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琴
摘要:文學作品扎根于時代的土壤,也是反映特定時代的鏡子。19世紀上半葉美國社會的云波詭譎,催生了《白鯨》這樣一部偉大的海洋史詩。小說反映了在那個風云激蕩的時代麥爾維爾所經歷的精神震撼,以及由此引發(fā)的思想困惑。這種困惑具體體現在他對待人以及對待自然游移的態(tài)度上。
關鍵詞:《白鯨》;19世紀上半葉;精神震撼;困惑
赫爾曼·麥爾維爾(Herman Melville 1819-1891)是19世紀美國最偉大的浪漫主義作家?!栋做L》是他的代表作,寫于1850年,出版于1851年。這本書寓意深遠,但是出版后很長時間內卻并不為世人承認。幸運的是,在他百年誕辰之時,麥爾維爾復興運動開始,這部小說也開始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哥倫比亞大學學者雷蒙德·韋弗(Raymond Weaver)說,“ 《白鯨》是無可爭辯的,最偉大的捕鯨小說”。[1]英國作家勞倫斯也認為,“作為命運的啟示錄,這本書太深刻了。決不只是揭露悲傷,它超越了感覺?!盵2]
《白鯨》描寫了一艘名叫“裴闊德”號的捕鯨船在船長亞哈的帶領下追擊白鯨的故事。小說涉及到許多方面的內容:海洋生物,航海技術,捕鯨方法,處理鯨魚的過程等等,為人們呈現了一部波瀾壯闊的海洋史詩,所以常耀信說,《白鯨》是“一本包羅一切的百科全書?!盵3]船上復雜的人員構成情況(以亞哈為代表的宗教懷疑論者,以大副斯達巴克為代表的實用主義者,以以實瑪利為代表的基督教徒,以魁魁格為代表的“野蠻人”以及以費達拉為代表的襖教徒等)生動地織構出一幅19世紀上半葉美國社會面貌的長軸畫卷。這一點,和“裴闊德”號跌宕起伏的航行以及神秘的大海和白鯨一起,使得小說氣勢非凡,同時又意味雋永。正因為此,該小說的闡釋也得以向多個層面敞開。有論者從生態(tài)倫理的角度把亞哈對白鯨不懈的追索解讀為人類對自然無節(jié)制的侵擾并且因此遭到報應的寓言(“裴闊德”號上的全體船員除以實瑪利外,全部葬身海底);有論者從心理分析的視角把大副斯達巴克理解成亞哈的自我,亞哈自身則是其本我的表征,而以實瑪利則是亞哈的超我;有論者從宗教原型的方面切入,指出這部小說是麥爾維爾以另外一種方式對《舊約》的摹寫;也有論者將這部小說和《紅樓夢》、《老人與海》、《紅字》等作品進行比較解讀。但是,通過《白鯨》研究來揭示麥爾維爾潛在的思想困惑的文章尚不多見,本文即是在這方面所做的嘗試。本文認為,在《白鯨》里,麥爾維爾對人和自然態(tài)度曖昧。曖昧的背后,是他在宗教信仰和人道主義之間的左右搖擺。用作者的話說就是,“如果我們遵從上帝,我們就得違反自己;正是在這種違反我們自己中,包含有遵從上帝的困難?!盵4]
一、麥爾維爾對人的困惑
韋勒克說,“文學作為某一社會文化的一部分,只能發(fā)生在某一社會的環(huán)境中?!盵5]《白鯨》的產生離不開麥爾維爾生活的時代。這部作品創(chuàng)作于1850年2月,那個時候的美國,人道主義運動正開展得如火如荼,工業(yè)發(fā)展迅速,西進運動持續(xù)向前推進,殖民主義向外瘋狂擴張,宗教改革不斷深入,這些運動相互影響,相互激蕩,給麥爾維爾以極大的思想震撼,其結果是,“(對宗教)他既不能相信,也不能不信”。[6]恰恰因為在“相信”和“不信”之間反復搖擺,才有了作者對人和自然困惑游移的態(tài)度。作者所經受的這種精神震蕩不可避免地反映在他的作品之中。??思{說過,“我學到的是:作為一個作家,你首先必須做你自己,做你生下來就是那樣的人……你是一個鄉(xiāng)下小伙子;你所知道的一切也就是你開始自己事業(yè)的密西西比州的那一小塊地方。不過這也可以了。它也是美國;把它抽出來,雖然它那么小,那么不為人知,你可以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就像拿掉一塊磚整面墻會坍塌一樣?!盵7]這段話也適用于麥爾維爾。他把自己的人生經歷和思想震蕩抽取出來,讓讀者看到那個時代烙印在他身上的刻痕。通過這一扇窗口,讀者可以窺見到19世紀上半葉美國的大致風貌以及它的主要病征。
