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克潔
(廣西民族大學(xué)文學(xué)院 廣西 南寧 530006)
一座城市與一個女人
——論《長恨歌》中上海城市形象
杜克潔
(廣西民族大學(xué)文學(xué)院 廣西 南寧 530006)
《長恨歌》作為“海派傳人”王安憶的上海題材代表作品,不僅獲得了我國長篇小說最高獎項——茅盾文學(xué)獎,也在讀者群中獲得了很高的贊譽。王安憶在書中對上海城市形象的描繪是同故事的人物與情節(jié)融為一體的,她對這座城市入木而獨特的刻畫引起了廣泛的關(guān)注。因此,本文試圖立足于文本細(xì)讀,研究王安憶筆下感性、日常的上海形象,思考上海這一形象在小說中的重要作用,并解析作者塑造獨特上海城市形象的動因與意義。
上海;王琦瑤;感性;日常生活;城市形象
上海是王安憶從小成長的地方,也是她一直以來的重要創(chuàng)作主題,而王安憶本人也被稱作是張愛玲之后的“新海派作家”?!堕L恨歌》作為王安憶描寫上海的巔峰之作,其中城與人融合一體,人物的性格與城市的文化積淀密不可分,人物一生的故事也是城市幾十年來的變遷與輪回。在王安憶獨特的女性視域下,上海不再僅僅是繁華的名利場,這座城市的形象變得感性與日常起來,就仿佛是每個弄堂里的王琦瑤那樣——優(yōu)雅浮華的表象下,是芯子里的日常生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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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憶曾經(jīng)坦率地表示,《長恨歌》企圖寫出一個城市的故事:“城市的街道,城市的氣氛,城市的思想和精神?!盵1]當(dāng)然,王安憶的心目中,女性是這個城市的代言人[2]。王琦瑤之所以是王琦瑤,是因為上海累積的地域文化對她的塑造,而王琦瑤的“長恨歌”也只可能發(fā)生在上海這個城市。王安憶在《長恨歌》中對人物的塑造是從城市出發(fā)的,而城市形象的展示與描繪則是以人為載體的。故事從上海開始,講的也是上海的故事。
小說從托住這個城市繁華的弄堂說起,弄堂油膩的后窗、屋頂?shù)镍澔\都讓人覺得感性可觸。緊接著作者講述了流言,它是城市光鮮外表下一顆粗鄙的真心,有著做人的膽子與疼痛,是上海弄堂的精神性的東西。閨閣則是上海弄堂里不息的天真,人在閨閣心卻向了四面八方、飛得高高的。細(xì)讀作者對弄堂的描繪,我們能夠察覺王安憶不僅企圖繪制城市的弄堂圖象,同時還竭力凸顯這城市圖象背后種種隱而不彰的意義——地域背后的文化與精神個性,比如對上海弄堂的精神——流言的講述:“流言產(chǎn)生的時刻,其實都是細(xì)心做人的時刻。上海弄堂里的做人,是悉心悉意的時刻,全神貫注的做人,眼睛只盯自己,沒有旁騖的”。[3]
作者對弄堂、流言、閨閣種種上海的景與事的論述,也讓人不由此想到“上海弄堂的女兒”王琦瑤的心性,她的性格與性格成因在開篇對上海弄堂景象與精神的講述中不露聲色的鋪墊了下來。王琦瑤在弄堂文化浸染下的形成的性格與其做人準(zhǔn)則,決定了她的每一次選擇,最終變成了她的命運。甚至在王琦瑤尚未出場的這四小節(jié)中,作者已經(jīng)預(yù)言了王琦瑤的故事,甚至是這個故事的結(jié)局。王琦瑤閨閣的心是高的,有著實際的算計與抉擇的膽量,她做人正如弄堂里的精神,悉心悉意地用盡全力。王琦瑤身上的這些特質(zhì),讓她奮力爭取上海小姐的頭銜,讓她一無反顧地做了李主任的外室。王安憶在《流言》一節(jié)中說,流言是敢把皇帝拉下馬的,是痞子的作為,而王安憶最后死于聽信流言的長腳這個痞子手中,其實不也是間接的死于流言“手中”的嗎?也恰如作者在王不得不說小說的開頭與結(jié)尾帶有強(qiáng)烈地預(yù)言意味:這個故事在開始時就預(yù)言了王琦瑤因為流言而死去,因為弄堂的精神烙印而消亡。
