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聰
拜謁張舜徽先生
第一次拜謁張舜徽先生,是在四年前的農(nóng)歷十一月初四。那天,是張舜徽先生的忌日。
那時,我在華中師大讀研。張舜徽老先生是我們?nèi)A中師大的老教授,中國第一位歷史文獻學博導。張舜徽先生生于1911年7月,于1992年11月病逝。作為華東師大的后生,舜徽先生令我景仰不已。
清晨,我和小胡相約,急匆匆趕往晴川閣。那里的《晴川閣修復記》,出自舜徽先生,是紀念他老人家的最好去處。
我的手里提著半瓶桂花酒。桂花是我和軍哥趁著月色在桂子山東區(qū)教工宿舍旁的幾棵桂樹上鬼鬼祟祟摘下來的,酒是毛鋪的純谷酒,十元一瓶。我們將桂花洗凈晾干,丟進純谷酒里,放了一個多月,制成桂花酒。
晴川閣里游客很少,我和小胡聊起舜徽先生。聊先生家里掛的名畫,聊他讀完二十四史的“壯舉”,聊他用三年多的時光將《說文解字約注》重新謄寫一遍,寫廢了幾十只毛筆,聊德清俞樾和高郵王氏父子誰更牛?我清楚地記得,當時還背誦了舜徽先生評價俞樾和王氏父子的那段話:“蓋高郵王氏之學,根底深厚,初未嘗有意著書,窮老盡氣,穿穴群經(jīng)、諸子,實有所悟,晚乃錄出新解,成斯二編。此所謂學問已成,而后著書者。樾自少時,即以著書二字橫于心中,刻刻以模擬王氏為念,貪多務博,考核漸疏。此謂為著書而后讀書者,其不相及宜矣。”俞樾與王氏父子讀書著述的境界一看皆知,反觀當今學者,真是悲從心生。
我們在《晴川閣修復記》的文字下靜靜佇立,試圖看是否有人前來吊懷舜徽先生。那時我還開玩笑,說如果遇到了舜徽先生的家人,一定要好好和他們搭搭訕……這些幼稚的想法在今天看起來真是天真爛漫。
臨離開晴川閣,我和小胡拿出桂花美酒,灑在《晴川閣修復記》的墻壁下,祭奠舜徽先生。
大抵在我的讀書生涯里,這次拜謁儼然是我精神上的一次啟蒙儀式。它讓我在接下來一至兩年的時光里閱讀了舜徽先生的一系列著作,諸如《中國文獻學》《清人文集別錄》《清人筆記條辨》《廣校讎略》《顧亭林學記》《清儒學記》等等,粗略了解治學的門徑、讀書的方法、修煉強大內(nèi)心的意義。毫無疑問,這段經(jīng)歷已經(jīng)深深烙在我成長的軌跡里。
后來,我時常將舜徽先生的一些精辟的議論抄在筆記本上,如:
“蓋著述之業(yè),談何容易。必須刊落聲華,沉潛書卷,先之以十年廿載伏案之功,再益以旁推攬披檢之學,反諸己而有得,然后敢著紙筆。艱難寂寞,非文士所能堪?!?/p>
“昔人論及人材,恒謂才、學、識三者不可缺一。余謂才賦于天,學成于己,識則賦予天者半,成于己者半也。無才無識,而徒累功積學,則其學不能大,下者惟以書簏見譏耳。此古今識字讀書之人甚多,而成就大者彌少,悉由于此也?!?/p>
“第一是‘著作,將一切從感性認識所取得的經(jīng)驗教訓,提高到理性認識以后,抽出最基本最精要的結論,而成為一種富于創(chuàng)造性的理論,這才是‘著作。第二是‘編述,將過去已有的書籍,重新用新的體例,加以改造、組織的工夫,編為適應于客觀需要的本子,這叫做‘編述。第三是‘鈔纂,將過去繁多復雜的材料,加以排比、撮錄、分門別類地用一種新的體式出現(xiàn),這稱為‘鈔纂。三者同是書籍,但從內(nèi)容實質(zhì)來看,卻有高下深淺的不同?!?/p>
不論是談論著述前需要的學養(yǎng)積累,還是對“才、學、識”和著述體例的辨析,舜徽先生的論述都讓我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我喜歡讀舜徽先生的文字,喜歡他的卓見以及勤奮刻苦的問學精神。
第二年農(nóng)歷十一月初四,我和小胡又去了一趟晴川閣,再次拜祭舜徽先生。
如今,在某一個深夜,我會翻出舜徽先生的著作,讀上那么幾段。深感整個世界雖不那么安靜,我的內(nèi)心卻漸漸變得安穩(wěn)起來。
我們的精神,病了?
