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思

陳思小小說二篇

陳思

泛黃的故事

這是我從寺里發(fā)現(xiàn)的一個泛黃的本子，歲月已久，字跡難辨，年代更不可知。

串玉酒館是此城頭等酒館，它歷史悠長，早已名聲遠溢。大小宴事大都在此舉行，門庭若市之景屢見不鮮，把其他酒館比得像蹲在墻角的乞人，無人理睬。

串玉酒館如此之盛，僅因其為老字號嗎？非也。它的第一位主人是個大官，家里的米筒肉罐酒缸裝不下了，便建了個酒館，說要分給百姓吃。

而現(xiàn)在，首任館主早已仙逝，串玉酒館已到了第八位館主手中，他叫李純。

這李純五六歲時，人都稱他為李大少爺。他的父親原也叫李大少爺，年長之后，改稱為李大爺。人人都知道李大少爺將來是要做李大爺?shù)?，更是對他萬分尊敬了。李純的父親好酒及色，還愛打架，雖說打架，實為打人，在這城中還找不出一位敢與他打架的大爺呢！

一日，串玉酒館有場大宴事——王家娶親。那王家新郎是個剛從外地歸鄉(xiāng)的秀才，生得面若抹粉、唇若涂脂，還能武，真?zhèn)€是一表人才！那姑娘更是美貌絕倫。你若見了，一定會覺得他們真像是一對天造地設的仙人！

這天，串玉酒館又是門庭若市，李大爺沒有官務，閑坐在內室喝酒吃肉。外面的熱鬧之聲一陣一陣塞進他的耳朵，過會兒，有一聲女子的笑聲如淙淙溪水般流進他的耳朵。他的嘴角立即咧出了笑意，他提著酒瓶，晃晃悠悠地蹭了出來。

首入眼中的便是那女子，紅妝艷抹，和丈夫并肩坐著。那老醉漢像見了紅色就像興奮的瘋牛，咆哮著撞過來。眾人大驚！那新郎早站了起來，劍眉星目，像山神一樣立在那里。老瘋牛咧著大嘴，如紅面獠牙的怪獸，發(fā)出起伏不斷的笑聲。瘋牛逼近，不足一尺之時，那新郎一腳踢來，將他踹翻在地，在地上滑有一尺。那李大爺也不起來，伸展了身子，喘著粗氣睡了起來。但是，人人都心驚膽戰(zhàn)起來，往日的經(jīng)驗使他們有著不祥的預感。

莫名奇妙的是幾個月后，李大爺被罷了官，串玉酒館的生意隨之一落千丈。

被罷官之后沒幾天，李大爺（雖這樣稱他的人越來越少了，但我還是這樣稱他吧）一個人走出家門，正是寒冬時節(jié)，大雪飄飄。他拎著酒瓶，晃晃悠悠地走上了橋，他想憑靠著橋欄，但那低矮的橋欄如何支得住他？他掉了下去，隨著一聲冰裂，他永遠沉了下去。

尸體是在幾天之后被發(fā)現(xiàn)的，慘不忍睹。

李純的母親主持著串玉酒館熬了幾年，終于挨到了李純成人。那次，這個滿臉滄桑的母親拄著拐杖走到李純書房，深深陷下去的雙眼里閃著亮光。她把串玉酒館交給了李純，李純躊躇滿志，向母親發(fā)誓要重振串玉酒館。

不到幾天，李純的母親去世了。

母親去世，他停業(yè)一年。一年之后，他決定開張。

天好久才會亮，李純雇的小二還沒來，李純就已經(jīng)來到了串玉酒館。他拿著掃帚掃地，其實這地昨天已經(jīng)被他掃了好幾遍；他又拿著抹布擦著桌，這桌早已被他擦得在暗淡的燭光下亮閃閃的。他不時抬頭向門口望望。

天空漸漸地泛白，他期待極了，抬頭向門口望得更頻了。東方漸漸地散出金光，他激動地停止了勞作，支著掃帚在門口坐著。

終于有人來了，但一看，那是小二。

不久，又有人來了，那人蓬頭垢面、衣衫襤褸，沾滿泥土的腿上有傷疤，還有鮮紅的血跡，顯然是個乞丐，嘴里還嘟囔著。李純很嫌惡他，想要攆他走，但近了一聽，他分明在重復地說：“我家以前比你富得多了，富得多了，你給我點吃的，我還你更多……”李純不攆了。這乞丐也不進門，但向屋內看著，李純一走近他，他便先護住自己的身體，像怕什么似的。

又有幾個人大步進來，都是先奇怪地看看乞丐，再奇怪地看看館主老板，然后翹著二郎腿叫肉叫酒。李純親自給他們端來了酒肉，一個人煩煩地說：“你弄個老乞丐擺在門口做什么？這……太礙眼！”

有人應著：“是??！乞丐！”

