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凝

1

去年年初，閨蜜帶兒子西西回國探親，在我家多玩了兩天。家里來了客人，我家兒子向宇的表現(xiàn)還真讓我這當(dāng)媽的自豪，幫著我忙前忙后，舉止言談，彬彬有禮。那晚臨睡，閨蜜禁不住地夸贊：“哎，你兒子調(diào)教得還真不錯呢。”

“有嗎？沒覺得呢?！蔽艺凑醋韵?，卻還是強作謙虛的樣子。

閨蜜嘖嘖稱羨說：“我兒子吃過飯才不會把垃圾丟進(jìn)垃圾桶，你兒子隨手便做了;我跟兒子說過多少次隨手關(guān)燈關(guān)水龍頭，可轉(zhuǎn)眼他就忘。就是剛剛咱們離開客廳，我兒子跟沒事人一樣，可你兒子出來時，很自然地把燈關(guān)上了?！?/p>

“倒是這些事我也經(jīng)常強調(diào)?！睂τ陂|蜜由衷的贊嘆，我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其實自打兒子向宇小時候起，我就特別重視對他的品行教育，文明舉止，講究衛(wèi)生，愛護環(huán)境，待人禮貌，甚至節(jié)約環(huán)保，也可謂面面俱到。好在心思沒白費，這幾年，凡到我家做客的親戚朋友都會對向宇的表現(xiàn)大加夸贊，給我賺足了面子。

第二天一早，西西嚷著自己的耳機落到了姥姥家，要去超市買一副，于是老公跟向宇欣然陪西西前往，再回來時，兩個孩子卻都是氣呼呼的樣子。問及，老公悄悄跟我說，西西拆開耳機的包裝隨手扔在車后座上，向宇一看，便要打開車窗扔出去，這邊西西不樂意了，西西說：“一會兒帶回家扔掉不就得了，怎么能隨手扔馬路上呢？”

“為什么要帶垃圾回家，從車窗扔出去，一會兒環(huán)衛(wèi)工人就掃走了?！毕蛴钶p描淡寫，執(zhí)意要扔。

西西一邊阻止一邊感嘆：“你在家不亂扔垃圾啊，出門這德行！”

向宇聽這話不樂意了：“我怎么個德行啦，你把垃圾扔我家車座上，還有理了？”

西西也不示弱：“扔車座上一會兒我?guī)Щ丶?，可是你扔到大街上，這是不講公德！”

“你把垃圾帶回家是什么德？扔大街關(guān)你嘛閑事??！”向宇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的錯。

……

學(xué)到這兒，老公挺嚴(yán)肅地對我說：“在家講衛(wèi)生，出了門便隨手扔垃圾。向宇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在他奶奶家那次記得我跟你提過，這不是孩子道德能力的缺失，而是公德觀念的缺失?！?/p>

這樣一頂大帽子被他爸呼地扣到頭上，一時間，我竟有點緩不過神兒來。

2

他爸說的，是幾個月前的一個傍晚。

那天我們在向宇奶奶家吃完飯，下樓時，發(fā)現(xiàn)樓頂?shù)呐潘車W嘩向外淌著清水，看得出，已經(jīng)流了些時候。

他爸一愣，看看頂樓，說了聲：“壞了，誰家的太陽能打完水忘關(guān)了?！闭f著，便向樓上喊：“哎，誰家太陽能忘關(guān)啦……”

有人探出頭向下看一眼，又迅速地縮回去，沒人搭言。我看了看，轉(zhuǎn)身招呼他爸：“也不知是誰家的，咱走吧?！?/p>

他爸不搭理，又喊了一聲，仍然沒人搭言，他爸說：“走，向宇，跟我去頂樓看看?！?/p>

“爸，我趕時間回家看電視呢?！笨此职瓮染妥撸蛴畈粯芬饬?。

“電視哪有什么要緊?！彼謭?zhí)意上樓，看向宇不情愿的樣子，回頭補了一句：“要是咱家的水這么淌，你覺得可惜嗎？管不管？”

聽了他爸的話，向宇仍然杵在那里，嘴里嘟囔著：“又不是咱家的水，至于那么費心嘛，我媽也著急回家呢，真是的?！?/p>

那天的向宇怨言滿腹，一直不肯配合，一旁的我默默看著并沒糾正他，因為當(dāng)時我的感受，也是覺得他爸是有點管閑事了。而今天再想起，我突然覺得向宇出門所做，跟我平常對他的影響也不無關(guān)系，這種公德的缺失，其實不僅是孩子，還有我。