五年前的一個下午,天氣燥熱無比,我從武昌急匆匆趕往漢口的一家醫(yī)院治療指甲,大拇指被醫(yī)生包扎時纏了一層繃帶,回來途中突降暴雨,雨中的我全身被淋透了,一股隱隱的疼痛刺向了我的指尖。這種疼痛在接下來的兩三年里,一直伴隨著我,每隔半個月,我就要膽戰(zhàn)心驚地去那個醫(yī)院換藥,并接受一陣刀子的“厚禮”。去年找工作時參加了一場筆試,題目是給畢飛宇的《大雨如注》寫一篇評論,在小說里,主人公姚子涵在一場大雨后病倒,康復后的她只會說英語了,這篇小說觸及了教育給個體心靈造成的傷害,也令我憶起了那段與疼痛為伴的時光。我發(fā)現(xiàn),因疼痛而產(chǎn)生的恐懼是一種精神的流毒,它蟄伏在我的潛意識里,說不準什么時候會光臨我的生活……
提及病態(tài),我自然想到魯迅先生的《藥》:“秋天的后半夜,月亮下去了,太陽還沒有出,只剩下一片烏藍的天;除了夜游的東西,什么都睡著。華老栓忽然坐起身,擦著火柴,點上遍身油膩的燈盞,茶館的兩間屋子里,便彌滿了青白的光。”華老栓秋夜買藥的場景至今令人印象深刻。小說的結尾,人血饅頭的來源與夏瑜的犧牲重合在了一起,這是一場愚昧者與啟蒙者間的沖突,魯迅先生以藝術的筆法對國人的精神頑疾進行了深刻的揭示和批判。想起前些時候在上海,約幾好友去了趟魯迅公園,公園里人群熙熙攘攘、歌聲嘈雜,讓我心生擔憂:魯迅先生能在這里安眠嗎?幸運的是,在魯迅先生墓那兒,一種肅穆和莊嚴的氣場頓生,少了些城市的喧囂,多了一絲靜謐與安詳。我們在先生墓前聊到了先生的《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系》,談到嵇康、阮籍、劉伶等名士的竹林之游,尤其服膺于他們的談玄、服藥、飲酒、著文等文人行徑。反觀今人,“藝人們”在公園內(nèi)圈一處地,拿一個話筒,隨意唱唱《上海灘》和一兩支昆曲,吸引幾個游客過來賞幾張人民幣,這種對比著實令我們唏噓不已。
在唏噓之余,我不禁開始思考那些潛藏在日常生活中隱秘角落的精神病態(tài)。它們就在我們的四周,并如一個個漩渦將我們卷入其中。劉建東的短篇小說《馬丫的禮物》便是最先飛入我腦海的文本。這個小說講述了馬丫的哥哥馬冬因惡意傷人而坐牢服刑的故事。馬冬坐牢后,去監(jiān)獄探望馬冬成為馬丫全家生活的焦點,馬冬就像一個影子無時無刻不在支配著家人的生活。在小說中,馬丫以及她的同學黃曉江,乃至所有的人物都活在了他者的隱形奴役之中。饒有意味的是,她們對這種被奴役的生活熟視無睹,他者就像一張將她們深深套牢而充滿隱形暴力的網(wǎng)?!恶R丫的禮物》讓我開始對一些日常話語進行了清理和重新審視,比如家長對孩子說的“我也是為了你好”“你不能做……”,這些話固然是家長們出于好心說的,實則是以愛的名義對孩子進行奴役,讓他們活在自己的掌控和經(jīng)驗范圍之內(nèi)。長期下去,孩子們只會成為家長的“精神奴隸”而已。然而,我們早已經(jīng)習慣了這樣的表述,從孩子蹣跚學步,到成年或者成家,這樣的“指示”不間斷地在我們的周遭出現(xiàn)。