王琦瑤的出場從1945年上海獨有的片場開始。此后,讀者跟著她一起走過這個城市華麗的愛麗絲公寓、曲折的平安里弄堂、羅曼蒂克的茂名路、上海八十年代的新區(qū)……通過王琦瑤或其他人的眼睛,作者一步歩展現(xiàn)了這個國際化大都市的景象。上海城市的形象在普通人的眼中呈現(xiàn),是他們?nèi)粘I畹囊徊糠?,因而顯得感性與溫存。王安憶用她獨特的作家話語闡釋了上海,重新賦予上海眾多景象以提煉過的精魂,弄堂、片廠、平安里、茂名路、淮海路在作家筆下靈動性感。而作者又從這些上海城市象征性典型意象里提煉出了一個完整的魂、上海滄桑的背負(fù)者王琦瑤。正如李靜的精辟評論,王琦瑤的一生是上海形象與上海性格的化身。她周圍的一切人物都象征了上海的一點內(nèi)容:李主任象征了權(quán)力,程先生是上海寧死不屈的一點優(yōu)雅、紳士、摩登與鐘情,而長腳則是這城市這時代的虛假繁榮”的化身,一旦支撐臺面的東西失去,就露出貪欲和殺人的本性來。王琦瑤之死宣告了一個城市古典的摩登時代的終結(jié),一種文明的終結(jié)。[4]
王安憶將個體生命的成長與消亡過程與歷史的發(fā)展、上海地域文化的累積嬗變結(jié)合在一起,成功的借由一個女人寫出了一座城市——上海。在她的小說敘事中,人、事、時、地密切聯(lián)系,故事的時間、地點、人物三要素一同發(fā)展,交織成為一體:故事與故事中的人只可能在上海這個地點存在,對人物性格的塑造也是對上海地域文化與形象的描寫,而人與地兩者又同時隨著時間的浪潮跌宕起伏,合奏演繹出一曲“長恨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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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安憶一支妙筆將1945年到解放前舊上海的光華萬丈和錦繡華麗描摹的令人向往,讓人沉浸在這股艷情中不愿醒來。這一部分對上海的描繪無疑是相當(dāng)出色的,甚至讓人覺得王安憶也是懷戀那個繁華時代的。然而,仔細(xì)閱讀后你會發(fā)現(xiàn)——事實恰恰相反,作者力求言說的真正“主角”是浮華背后的永恒的質(zhì)樸日常生活。第二部分對平安里的瑣碎日常生活的描寫,以及三部分對薇薇時代的到來與王琦瑤日漸“枯萎”的描寫,這兩部分更見真章,更加精彩。
作者在第二部分就借鄔橋點明了自己力求言說的東西。鄔橋簡單的日常生活是帶有永恒意味的,任世道變化而自巋然不動的真理,專為抑制這世界的虛榮。鄔橋的外婆曉得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的道理,知道真正的好處是要用平常心去領(lǐng)會的,而王琦瑤在上海繁花似錦的經(jīng)歷中平常心已經(jīng)走了樣。作者在這兩節(jié)對第一部分描寫的虛無繁華的上海表示否認(rèn)與批判,對質(zhì)樸的日常生活的贊賞,都表明了作者對日常感性生活的重視。
1957年到1966年上海這個城市有很多大事可寫,但王安憶卻只字未提,而是寫王琦瑤和嚴(yán)家?guī)熌副绕创┮?、寫下午茶的點心吃食等瑣碎的日常生活。王琦瑤和嚴(yán)家?guī)熌傅热松钤谏鐣男咀永?,是政治的邊緣人,一味過著自己實在的世俗小生活。80年代之后市場繁榮之后,服裝、電影、派對都漸漸地回歸了上海,王琦瑤似乎覺得自己是舊夢重溫。張永紅就像當(dāng)年心高氣傲的王琦瑤,而薇薇則像當(dāng)年的吳佩珍那樣“糊涂人有糊涂富”,嫁了如意郎君。上海文化滋養(yǎng)的上海人與上海底子里的日常生活幾十年下來竟沒有變,那弄堂女兒的命運也如此相似,城市與人仿佛在沉浮與輪回之中。舊夢終會逝去,曾近歷經(jīng)繁華的上海小姐無聲無息死去,而城中卻仍然上演著像張永紅那樣的王琦瑤傳人對浮華的追逐,仿佛永恒般衣食住行的世俗日常生活仍在繼續(xù)?;趾氲姆比A終究散場,城市背影里弄堂的市民日常生活卻已然生生不息。
