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泳霖+王皎
對于很多山東觀眾來說,“大冰”這個名字并不陌生,他主持的《陽光快車道》曾陪伴一代人成長。而現(xiàn)在大冰更廣為人所知的身份是暢銷書作者。從2013年開始,大冰帶著《他們最幸?!?、《乖,摸摸頭》等一系列作品走進大眾的視線,讀者沉醉于其中故事的同時也吃驚地發(fā)現(xiàn),原來除了主持人、暢銷書作者,大冰還兼有油畫畫師、酒吧老板、民謠歌手、背包客等多重身份。讀者在認識了大冰筆下一個個朋友的同時,也了解了他在平行世界中的多元生活。大冰為我們展示了“既可以朝九晚五,又能夠浪跡天涯”這樣一種全新的生活理念。
2013年,大冰出版他的第一部作品《他們最幸?!罚撕蟆豆?,摸摸頭》和《阿彌陀佛么么噠》相繼出版,位居各大電商圖書暢銷榜前列,銷量破百萬。雖然“半路出家”,大冰的作品卻一直對讀者有種“魔力”。
與大冰的采訪安排在下午兩點,一見面便迎來一個十分有力的握手。他身穿一件深色T恤,戴著帽子,頭發(fā)略長扎在腦后。寒暄之后,我們才知道,他還沒有吃午飯,但當看到工作人員遞來的一塑料袋包子時,還是有些驚訝,這也太簡單了點兒吧,大冰卻不以為然地說,“我讓他們幫忙買的,大老爺們吃個飯哪兒那么復雜,包子最好。”
大冰第二天要去英國出差,我們隨他乘電梯到酒店的咖啡廳時,聊起了他的行李,又是一次吃驚,由于常年在外,他的行李箱十分輕便,他指了指自己,“我特別抗凍,出門常穿身上這件T恤,臟了晚上洗洗晾一下就干了。除此之外,就帶一件襯衫和一件厚外套?!蓖械墓ぷ魅藛T逗他,住在酒店方便,衣服可以拿給洗衣房洗一洗再熨一熨,大冰回:“酒店熨一件衣服一百多塊,多貴??!我不嘚瑟這個?!?/p>
采訪中,他讓我們想喝什么“隨便點”,當看到咖啡廳服務員端來的紅茶和牛奶時,大冰好奇地指著一杯問:這是茶嗎?當聽完服務員“紅茶都要配奶”的解釋后,他吃著手中的包子,感慨一句“感覺好洋氣”。
眼前的大冰跟人們想象中的文藝青年相差甚遠,他也從不把自己歸為“文青”。大冰曾調侃自己是“文氓”,他認為,“氓”在古漢語里是“民”的意思,“文氓”就是代表有文藝情懷、文藝追求的普通人。“當讀者就好,別當粉絲,喜歡書就好,沒必要喜歡叔?!贝蟊f,“我懶得給任何人當什么狗屁偶像,書是書,人是人。別老說我跟你想象的不一樣,我又不是按你的想象去活的。別老把你的道德上限等同于我的道德底線,你簡簡單單地只把我當個文氓就行。”
今年,大冰在南極完成了他的新書《好嗎好的》。選擇去南極寫作的理由看起來有些荒誕:“2016年1月5日,微醺,我發(fā)微博:想去往一個遠在天邊的地方,喝點兒燒酒,寫點兒文章。2016年1月 6日,酒醒,我發(fā)微博:我說我想去往一個遠在天邊的地方,喝點兒燒酒,寫點兒文章……結果一堆人留言說,有本事你去南極寫下一本書啊……哈,南極是嗎,好嗎好的?!睂嶋H上,大冰在二十歲時就有過一個冰天雪地的南極夢,而正是網(wǎng)友的調侃喚起了他年少時的想法。
“留言里戲謔聲一片,有人怒斥:南極?裝什么X?。∮腥诵αR:看把你能耐的,你咋不上天。有人打賭:這條微博你肯定會刪。也有懂我的讀者留言:既然敢說,他肯定敢干,他還不止這樣……更有愛我的讀者深情留言:乖,摸摸頭,記得帶暖寶寶,別忘了穿秋褲?!碑敃r接近年尾,大冰陪伴父母過完小年后,踏上了他的南極之行。啟程的飛機上,大冰開始動筆。3月份,當破冰船??堪⒏跛箲褖焊蹠r,大冰完成了他的南極之行,也給這本書的最后一篇文章畫上了句號。
