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張清林

古墨重燃百年香

文圖/張清林

“從墨煙張上空飛過的麻雀都是黑的”——這是我家鄉(xiāng)廣東興寧新聯(lián)村墨煙張上世紀四五十年代制墨鼎盛時期的寫照。那時墨煙張幾乎家家戶戶都做著與制墨產業(yè)相關的事情，隨處可見大大小小的煙窯、墨廠（制墨作坊）。

相傳在200多年前有一位制墨工匠經(jīng)過大社下時，因身體抱恙，棲息在社亭內，由于缺醫(yī)缺食，病情加重，附近的張姓群眾見狀便把他接到家里，為他治病，精心照料，數(shù)月后這位“工匠”身體康復，他被張姓群眾的善良所感動，于是把自己的技藝“燒煙制墨法”傳授給了張姓群眾，從此大社下的群眾開始興起燒煙制墨業(yè)，“墨煙張”因此得名。

剛開始，制墨的材料多在村內就地取材：把牛皮曬干了熬膠、上山刮松光（松枝）造窯燒煙。民國至解放初期，墨煙張的墨條生意進入鼎盛期，據(jù)聞當時廣東、福建乃至東南亞等地都在使用墨煙張的墨條。隨著市場需求越來越大，很多先輩紛紛來到興寧水巷街設鋪，經(jīng)鹽鋪街的碼頭將松煙香墨銷往各地。與此同時，每天都有松光渣、松煙、牛皮等原材料被源源不斷地從水巷街采購回村。老人們說：“當時水巷街那就是我們墨煙張的天下?！蔽业奶苍谒锝钟幸粋€店鋪，專銷上等油煙墨。每家店鋪所售墨條除貼牌產品外都有自己的品牌名號，通常用自己的名字命名。太公名蔭焦，所以我家墨條標注的是“蔭記”。

這些都是我從小就聽奶奶說起的往事。我沒有見過太公，自懂事起也沒有見過村里有哪戶人家還在制墨。其實到了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墨煙生產的作坊和工廠已經(jīng)所剩無幾，至八十年代初，整個“墨煙張”完全停止生產了，水巷街也已經(jīng)隨著興寧城市的變遷消失了。制作墨條的手藝在我們這一輩人里已經(jīng)成為遙遠的故事。但每每想起奶奶念叨的往事，心里都隱隱地有些遺憾：多么令人驕傲的一個手藝，難道要在我們這一輩就此消失了？

“我想回去學習制作墨條！”這個縈繞內心十多年的念頭必須要付諸行動了！

通過父輩的前期溝通，聯(lián)系上了現(xiàn)在還有較完整制作墨條經(jīng)驗的叔公張洪昌。但是老人家對我堅持學制墨感到疑惑不解，我說：“我希望當我老了，還能對兒孫們介紹墨煙張輝煌的制墨歷史，還能親自向他們展示制墨手藝，這是對先輩們最好的紀念。”通過三天反復誠心拜訪，終于讓叔公放下戒心，答應帶我重新拾搗舊時制墨工具制作一鍋煙墨。

說干就干吧！我心里歡呼雀躍。

備料不易

可事情沒那么簡單，畢竟斷了那么多年沒有真正批量生產，生產工具都已塵封多年，曾經(jīng)遍地的煙窯也都已經(jīng)倒塌，我試圖在朋友圈里尋找合適的牛皮用來熬膠，但拿給叔公后卻被告知這皮不行，熬膠的牛皮須是未經(jīng)脫脂的干皮。四十年前的熬膠材料是從制鼓工廠買來的牛皮邊角，而現(xiàn)在，制鼓工廠估計也快要消亡了。制墨一下子感覺變得遙不可及。

叔公打開閑置已久的祖屋大門，從雜物堆里翻出兩個布滿灰塵的破蛇皮袋，里面裝著七十年代末期制墨工廠僅剩的松煙和牛皮，是幾年前處理公社廢舊墨廠時在陰暗墻腳處清掃出來的廢寶。

這些牛皮算起來有四十歲了，年紀比我還大。當年在制作前為了去臭和儲存，它們都經(jīng)過了石灰粉的腌制，因此從蛇皮袋拿出來時，看起來并沒有多少腐壞，只是表面一層白白的粉霜。