麥爾維爾是偉大的人道主義者,他歌頌人的力量,勇氣和意志,同時,也對處于底層的人們抱有深切的同情。換言之,在他身上體現出一種普遍的人性關切-----對人本身的關切,從麥爾維爾對亞哈,魁魁格,以實瑪利和斯達巴克等人物的態(tài)度上可以清楚地看出這一點。而且,“裴闊德”號上所有的人,沒有一個是絕對惡的化身,也沒有一個是絕對善的代表。他們都是普遍意義上的人---善和惡的合體。唯一不同的是,善和惡在他們身上表現出的側重程度不同。由此可見,麥爾維爾對以愛默生為代表的超驗主義者的樂觀持懷疑態(tài)度。超驗主義者宣稱,自然界是上帝的化身,而人因為其內在的善,可以直接領略自然界的神性以及直接和上帝溝通。愛默生那句著名的超驗主義宣言“我是一個透明的眼球;我看到一切”,詮釋了超驗主義的基本理路。 而蘭波的“哪般靈魂無缺陷”則能夠很好地概括《白鯨》中的眾生百相。麥爾維爾筆下人物的人性缺陷,和霍桑筆下的“原罪”亦根本不同?;羯UJ為,人自從來到世上,就攜帶著原罪的基因,所以其悲劇性的命運在所難免。但是,麥爾維爾對他筆下的人物,態(tài)度卻是矛盾的:他一方面熱情地謳歌人的力量,勇氣和意志;另一方面,他又對人的這些品質會把人帶向何方心存不安。其背后的原因一部分來自家庭的影響。麥爾維爾的母親是虔誠的加爾文教教徒,他自小深受母親的影響,所以加爾文教教義在他的思想里打下了深刻的烙印。加爾文教宣揚命定論和有限的揀選論,亦即,只有遵從上帝指引的信徒,才能夠得救。在這種教義里,人被期望成為上帝的順民。另一部分原因來自于當時社會環(huán)境的影響。美國在19世紀上半葉發(fā)生了轟轟烈烈的人道主義改革運動,改革強調人的作用,人的價值,強調把人當成人對待。再者,19世紀上半葉,也是新英格蘭文藝復興運動蓬勃開展之時,這一時期最有影響力的思潮當屬超驗主義運動。超驗主義高揚人的神性,所以上帝的絕對統(tǒng)治地位相應地遭到削弱, “《白鯨》產生的時代正是美國‘新英格蘭文藝復興時期,當時加爾文教信仰發(fā)生動搖而個人主義和樂觀主義日漸流行?!盵8]顯然,強調人的價值和信仰上帝的至高無上有相互矛盾之處。麥爾維爾在加爾文教和人道主義這兩者之間艱難地掙扎,這種掙扎塑造了麥爾維爾對人矛盾的態(tài)度。
麥爾維爾對亞哈這個人物的處理典型地體現了他對待人游移的立場。在他筆下,亞哈有時候是英雄,有時候是徹頭徹尾的魔鬼。意味深長的是,使他成為英雄和使他成為魔鬼的竟是同一個事件---對白鯨鍥而不舍的追捕。他這樣描述亞哈的第一次出場,“亞哈船長那只牙腿緊插在那只洞孔里,他抬起一條胳膊,抓住一根護桅索,筆直地站在那里,直瞪著那顛簸不停的船頭的遠方。在這種筆直向前,固定不動、不畏不懼的目光中,含有一種無限的、最堅決的、不屈不撓的的神氣,一種堅定不移的、永不妥協(xié)的頑強精神?!盵4] 117“筆直”,“不畏不懼”,“堅決”,“不屈不撓”,“堅定不移”,“永不妥協(xié)”這些字眼的選用透露出麥爾維爾對亞哈的欣賞,但是他卻很快地又撤銷了這種贊賞,雖然在此期間亞哈的表現并無實質上的變化。亞哈對白鯨不惜一切地窮追不舍本來只是他“不畏不懼”“堅定不移” 和“永不妥協(xié)”的注腳而已,但是作者對他的態(tài)度為什么發(fā)生了急轉直下的變化?