。趙甲、孫丙、錢丁、眉娘之間有交叉也有對立,在相互的對比、對稱、平行和重復(fù)的故事中,互相對話與評價,彼此了解、感嘆與同情,形成了一種多聲部的“共鳴”。這樣的設(shè)計使得《檀香刑》沒有人物主角,貓腔是貫串小說始終的線索與講述方式,作者在小說中承擔(dān)的角色是“對話的組織者和參加者”[4] 。音樂的介入,也使小說彰顯出一種獨特的內(nèi)在生氣、靈魂和風(fēng)骨,跌宕起伏的節(jié)奏感和深刻的感染力。音樂之美增添了文章的情趣,給讀者一種靈魂共浴的通暢與爽潔,形成一次音樂與文字的共舞。
貓腔的語言大悲大喜,鏗鏘有力,濃烈深沉。如同一塊塊生鐵,直咚咚砸進人心里。小說借小山子之口講述孫丙的演唱,“……到了后來,人們都汗流浹背,涕淚滂沱,筋疲力盡地癱軟在地,渾身仿佛變成了空殼子。樹上的貓孩子也一個個掉下來,好像沉甸甸的黑石頭。樹上的真貓一個個地飄下來,好像腿間生了蹼膜的飛耗子。俺還記得這出戲的最后一句唱詞:貓啊貓啊貓啊貓啊貓啊俺的個親親的貓……師傅您把最后一個貓字翻花起浪地折騰得比大楊樹的稍兒還要高出幾十米長,大家的心一直跟著你升到了云彩眼兒里。”既恰當(dāng)表達了小山子對孫丙貓腔藝術(shù)的崇拜,說明了小山子自愿為孫丙而死的情感基礎(chǔ),同時也是對貓腔感染力的魔幻式贊美。
誠如評論者張磊所說:“小說家有時候還會把某種特定的音樂和特定的人物、特定的性格聯(lián)系在一起,成為辨認其身份的‘主題動機’、‘固定樂思’?!薄短聪阈獭氛峭ㄟ^人物所熱愛的貓腔,傳遞出人物的性格。小說的主人公之一孫丙被稱為“貓主”,是一位民間貓腔藝術(shù)大師,他的一切思想和情感幾乎均以貓腔唱出。當(dāng)他的妻兒被害時,唱出的是泣血的悲鳴;當(dāng)反抗勝利時,高唱凱歌;當(dāng)遭受酷刑時,他唱給自己以葬歌,將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子形象塑造得極為感人。在他的貓腔中活現(xiàn)了他的性格與情感,而他的性格主宰了他的命運,一步步帶動故事情節(jié)如戲劇般展開,升華為家仇國恨,關(guān)系到民族存亡和英雄的錚錚傲骨。
人生如戲,戲如人生。這樣很多文字所不逮的情愫用繾綣音樂表達了出來,更具一種廣博的同情和尖銳的穿透力。例如當(dāng)孫丙的妻子小桃紅當(dāng)街被德國技師猥褻,情急之下打傷德國人,妻子、一雙兒女和二十多個鄉(xiāng)鄰慘遭殺害這一段描寫:
“從這一刻開始,他的耳朵里,就響起了急急如烽火的鑼鼓聲,宛如一場即將開幕的貓腔大戲的前奏,然后便是嗩吶和喇叭的悲涼長鳴,引導(dǎo)出一把貓琴的連綿不斷循環(huán)往復(fù)的演奏。這些伴隨了他半生的聲音,鈍化了他心中的銳痛,猶如抹去高山的尖峰,填平了萬丈的溝壑,使他的痛苦變成了漫漫的高原。成群的喜鵲,隨著他心中的音樂轟鳴,做著戲劇性的飛翔,猶如一片團團旋轉(zhuǎn)的瓦藍色的輕云;而不知疲倦的啄木鳥篤篤篤的啄木聲,正是這急促的音樂的節(jié)拍。柳絲在清風(fēng)中飄拂著,恰似他當(dāng)年的瀟灑胡須?!嘲嘲车固嶂鴹椖竟鳌獞汛е┤械丁幸徊娇尢栠邇刹脚馃嘲嘲臣弊咧蚰c道恨路遙——悲憤的唱腔在他的心中轟鳴,他手扶著樹干,艱難地站立,搖晃著腦袋,雙腳跺地?!圻圻圻圻圻邸鄄蛇鄄蛇鄄伞郏】嗤邸?!有孫丙俺舉目北望家園,半空里火熊熊滾滾黑煙。我的妻她她她遭了毒手葬身魚腹,我的兒啊——慘慘慘哪!一雙小兒女也命喪黃泉——可恨這洋鬼子白毛綠眼,心如蛇蝎、喪盡天良、妄殺無辜,害得俺家破人亡、形只影單,俺俺俺!——慘慘慘啊——他拄著那根給他帶來了災(zāi)難的棗木棍子,踉踉蹌蹌地走出了柳樹林子?!嘲嘲澈帽仁旱墓卵悖澈帽然⒙湓谄酱?,龍困在淺灘……他掄起棗木棍子,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打得柳樹皮膚開裂,打得眾樹木哭哭啼啼——德國鬼子??!你你你殺妻滅子好兇殘——這血海深仇一定要報——咣咣咣咣咣——里格嚨格里格嚨——此仇不報非兒男——他揮舞著大棍,跌跌撞撞地撲向馬桑河?!?/p>
這段描寫可以說是小說“極富音樂之美”的代表,它將沉浸在撕心裂肺的痛苦中的孫丙用“貓腔”這種音樂的形式描畫了出來,將人物的聽覺、視覺、幻覺、想象等攪合在一起,帶給讀者立體的沖擊和靈魂的悸動。此時讀者不僅讀到文字,耳畔還回響著音樂的唱腔跟節(jié)奏,不由自主地應(yīng)和孫丙起來,極具感染力。
孫丙在某種程度上和《水滸傳》中的林沖很像,他們都是生活中的老好人,在他人的挑釁面前極力隱忍的性格,卻都遭遇了男人的最大羞辱,妻子被人覬覦和調(diào)戲。于是,不能再忍,奮起反抗。他滿腔悲憤地走在路上,已經(jīng)無法用語言來描述,唯有他鐘愛的貓腔能代替他發(fā)言,讀者也能透過那些歌詞感受到他內(nèi)心那種毀天滅地的憤怒和欲哭無淚的悲愴。
縱觀《檀香刑》,“貓腔”在其中不僅渲染了氛圍,烘托出人物的情緒,實際上也起到了點明、深化小說主題的作用。作為一種不可充分翻譯、不可直接說出,只能以抽象、隱喻的方式去體會的“絕對語言”,“貓腔”這種音樂形式儼然成為了小說中的人物表達隱秘思想、情感的手段。
注釋:
[1]http://www.360doc.com/content/12/1014/18/503267 7-241444337.shtml.
[2]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詩學(xué)問題》,三聯(lián)書店1988年,第29頁。
[3][美]布蘭察德:《革命道德:關(guān)于革命者的共同特征》,戴長征譯,中央編譯出版社2004年,第16頁。
[4]巴赫金:《巴赫金集》,張杰編選,上海遠東出版社1998年,第32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