《好嗎好的》仍舊是一本江湖故事集,故事取材于他的親身經歷和身邊真實的人物。一直以來,大冰筆下的人物和他們的故事,都滲透著善意。大冰說,可能他是一個悲觀主義者,所以他想寫一些向陽的東西?!拔矣X得善意的東西很高貴,我愿意寫它,就像飛蟲的趨光性”。
大冰在寫第一本書之前曾列過一個寫作計劃,“按人名順序將曾經和自己的人生軌跡有過交叉重疊的朋友們進行羅列,不知不覺在本子上寫了七八頁紙?!睂懴缕渲幸恍├嫌训墓适?,就構成了出版時的篇章。大冰把有如此豐富的故事素材的原因歸結于自己在平行世界中的多元生活,“我有很多不同的世界,每個世界都有不同的朋友圈子,而非單一的朋友圈。我既不靠作家這個身份來安家立命,又不只靠主持人這個身份來養(yǎng)家糊口,也不是光靠歌手、畫師、銀匠或者其他身份,來維系我的整個人生。在不同的世界里面,我的經濟都是非常獨立的,我朋友圈子的構成也都是非常獨立的,而且每個世界也不是只有一個朋友圈子,加在一塊的話肯定是倍數(shù)于其他大部分人,我的故事當然就多了。”大冰認為,每個人都有權利在自己年輕的時候給自己造一個多元世界,每個世界里都有自己獨立的工作、穩(wěn)定的經濟來源、獨特的生活方式,有多少個平行世界就有多少個獨立的朋友圈子,當然它們自己可能也有交織。這樣大家同樣活10年,你的10年是別人的double再double。大冰強調,自己筆下的故事不應被盲目復制、盲目學習,他們不是模具,只是一個參照,每個人需要自己去嘗試,再選擇自己腳下的人生。
多元生活:只講平衡,不反體制
大冰一直是平行世界、多元生活的踐行者。大學期間,學習風景油畫專業(yè)的大冰曾利用寒暑假當流浪畫師、流浪歌手掙學費。后來他開始在山東臺上班,從劇務做起,再到美工、攝像師、現(xiàn)場導演、助理導演,一直做到主持人和制片人。1997年,大冰第一次做背包客,跟三十多個人一起去了敦煌。2000年初,他開始了在西南地區(qū)的生活,之后相繼在拉薩、麗江開酒吧。這一過程中,大冰在不同生活模式的切換中游刃有余。由于綜藝節(jié)目一般集中錄制分階段播出,當時大冰往往一次性錄制小兩個月的節(jié)目,錄完跑回拉薩開酒吧,跑回邊陲當銀匠,跑去江湖當歌手……
然而大冰強調,自己只講求多元生活的平衡,并不是反對體制,“我現(xiàn)在也在體制內,我從來沒有辭過職,我還在山東臺,我也在上班,只是把每年的工作安排好,不跟其他工作打架就行”?,F(xiàn)在,大冰的微信群里有三個都是山東臺工作的群,他領導了一個工作小組,每天都會抽出專門的時間看相關匯報,制定計劃,推進進度等?!肮ぷ鞯念l率和規(guī)律程度和打卡上班沒什么區(qū)別,但又不是常規(guī)意義的坐班制,更多的是一個項目從申請到完成再到總結這樣一個過程,然后再開展新項目的研發(fā)”。
對于當下流行的“說走就走的旅行”,大冰從不鼓勵,也向來反對盲目地辭職退學去流浪。他雖熱愛旅行,但反對盲目拔高旅行,認為這個時代把旅行捧得太高,許多人受了誤導,總以為走得越遠越好,把窮游當人生,認為所有的美好都在遠方,于是盲目辭職退學去流浪,盲目大多換來肥皂泡,許多人最終除了虛空什么也得不到。
隨著書的暢銷,大冰受到越來越多年輕讀者的追捧。而大冰一直告誡自己的讀者:當讀者就好,別當粉絲。大冰在書中寫道:“別老是吆喝著要給我生孩子、生猴子、生包子、生襪子……打哭你信不信?”