例如當亞哈意欲用金幣懸賞首先發(fā)現白鯨的水手時,作者的口氣陡然一轉,亞哈在轉瞬間變成了撒旦,“他兩臂一甩,以無比狠毒的聲氣高聲叫嚷起來,‘是呀,是呀! 我要走遍好望角,走遍合恩角,走遍挪威的大渦流,走遍地獄的火坑去追擊到它后,這才撒手。這就是雇你們來做的事,朋友們!要在海里,要到天涯海角去追擊它,直追擊得它噴出黑血,落盡魚鰭?!盵4]155麥爾維爾對亞哈態(tài)度的突然轉向,從表面上看的確令人難解,但是考慮到作者的加爾文教背景,便在情理之中。加爾文教要求它的信徒遵從上帝的旨意,過有道德有節(jié)制的生活。而亞哈的行為顯然不僅違背了該教義,而且還在背離的路上走了很遠,這讓麥爾維爾深感不安。雖然人道主義運動的影響使得麥爾維爾對宗教已經無法“相信”,但是這只是在特定的范圍內如此。換種方式說,麥爾維爾在這方面有自己的“舒服區(qū)”。一旦超過這個范圍,他敏感的神經就會受到觸動。于是,他只能讓亞哈的形象在英雄和魔鬼之間游移,反復。在第一百三十二章,追擊白鯨之前,作者借以實瑪利之口,又描述了一個充滿人情味的亞哈,“靠攏來,站攏來,斯達巴克;讓我來仔細看看一個人的眼睛;這比望望海,望望天都要愉快;比抬頭看看上帝都更快活。好像看到綠油油的土地,好像看到璀璨的灶石!朋友啊,這是一只魔鏡;我在你的眼睛里,看到我的妻子和孩子。不,不,你得留在船上,留在船上!---等我下海的時候,等被打了烙印的亞哈去追擊莫比-迪克的時候,你可別下海呀。那不是你該去冒的險。不,不!我在那只眼睛里看到的,可不是那遙遠的家?!盵4]516這里的亞哈是一個浪漫而多情的詩人,一個敏感而善良的老人。但是眨眼之間,亞哈的溫情便被作者抖落殆盡,他又變成了惡毒的撒旦,“亞哈的眼睛一轉,像一顆枯萎了的蘋果樹,經他一搖,便把他那只最后的枯蘋果搖落在地上?!盵4]516麥爾維爾對待亞哈反復無常的態(tài)度,讀者只能求助于作者在加爾文教和人道主義之間的艱難掙扎求得理解。此外,麥爾維爾雖然認為亞哈有時惡毒如魔鬼,但是他認為亞哈也許并不是這惡毒的主人,“這是什么,這是什么莫名奇妙的、難以捉摸的、神秘可怕的事情!是什么欺詐的、隱藏的統(tǒng)治者和王君,和殘酷無情的皇帝在控制我,才弄得我違反一切長情的愛慕,這么始終不停地硬沖、硬擠、硬塞;弄得我這么輕率地隨時去做那種按照我的本心本意說來,我絕不會那么勇敢去做的事呢?是亞哈,亞哈嘛?是我,是上帝,還是誰?”[4]516-517惡的源頭究竟在哪里?麥爾維爾的矛頭似乎直指上帝。上帝也許是這一切的罪魁禍首;人只是被擺布的棋子。從這里,也可以看出作者為人“開脫罪責”的意愿。但是,無論作者的態(tài)度怎樣搖擺,麥爾維爾的天平最后還是轉向了上帝。因為亞哈背離了上帝的訓誡,所以“裴闊德”號無法像諾亞方舟那樣在危機的最后關頭被上帝救起。相反,除了以實瑪利以外的所有船員全部葬身海底,這就是上帝對于亞哈膽敢僭越的懲罰。在加爾文教和人道主義的較量中,宗教獲得了最后的勝利---麥爾維爾的心性戰(zhàn)勝了他的智性,“我為心而戰(zhàn),……我寧愿做一個有心性的傻瓜,而不愿做有智性的奧林巴斯的主神朱庇特。人們懼怕上帝,從心底討厭上帝是因為人們非常不信任上帝的心,認為他像鐘表一樣只有智性?!盵9]這也可以看做是麥爾維爾對人態(tài)度矛盾的最佳注腳。
二、麥爾維爾對自然的困惑