有個年輕人說：“你弄個姑娘站在那兒豈不更好？”言畢，大笑起來，其他人也大笑起來，李純默然。

一個大胡子朝著老乞丐說：“去去！沒人給你這老東西！當心打斷你的腿！”說著，抓著酒碗朝著老乞丐，像要扔過去似的。別人也跟著轟。

老乞丐露出奴才般的模樣，似乎還說著“是”，盡力快地蹭著走了。

李純進廚房拿了幾個饅頭用布包住，對客人說要去買好酒后，向乞丐走的方向跑去。

這一天，沒有人來了。

不只這天，以后的日子也如此。不只串玉酒館，其他的酒館也如此。

漸漸地，李純辭去了小二，酒肉菜也減少了。

一日，李純快到正午才開門。挨到了正午，便自己弄點兒吃的。一會兒，竟來了幾個人，點了很多東西。李純聽他們說，要撿個安靜的地方吃，才不訝異。

李純給他們上好菜，給自己也上了點兒——一個鴨蛋、一小瓶酒。他拿著筷子伸向裝著鴨蛋的碗，手一抖，那鴨蛋跳了出來，跌在桌上，將滑到地上時，他用筷子一捉，沒捉住，又立即用筷子一扎，“吱——”油冒了出來，他趕緊拿起來舔干凈。

“李純！你狼狽成那樣子啦！”突然一聲跳進耳朵，李純猛然抬頭，但是不認得，只呆呆地看著他們。

“你家不是很有錢嗎？”有個滿臉橫肉的說，大家哄笑起來。

李純低下頭，剝著鴨蛋。

那些人似乎想把李純當作下酒菜，不斷說冷話。李純默然。

漸漸地，串玉酒館不經(jīng)常開張了。

串玉酒館不再門庭若市了，似乎也蹲在了墻角。

不久，李純徹底關上了串玉酒館。

他一個人走上了山，那里有一座安靜的寺廟等著他。

七四班

郝學笙走在前面，忽扭過頭來說：“小哲！快！就在前面！”

一會兒，他們便到了學校門口。風爽天晴，碧空萬里，學校的招牌格外清晰。郝學笙觀摩著學校，滿臉微笑，眼閃星光，對一旁的父子說：“走！我們進去！”

他們穿過樓群，來到辦公室。里面擠滿了家長，學生被遮蔽著。

壽海哲隨爸爸進去了，一晌才出來。壽海哲對郝學笙笑著說：“我剛才看到咱老師了，你不進去真可惜！”

他們來到教室，郝學笙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

不一會兒，小哲的爸爸來了，遞過書包，說了再見，又在窗外逗留一會兒才離開。

小哲望了望窗外，眼神迷迷茫茫的。

過了一天，要正式上課了。語文老師要先上一節(jié)作文課。她說：“我們先來描述一下晚上的天空怎么樣？”

小哲先站了起來：“我先，我看過好多寫夜空的文章?！?/p>

老師笑著說：“你就說自己看到的夜空吧！”

“我……能想想嗎？”小哲不好意思地說。

老師又挑幾位，還是這樣。她深呼一口氣，說：“不會形容的舉手！”

呼啦啦，一片立起的手，像旗桿一樣，只是沒有國旗。老師嚴肅了起來，問：“你們晚上都在干什么？”

“我在寫作業(yè)！”

“我在練書法呢！”

“我還要練鋼琴！”

混亂而響亮的聲音之中，老師臉上浮起了憂愁。

聲音漸落，“老師，我能描述！”那是郝學笙。

老師看見這個坐在墻角的學生，眼中燃起了希望的光彩，說：“噢！好！你說！”

郝學笙說的好長，邊說邊比劃，同學們聽得入迷。話畢，掌聲雷動。

過了幾天，語文老師被調走了，她很舍不得大家，臨走對同學們說：“做好你自己。”

接任的老師姓游，一到任，便立即制訂了處罰條例：一、早讀遲到者，罰款2元；二、上課亂說話者，罰款5元……十五、在教室吃零食者，罰繞操場跑10圈……

有人說，罰就罰吧，反正我不會犯；

有人說，他罰他的，我行我的；

還有人說，這樣做太不合理了……

同學們都在自言自語著。

一次放學回家，郝學笙大發(fā)對處罰條例的不滿，還說要給老師提意見。小哲說：“你是好學生，威脅不到你，別提意見了?！焙聦W笙似乎沒聽到，繼續(xù)說：“若這樣，有老師不如無老師！”夕陽西下，晚霞慘紅，二人回家了。

第二天下午，郝學笙低著頭走出辦公室，小哲拉著他問怎么了， 他呆呆地說：“我沒想到，真會這樣……”說著，他紅紅的眼睛里滾出了淚珠。

不久，郝學笙轉了學，壽海哲還在這里，七四班不再起波瀾了。

作者單位：河南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