他的父母是高校教師,自己也有穩(wěn)定的感情生活,但是書之外的事情,他似乎并不愿說太多,“都挺好的,大家放心。”大冰反復強調自己是一個講故事的人、一個說書人,不希望自身受到太多的關注,“我也不是什么文學家,連邊都沾不上”。
“大家愿意讀我的書,我很感恩。我使勁對讀者好,多做點回饋項目,也讓書能夠增點值。我保證故事的真實,讓讀者也喜歡這些故事,我寫得也痛快,故事主人公的事跡也能夠得到傳播,這就夠了”,他說,自己不是什么成功人士,也特別想避免被塑造成某種成功人士,“我只是個普通人,現(xiàn)在書賣的好一點了,可能很多人對我就有一點小小的關注,我的人生經歷可能跟別人是有點區(qū)別,但沒必要把這種區(qū)別放大。書的封面上印著我的很多身份,這都是真實的身份,只是為了佐證平行世界,多元生活,但這些身份跟放大這些身份是兩個不同的概念。所以沒必要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我只是這些故事的說書人,重要的是這些書和書里面的這些故事”。
應對質疑:善者不辯,辯者不善
關注大冰微博的人不難發(fā)現(xiàn),愛講江湖故事的大冰在生活中也有一副熱心腸,經?!敖燃薄?。讀者有困難,在微博私信里跟大冰求助,他常常自掏腰包出手相助,“沒那么高大上,就是碰著了,感覺是真的,而且正好在今天的范圍之內,別人好像都沒有你困難,那就幫你了”。大冰手機里仍然留著一位受助讀者發(fā)給他的一條私信:我爸手術結束了,八個小時的手術很順利,謝謝你,我是你的讀者,你愿意幫助我我真的很幸運。
逐漸地,來大冰微博求助的讀者越來越多,大冰給自己規(guī)定每天挑選十個人以內,他坦言:我不能全拿出去,自己也得花,還得給我媽留點。他也說,不少找他尋求幫助的讀者基本都是因為學費,“該幫的還是要幫,學費將來他們能還就還,還不了的話等若干年之后,你有能力了傳遞給下一個人就是了。這點錢對我來說也不是特別多,給的時候我心疼一下子,給完了也就給完了。吃了喝了也是那點錢,是不是?”
大冰在微博上的“江湖救急”行為引來的關注越來越多,其中不乏一些負面聲音,有網(wǎng)友質疑這一方式含有自我標榜和營銷的成分。對此,大冰不愿多談,也不想做過多的解釋,“爭它干嘛,善者不辯,辯者不善,這是我的信仰教給我的,天天隔空跟人吵架多沒勁。這點我覺得我做得挺好,我還不記得我跟人隔空發(fā)生過什么大的爭吵”。而在之后大冰送給記者的書上,也大方地寫著“大冰的小屋免單三天?!?/p>
采訪結束后,大冰身邊的一名工作人員為其打抱不平,她告訴我們,之前在一次簽售會上有讀者跟大冰求助,看他確實困難,大冰給對方轉了五千,“他做了很多,俠肝義膽,不明白有些什么都沒有做的人,為什么反過來還要攻擊他?”
采訪結束后的第二天,大冰飛往倫敦,開始他新的一輪“百城百?!被顒印V劣跒槭裁催x擇倫敦,大冰解釋道:留學生屬于“邊遠窮少地區(qū)”,因為運輸問題,現(xiàn)在當?shù)剡€買不了自己的新書。但他們一兩年前就買過自己曾出版的書,那些書值得去給他們簽簽字?!拔椰F(xiàn)在的稿費付得起來回的機票,而且現(xiàn)在這個季節(jié)那邊的住宿也便宜”,他說“人常說百年修得同船渡,你我書聚一場,仿如共舟,你讀過我?guī)妆緯?,咱們就一起坐過幾次船。生命應該用來體驗和發(fā)現(xiàn),到死之前,我們都是需要發(fā)育的孩子。疼痛比蒼白好,愿大家知行合一,愿大家都心安。”
Q:《好嗎好的》與之前幾部作品都是故事集,它們有什么不同?
A:《好嗎好的》是 《乖,摸摸頭》和《阿彌陀佛么么噠》的繼續(xù),也是“江湖三部曲”的收官。許多真正想表達的東西,許多上兩本沒來得及說明白的東西,都在這部收官之作里了。
《好嗎好的》這本書之所以寫得這么厚,是因為它比前面幾本書多了大量的表述,我是第一人稱寫作,對我這個個體想法和我寫過所有類型的故事做一個鳥瞰式的集中表述?!豆?,摸摸頭》、《他們最幸福》等書是早期的作品,那時候只是單純在講故事,很多價值體系包括生活方式的滲入是少的,因為不敢。書賣得不好了,都沒有人讀你了,你還講什么道理?但越往后的話,因為有這個基礎在這擺著,可以把這些東西往里面融了。
Q:《好嗎好的》是“江湖三部曲”的終結篇,以后不打算寫江湖故事了嗎?
A:“江湖三部曲系列”的終結不是江湖故事的終結。這三部曲基本上都是短篇構成的,接下來再寫的話,我也得追求點提升,得寫點中長篇。寫中長篇如果還把它歸為上一個系列的話,在認知上肯定會給大家造成一些門檻和障礙,讀慣了短篇的話,你抱著讀短篇的心態(tài)來讀中篇或長篇的話,你的閱讀體驗肯定是不好的,所以就另開一個系列。
Q:你有做影視劇改編的打算,近期有具體的計劃嗎?