麥爾維爾筆下的海洋時而神秘可怕,時而溫柔恬靜。一次次神秘的噴水,快速地出現,快速地消失,逗引亞哈和他的船員一步步地向死亡逼近,“在這樣靜穆的夜空里,在泡沫四濺的船頭的遠前方,出現了一股銀白色的噴水。它給月色一照耀,賽似一股靈光,似乎突然從海里冒出了一個光耀奪目的神明。”[4]221這股噴水像來自神明的警示:關于亞哈應該及時停住腳步的警告。神秘噴水的頻繁出現,預示著亞哈正在被誘導著邁向某種預定的結局,“神秘的噴射有時發(fā)生在滿天星斗的夜空,都沒有一定;有時隔了一整天又再現了,有時卻隔了兩三天;而且不知怎的,似乎每回的出現,都跟我們越隔越遠,這種孤零零的噴射似乎一直在誘導我向前?!盵4]222噴射間隔越來越遠;亞哈被一種神秘而邪惡的力量致命地誘惑著向前,這種邪惡的力量,像白鯨令人恐怖的白色,像柯勒律治筆下信天翁的白色,是死亡的牽引。而這恐怖,似乎直接誕生于海洋中某種神秘的力量,“拋呀,執(zhí)呀,險惡的海洋還在無休無止地起伏,仿佛它那浩大的浪潮就是一顆良心,而那種偉大的塵世的靈魂就會天良發(fā)現,在它那久積的罪惡和苦難中悔恨,感到痛苦?!缃褚坏傔M這個苦難的海洋,我們便覺得,在這里,罪犯變成了的種種鳥禽和魚類,似乎都注定要永生永世在這里游來游去,根本就沒有避難所,得永遠在這險惡的空際鼓翼,望不到一片陸地?!盵4]223海洋不僅險惡,而且孤寂凄涼,“在無情的海洋上度過四十年! 整整四十年,亞哈丟棄了安謐的陸地,跟可怕的大海斗爭了四十年!說老實話,斯達巴克,在這四十年里頭,我在岸上還待不上三年呢。我想到我所過的這種生活,它孤寂凄涼;是用石頭砌起的城墻般的與世隔絕的船長生活,它從外邊的青翠的陸地所能獲得的同情只是那么一點點---煩厭呵、沉重呵!”[4]515大海也有溫柔寧靜的時候,“當我們伏在船弦邊往下凝視時,遠處在上面這個稀奇的世界的下邊,卻另有一個更為奇特的天地映入我們的眼簾。因為貼在這種水晶宮里的蒼穹中,漂泛有許多在哺小鯨的母鯨的形體,還有一些從它們那粗大的腰圍看來,似乎不久就將做母親的母親的母鯨?!盵4]367同樣一個海洋,并沒有驚濤駭浪揚起,為什么它在作者的眼中,時而恐怖,時而孤寂,時而溫柔?在超驗主義哲學里,自然界是上帝的化身,所以自然界加諸人的各種感受之源頭,都來自神秘的上帝。 麥爾維爾既感到大海的恐懼又感到它的溫柔,其原因同樣來自于他對上帝的疑惑---上帝,像人一樣,也是一個善惡不定,陰晴不定的存在。德國著名的社會學家烏爾里希·貝克在《自己的上帝》中指出,“寬容與暴力”是“宗教的兩副面孔?!盵10],同樣地,“寬容與暴力”也是上帝的兩副面孔。既然如此,大海,作為上帝的創(chuàng)物,展現出不同的面貌就在情理之中。
麥爾維爾對待白鯨矛盾的態(tài)度主要體現在他對白鯨之白色的處理上。他借以實瑪利之口說,“關于莫比-迪克,除了難免偶爾教任何人都要驚心動魄的那些較為明顯的理由外,對它還有另外一種看法,或者不如說懷有一種難以言宣的、模糊的恐怖,往往由于它非常強烈地壓倒一切,而且又那么神秘、近乎形容不出,以致使我無法以一種容易使人了解的形式把它表達出來。最使我害怕的就是大鯨的白色。我怎能在這里說得明白呢?!盵4]180白色里暗含著一種無以言說的恐懼。無以言說,因為它的存在,超出人的理解和認知范圍。作者緊接著說,“雖則在圣徒約翰的《啟示錄》中,白袍是專給贖罪的人,專給二十四個穿著白衣、站在偉大的白色寶座前的長老穿的,而且坐在那里的上帝也像羊毛一樣潔白?!?,在這種顏色的最深切的臆想中,卻隱藏有一種無從捉摸的東西,這種東西,其令人恐懼的程度,實在遠遠超于賽似鮮血的猩紅色?!盵4]181這種恐懼,因為白鯨的遲遲不出場,因為一次次神秘的噴水,也因為它一次次地被不同船只上的人所提起,逐漸被強化。白色,既是純潔的化身,同時也是惡的顯現。也可以說,在惡的深處,可以看到純潔的影子。在純潔的內里,隱藏著惡的魅影。白色以看似最單純的顏色容納了最為豐富的內容,“當那只白色的幽靈意想不到地輕飛在空中的時候,為什么就會有那神奇的死灰色的云彩呢?這可不是柯勒律治首先使用什么魔力;而是上帝的偉大的,不會奉承的桂冠詩人、造物主的事了?!盵4]181-182白色的純潔和險惡均指向上帝---這一切背后的無形之手,像英國詩人布萊克的兩首詩 《羔羊之歌》和《老虎之歌》所暗指的那樣。