從前發(fā)生的一幕幕，電影般倏忽出現(xiàn)在眼前。

在家，向宇進(jìn)門便換拖鞋，而到了公園，他在草坪上隨意行走，從沒有半絲猶豫，我也沒有半絲不爽;在家，向宇對奶奶姥姥孝敬有加，而公交車上，他甚至不肯給老人讓個座兒，一旁的我心有忐忑卻也不曾教導(dǎo);在家，他講衛(wèi)生懂規(guī)矩，在火車上，竟便后不沖水，洗手后關(guān)不緊龍頭，我甚至振振有詞地袒護他，說很多人都那樣做……

此時的我猶如醍醐灌頂。一直以來，我重視的只是孩子私人領(lǐng)域里的品德，是的，他愛家，勤勉，樂觀，堅毅，但社會領(lǐng)域表現(xiàn)出的公德，諸如正義，環(huán)保、守法以及責(zé)任心，諸如此類，向宇如果不缺失，怎么會做出把垃圾扔出車窗之外而不肯帶回家扔掉的事情;怎么會在家節(jié)約用水，出門看到別家的水嘩嘩流淌卻不為之所動;又怎么會孝敬自家老人，卻對陌生老人漠然無視？

他爸說，梁啟超先生有一段話：“人人獨善其身者謂之私德，人人相善其群者謂之公德。”他爸解釋道，私德和公德是一個人德性的雙翼，兩者兼?zhèn)洳攀菗碛型暾赖旅婷驳娜?。如果一個人把自家收拾的干凈整潔，在外卻“莫管他人瓦上霜”，在家愛自己愛父母愛家庭，在外卻“事不關(guān)己，高高掛起”，那這樣的人稱不上有德操，只有在家“幼吾幼、老吾老”，出門“以及人之幼，以及人之老”的人，才算是一個既有私德又有公德的人。

末了，他爸意味深長地看著我說：“咱做家長的，要提高自己的教育格局，要有大情懷，讓孩子越來越多地參與到公共生活中，我們一定要以身作則哦?！?/p>

我的臉紅一陣白一陣，那感覺，特不是味兒。

3

那天開始，我刻意注重了自己平常生活中的言行。

開車路過斑馬線時我禮讓行人的同時不再抱怨;路上亂滾的礦泉水瓶、塑料袋，我隨手撿起分類放入垃圾箱;去酒店吃飯，發(fā)自內(nèi)心地對端茶送菜的服務(wù)員說聲謝謝;訂外賣時，我會叮囑不需要筷子，告訴向宇木頭是不可再生資源，我們有責(zé)任珍惜……

我想告訴向宇，規(guī)則是有價值的，自私不可以堂而皇之;環(huán)保是每個人的事，亂扔垃圾不可以;尊重是必要的，任何歧視都應(yīng)該感到羞愧……

一個加班的周末，向宇去單位找我，跟從前一樣，向宇走進(jìn)大廳便大聲喊：“媽――”

我迅急探出頭來，手指放在嘴邊做了個“噓”的動作。向宇顯然很驚訝，因為我從前總是探出頭來對他微笑的。走到我身邊，他有些疑惑地問：“媽，怎么了？”

我笑著說：“媽從前沒告訴你，以后要記住，無論是餐館地鐵，還是圖書館博物館，媽媽單位都包括在內(nèi)，但凡公共場合都要跟在自家一樣，不能大聲喧嘩啊?！?/p>

對于我的改變，向宇有過疑惑，但習(xí)慣成自然，日子長了，他也欣然接受。平常我跟他爸更是有意無意地引導(dǎo)他以積極陽光的心態(tài)認(rèn)識與面對社會，選擇與傳播正能量的信息，培養(yǎng)他做事說話之前對公共教養(yǎng)的感知力，也讓他時時警醒，不要讓自己的言行獲得“沒教養(yǎng)”的評價。

今年暑假與向宇去新疆，這個已然長大的男孩子終于不是臥鋪格檔里最淘氣的那一個。他不但幫老人把行李放上行李架，還主動跟人換鋪位，讓一位買到中鋪的帶孩子的女人睡到下鋪。

鄰鋪熊孩子大聲喊叫、用腳捶打廂壁弄出巨大的聲響，之后跳上竄下滿車廂跑，他們的父母對孩子放任自流，以為這就是孩子的天性，還坦然微笑著說：“在家比較乖，車廂里人多，人來瘋呢?！?/p>

向宇俯到我耳邊，小聲地感嘆：“媽你看他像不像我小時候？謝謝你跟我爸都是有公德的人，及時教會我該怎樣做?！?/p>

是的，那孩子，就是從前的向宇，而家長，則是從前的我。我黯然羞愧之時也慶幸自己的覺醒，慶幸向宇的改變。家長的放任與管教都是出于愛，孩子的放肆與歸屬也都是天性，而向宇的話更讓我明白，孩子對家長是有期望值的，做家長真的需要道德格局，因為，我們的孩子需要“大教育”。我們是孩子在家在外生活細(xì)節(jié)的示范者啊。

責(zé)編/昕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