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太生
做清蒸鳊魚,將白肚翹嘴的鳊魚碼鹽,洗過,入油、生抽、姜絲、料酒、糖、醋,擱鍋中蒸,臨了,還要淋上麻油、胡椒粉,生怕不入味。
味,如何入?當然是先腌,腌咸蛋、腌風(fēng)雞……味道慢慢滲透肌理,蒸出來,也就有了風(fēng)味。
腌醉蟹,清人《調(diào)鼎集》中說:“三十團臍不用尖,好糟斤半半斤鹽,好醋半斤斤半酒,聽君留供到年邊。”糟、鹽、酒,按比例投放,如此才能入味。
煮茶葉蛋亦如此。蛋煮好后,將殼敲碎,再煮,慢慢就入味了。
味是什么?麻、辣、酸、甜,或當下、時下,或周圍人,都喜愛并接受的東西。就像四川人喜辣,蘇州人愛甜,北方的酸菜羊肉好酸,安徽的臭桂魚偏臭,如果反了,就是不入味。
宋人林洪《山家清供》中談吃火鍋之事,說他游武夷六曲時,訪止止師,遇上大雪天,得一只兔,沒有廚子做,師說:“山里只用薄批酒、醬、椒料腌一下,把風(fēng)爐安到座上,用小半鍋水,等水開了,每人拿一雙筷子,自己夾肉放在開水里,擺熟了吃,就隨各人的口味,蘸調(diào)味汁?!绷趾槌粤酥蟾杏X特爽,且能在大雪紛飛之時與友人圍坐一起,隨意品嘗,便為此吃法取了個好聽的名字———撥霞供。
我爬武夷山時,曾看到山中有個道人仙洞,洞中煙霧裊裊,有石桌、石凳,不知林洪有沒有坐在里面吃過兔肉?古人能有好心情,全在兔肉切薄,蘸著吃,入味。
菜不入味,沒有人喜歡吃。人不入味,無法適應(yīng)周圍的環(huán)境。
不入味,就是與周圍無法合拍。周圍的人,在小酒館里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酒是烈性白酒,口中葷葷素素,罵罵咧咧。此時,你手捧一本書,搖頭晃腦地吟詩。別人粗魯,你故作斯文,這就是不入味。
眾醉獨醒,是不入味,那個味是醉,是俗人的快樂;特立獨行,是不入味,風(fēng)格氣質(zhì)與別人不一樣的人,在俗世容易吃虧。所以,《水滸》傳里的一百單八將,都是氣味相投的人。
不入味,卻也是另外一種味。
《儒林外史》作者吳敬梓,當時的一位考官評價他:“文章大好人大怪?!眳蔷磋鞴衷谀睦??怪在不入味。他出身仕宦之家,卻絕意功名,樂做一個恣意放浪的自由文人。在吳敬梓看來,只有視功名利祿如糞土的叛逆者,才稱得上人品高潔。吳敬梓寫杜少卿,就著意于編織他不合時宜、乖張怪僻的情節(jié)和細節(jié)。
賈平凹也曾不入味。一次,有個人請他赴宴,他對人家說:“老兄,今晚粵菜館的飯局我就不去了。在座的有那么多領(lǐng)導(dǎo)和大款,我雖也是局級,但文聯(lián)主席是窮官、閑官,別人不裝在眼里……若去了,他們西裝革履我一身休閑,他們坐小車我騎自行車,他們提手機我背個挎包。于我覺得寒酸,于人家又覺得我不合群?!薄伦约翰蝗胛?,怕辜負了別人的美意。
有個朋友,偶然在酒桌上認識一幫人。這幫人對這個朋友非常尊重,熱情有加。散席時,互相留下電話號碼,表示要經(jīng)常聯(lián)系,常來常往。朋友其實心里知道,雙方離了酒席,也許就從此不見,因為他們彼此不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