無論羔羊,無論老虎,指向的都是上帝本身。也似柯勒律治筆下的信天翁,是上帝的顯靈,也是死亡的招手。白色復雜的意指,在下面這句引言中也表露無遺,“一切鬼神都是出現在乳白色的迷霧里的---而且,當這種恐怖懾住我們的時候,我們可以這樣說,甚至那種恐怖的帝王一旦化身為福音的傳教士,騎的也是蒼白色的坐騎?!盵4]183-184白鯨暗指什么?白色有何意蘊?讀罷全文,讀者依然無從做出確定的回答。這之中游移的情感,表現了一個受加爾文教深刻影響的作家,在19世紀上半葉風云激蕩的社會背景下靈魂深處所體悟到的深重不安:一切都無從確定。劉嫻說,“《白鯨》不僅對特定時代的宗教觀念有深刻的反映,而且對作者本人宗教信仰上的沉重矛盾有所展現,進而對作者意識深層的精神探索有所揭示。”[8]174這是非常有見地的。
三、結語
韋勒克說,“既然每一個作家都是社會的一員,我們就可以把它當作社會的存在來研究。他的傳記是主要的資料來源,但對作家的研究還可以擴大到他所來自和生活過的整個社會環(huán)境。這樣就有可能積累有關作家的社會出身、家庭背景和經濟地位等資料?!盵5]94因此,研究《白鯨》就要追溯到麥爾維爾所在的時代和家庭背景,從這個背景當中才可以找到對其作品最合理的理解入口。那個時代各種因素的風云際會,他的家庭所施予的加爾文教影響一起造就了一個困惑的麥爾維爾:他受到超驗主義的影響,但是又對超驗主義的樂觀表示懷疑;他有濃重的加爾文教情結,但是又對上帝的揀選和人的順從說心懷不滿;他看重人本身的價值,但是又對人的意志力能夠把人導向何方感到不安。種種困惑讓他感到“惡”在心底的悸動,因為他認為這是在精神上對上帝的某種背離,所以他才會對霍桑說《白鯨》是一部邪惡的書。但是,也正是因為如此多的張力場存在,才使得這部小說成為了永恒的經典。
參考文獻:
[1]韋弗,雷德蒙.赫爾曼·麥爾維爾:水手和神秘主義作家[A].轉引自麥克菲.赫爾曼·麥爾維爾的<白鯨>[M].王克非譯.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97:289.
[2]勞倫斯.勞倫斯論美國名著[M].黑馬譯.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06:151.
[3]常耀信.美國文學簡史[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1994:113.
[4]麥爾維爾,赫爾曼.白鯨[M].曹庸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7:52.
[5] 韋勒克,沃倫. 文學原理[M]. 劉象愚 等譯. 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84:106.
[6] Arvin, N. Herman Melville: A Critical Biography [M]. New York: The Viking Press,1950:86.
[7] 閆 焱. 伍德·安德森對威廉·福克納早期創(chuàng)作的影響[J]. 名作欣賞,2016(4): pp77-79.
[8] 劉嫻. 《白鯨》的宗教意識和精神探索淺析[J]. 社科縱橫,2008(4):173-174.
[9]Leyda, J. The Portable Melville [M]. New York: The Viking Press, 1952:432.
[10]貝克,烏爾里希. 自己的上帝[M]. 李榮榮 譯. 上海: 上海譯文出版社,2016: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