王安憶在《長恨歌》中對上海城市形象日常與感性化塑造的追求,與90年代初同時期的上海懷舊風(fēng)形成鮮明對比。90年代初市場經(jīng)濟(jì)大潮襲來,在一種新意識形態(tài)的籠罩下,上海全力打造自己“國際化大都市”的形象,上海曾經(jīng)的“輝煌”歷史被一再提及,往日的旖旎與華麗被刻意渲染,來激勵今時今日的人重現(xiàn)上海往日的繁華。然而,上海真正的面目卻消失在這華麗的幕布之下,它的歷史被極大的簡化,殖民地、淪陷區(qū)的悲劇過往都被淡化與遮蓋。在新意識形態(tài)的滲透下,被撰寫的上海形象已經(jīng)不復(fù)真實,呈現(xiàn)出某種概念化的空殼。[5]
王安憶曾表示過對于這個充滿虛飾與假象的時代生活的懷疑,包括王琦瑤式的上海小姐的時尚。[6]在《長恨歌》中王安憶通過塑造上海感性與日常的城市形象,回答了自己對經(jīng)濟(jì)浪潮下上?!拜x煌”城市形象的質(zhì)疑。王安憶曾感嘆道,在物質(zhì)主義的時代,生活布滿了雕飾,觀念也在過剩地生產(chǎn),生活仿佛罩上了一層外殼,觸到的都是虛飾。然而,王安憶最終在普通市民的日常生活中發(fā)現(xiàn)了她要找的:“在浮泛的聲色之下,其實有著一些基本不變的秩序,遵從著最為質(zhì)樸的道理,平白到簡單的地步。在它們內(nèi)里,潛伏著一種能量,以恒久不移的耐心積蓄起來,不是促成變,而是永動的力?!盵7]
至此,王安憶對上海感性日常的城市形象的精心營造的動因與意義也逐步顯現(xiàn)出來。《長恨歌》講訴了官方以外民間自己相對獨立的價值系統(tǒng),上海市民幾十年來的生活,實質(zhì)沒有多少改變,它有自己的文化獨特性與規(guī)律性。在王安憶筆下,上海人活在生活的芯子里,穿衣吃飯這些最瑣碎最細(xì)小卻最為永恒的活動,最能體現(xiàn)本質(zhì)的人性與真實的生活。王安憶在《長恨歌》中聚精會神地描摹著上海這個城市感性與日常的形象,試圖掀開厚厚的觀念、名詞的覆蓋層,直接去觸摸感性真實的人生,一種憑感性和詩情去深人“生活”、擺脫“強(qiáng)勢文化”的決心與承擔(dān),是表達(dá)得相當(dāng)鮮明了。
[1] 南 帆:《城市的肖像—— 讀王安憶的<長恨歌>》,《小說評論》,1998年第1期。
[2] 王安憶:《上海女性》,北京:中國盲文出版社,2008年。
[3] 王安憶:《長恨歌》,海南:南海出版社,2003年版。
[4] 李靜:《不冒險的旅程——論王安憶的寫作困境》,《當(dāng)代作家評論》,2003年第1期。
[5] 王曉明:《從“淮海路”到“梅家橋”——從王安憶小說創(chuàng)作的轉(zhuǎn)變談起》,《文學(xué)評論》,2002年3期。
[6] 王安憶:《我讀 我看》,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1年。
[7] 鄭國慶:《“生活”,看到的,與沒看到的》,《讀書》2001年第11期。
杜克潔(1990—),女,漢族,河南安陽人,在讀研究生,文學(xué)碩士,廣西民族大學(xué)文學(xué)院,研究方向:中國現(xiàn)當(dāng)代文學(xu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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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2-5832(2016)12-003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