A:近期沒有,因為近期沒錢,我也不認識那樣的土豪朋友去給我投。等回頭有了再說,這會兒我還挺樂意去做的,說不定將來不樂意了,不樂意就不干。
Q:你常說自己是“野生作家”,怎么理解“野生”?
A:首先,野生是指我所講的故事,這種方式是一種田野調查;第二,野生區(qū)別于家養(yǎng),更自由一些,沒有那么多約束,野生的生命力更強一些。
Q:可能有人認為你幾部作品的語言風格都很“糙”,你怎么看待這種觀點?
A:這個問題我回答就一句,我記得沈從文先生有過一句話:做到貼著人物來寫。不論是文雅,還是粗俗,貼著人物來寫就是好的。在文章里我不可能用文縐縐的書面語言來描述一個奮斗在中國社會最底層的碼頭工人,展現(xiàn)他的性格吧。
Q:你一直在做“百城百校暢聊會”這樣一個讀者交流活動,為什么選擇用這種方式?
A:規(guī)避掉中間環(huán)節(jié)而已。書寫完了的話,每個人的閱讀理解肯定是和作者本身想法有一定的出入,如果有人愿意和讀者進行一個交流的話,我覺得還是更直接一些好。再者,我們搞了幾年“百城百校暢聊會”,加在一塊400多場,它其實是一次漫長的售后服務,不能算簽售會。有很多人買完了書之后,他可能希望見見作者,希望作者簽個名,和作者握下手,跟我的人生當中有過那么一次接觸。所以我們大量簽的都是一兩年前的老書,而不是促銷新書。
Q:你平時喜歡閱讀一些什么類型的書?
A:比較雜,歷史類、哲學類、數(shù)學類……我平時出門紙質書帶的不多,但我包里有五個閱讀器:kindle的,當當?shù)?,掌閱的……不同的閱讀器里是不同類型的書,相當于隨身帶了幾百本書。
Q:可以選擇的書那么多,有沒有在某個狀態(tài)下或者某個路程中會更傾向于讀特定類別的?
A:因為太多的時間是在趕路,趕路的過程中可能愿意看看書,要不就寫點東西,但都不是無聊或者為了打發(fā)時間。也沒有特定的類別,但有幾類書我是不看的,第一是旅行文學,因為我覺得很多旅行的價值觀是我不認可的,我不認可、也不接觸和我價值觀沒辦法和平相處的人或事物。比如“說走就走的旅行”,比如“世界這么大我要去看看”,很多東西都和我價值觀不相符,尤其是類似于“說走就走的旅行”這種,有這種傾向的書我是打死也不會去看的。
Q:有沒有自己心中的文字英雄?
A:每個時期是不一樣的,近一年最喜歡嚴歌苓。這一年我把嚴歌苓老師所有的作品重新看了,這是我第四遍看。全部看完了之后對她寫作的路數(shù),包括很多東西都徹底了解了,非常喜歡。沒有最喜歡哪一部作品,但個人感覺她早期有幾部還是沒法跟現(xiàn)在比的,現(xiàn)在的是特別好。
Q:作為野生作家,你怎么看 “純文學”?
A:我不認為純文學這個概念成立。什么叫純呢?這個純的出發(fā)點是什么?它的界定方式是什么?怎么就叫純文學了?純文學是一個偽概念,是一種自娛文化、圈子文化營造出來的產物?!都t樓夢》是純文學嗎?《三言二拍》算不算純文學?如果說純文學的話,那曾經認可又否定的,包括巴金,那是純文學嗎?還是圈子里面評出來的,獲過這個獎那個獎的就是純文學?我不認可這個概念,我也不指望靠作家這個身份安身立命、養(yǎng)家糊口,所以我自稱野生作家,規(guī)避一下純文學的概念,規(guī)避一下圈子文化的概念。所謂文學,只要跟人性相關的文字表達,解讀人性、建構人性、升華人性、拋棄人性都可以稱之為文學。怎么就純了呢?把人性寫復雜了就純了?一味地批判就是純了?光寫陰暗面就是純了?這些東西是不對的。為什么大家現(xiàn)在閱讀習慣不好?有些所謂的純文學作家給讀者設置了很多閱讀門檻,讓太多本可以很輕松就培養(yǎng)起閱讀興趣的年輕人在接觸完他們的書后,讀不懂,就被嚇住了、不敢讀書了。我不喜歡純文學這個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