“這些牛皮要篩選、稱重，反復清洗干凈后還要泡上幾天。當年牛皮太多，都把它們先扔到水塘里泡兩天才撈回來用?！笔骞钢衔蓍T口的水塘說。

柴火熬膠等我第三天回到老屋，叔公叔婆已經(jīng)把熬膠的老灶和大鍋都架好了。

“本來想著用大高壓鍋煮牛皮算了，那樣估計很快就能成膠，但想想還是不行，四十年前也不是這么搞的，再說高壓鍋蓋著蓋子也不知道該煮多久。還是辛苦點翻出以前的大鍋大灶來熬好，以前一直都是這樣做的。”叔公說。

牛皮經(jīng)過兩天溫火熬制、反復翻攪和加水之后，逐漸熬成類似皮羹的樣子，這時還要趁熱濾掉所有無法融化的雜質，漸漸地一鍋非常干凈柔滑的膠羹熬出來了。

趁熱撈煙撈煙，估計是制墨過程最為關鍵的技藝，最后呈現(xiàn)的墨條成色好壞全靠撈煙師傅的手藝。我問叔公：“煙與膠有沒有大概的混合比例？溫度和力度有沒有把控的技巧？”他說：“沒有！全憑眼觀和手感?！边@是個經(jīng)驗活，也是個體力活。以前撈煙有專業(yè)的師傅，一大鍋四五十斤的稠膠要趁熱和進適量的松煙，一把大鏟反復翻攪直到成團，再用手在鍋里揉搓成兩個籃球般大小的墨球。過去這事只有經(jīng)驗豐富且力大如牛的青壯年才能辦成！

捶鍛在熱鍋里揉搓而成的大墨球，膠與煙之間還遠遠沒有達到真正的融合。這時需要兩名大力士對其進行捶煉！他們在大砧板前掄起四十斤重的大鐵錘反復捶打墨球上千次，直至其成為一塊扎實的墨餅。

醒墨為了獲得最佳的墨條質量，經(jīng)過捶打的墨餅最好要放在簸箕上陰晾一個晚上。

炭火烤墨墨條制作的整個過程幾乎都沒有離開過火。將墨餅置于特制的炭火架上，邊烤邊捶，直至將墨餅的水分烤干。在這個過程中可以添加適量樟腦、冰片和貴重的麝香等香料藥材。

分量捶打、揉形入模

墨餅越分越小，也被捶打得越來越油潤。在土制的制墨凳子上，順手完成稱量、壓模等工序后，就可以揉搓成適長的圓柱形，置入墨條模具中，壓制成型。經(jīng)過千錘百煉，墨條終于出模了。

成品出模

墨條出模后還需要修形、晾曬、描金、上光……最后松煙香墨才能最終成型，上市售賣。

經(jīng)過半個多月的晾曬和等待，香墨終于定型。我欣喜地發(fā)現(xiàn)所有墨條都黝黑發(fā)亮，特意叫朋友試磨書寫了一番，感覺墨質一流，用起來柔滑而有質感。叔公說，這應該算是四十年來做得最好的一鍋松煙墨了。估計也是被我們的用心所打動，冥冥中一切火候、比例、力度都似乎恰到好處。

興寧近年來加強了對傳統(tǒng)工藝的保護與傳承，在政府的力推下，墨煙張申報為非物質文化遺產。但就像朋友所說，將其定性為文化遺產也就意味這個東西快要消亡！確實如此，苦累的匠活與市場需求的稀少導致現(xiàn)在幾乎無人愿意去傳承。叔公無奈地說：“我最憂心的就是，這手藝似乎就要在墨煙張消亡，其實墨煙張已經(jīng)名不副實四十年了?！?/p>

手藝需要被與時俱進地傳承，而不是成為遺產，這似乎是祖輩留給我們的責任。路還很長，這只是剛剛開始。

時常拿出太公親自刻的制墨模具，

擦拭、撫玩！

這一次我感覺與祖輩們的心靈更近了，

仿佛看到了！

太公，

在工坊里刻模制墨，

在水巷街向客人們推介墨煙張的上等煙墨……

路漫漫，

守藝不易！

祖輩傳下的制墨模具和試墨

① 模具準備（清理、潤油）

② 稱重定量

③ 自制的 墨條生產凳子

④入模

⑤壓制墨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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