換一個角度來看,作為獨立的個體,為何對他人奴役自己的狀態(tài)毫無知覺呢?是沒有發(fā)現(xiàn),還是沉湎于這種奴役之中不可自拔?當我們習慣于接受他者的安排和支配時,我們的精神世界就會慢慢地被他者征服了,這其實是一種病態(tài)的生活。吊詭的是,當我們成為家長后,我們對自己的孩子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奴役,我們同那些曾經(jīng)以親友之愛奴役過我們的人如出一轍。這大抵就是人們不可逃離的精神圈套了。
令人擔憂的是,我們的精神領地逐漸被另一個他者占領了,我們卻依舊渾然不覺。這個他者就是信息時代的技術霸權與消費主義浪潮。它們將我們緊緊綁架在技術主義時代的電子產(chǎn)品王國里不可動彈,我們心甘情愿臣服于它們的“變臉”而樂不思蜀。二十一世紀是一個技術至上的時代,各種日新月異的電子產(chǎn)品輪番轟炸著我們的生活,我們享受著技術變革帶來的便捷生活,卻又在不知不覺中被它們綁架了。一個顯而易見的例子是:當我們出現(xiàn)在地鐵里、公交上、馬路上,大家都情不自禁地低下頭看手機,就像旁邊沒有任何人存在;當我們回到家,各自都沉浸在移動終端虛擬的世界里,基本與親人都沒有溝通的欲望。我們心甘情愿將自己的精神世界依附于那些高科技產(chǎn)品,心甘情愿將自己的時間分割給五花八門的電子產(chǎn)品,卻很少對自己的生存處境進行反省和思考。
前些時候重讀曉蘇的《傳染記》和《野豬》,雖說作者寫的是當下鄉(xiāng)村的倫理危機,但將這兩個短篇置于粉絲經(jīng)濟時代的精神癥候群體中來考量時,也是具有啟發(fā)意義的。這是一個消費至上的時代,任何崇高或者神圣的東西都可以用來進行消費,只為產(chǎn)生一定的經(jīng)濟利益。于是,一個個本應該獨立的個體,瘋狂地涌向統(tǒng)一化的消費時尚或曰個性化的群體消費之中,充當消費時代的“購物達人”。值得注意的是,這種群體的擴散性和傳染性是非常迅捷的,就像一場瘟疫,短時間內(nèi)可以席卷各地。
朱山坡的長篇小說《我的精神,病了》一直以來是我鐘愛的作品,它揭示了當下這個時代的群體癥候。這個長篇講述了一個從農(nóng)村走出的青年馬強壯的精神困境和生存困境:保安王手足的那一耳光,給馬強壯以重創(chuàng),馬強壯從此在精神困境的迷途中迷失了,他開始在城市生活中走上了一條自救與自棄的道路。朱山坡說這部小說“真正關注的是人的內(nèi)心,是一部紛繁蕪雜時代的精神荒誕史”,我是非常贊同的。畢業(yè)后我曾租住在學校南門的一個隔斷房里,每天早晨出門都可以看到那個古銅色皮膚的修鞋匠,他將自己的修理鋪安排在“普提金街”的售樓廣告欄背后,滿懷期待地等待顧客的到來。傍晚,我下班后還可以看到他的孫女,爺孫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孫女偶爾會趴在一個小木椅子上寫作業(yè)。修鞋匠樂觀的臉龐我仿佛在馬強壯那兒也看到過,只是到了深夜,城市只剩下排氣管的聲音,我還能清晰地聽到馬強壯的訴說:
“我的精神,病了?!?/p>
“兵荒馬亂的。我的心里?!?/p>
這何嘗不是我們這個時代的最佳注腳呢?
旅途中的欲望
在現(xiàn)代快節(jié)奏的生活中,隨著火車、飛機等交通工具的廣泛使用,人們的日常出行變得十分便利和快捷,天南海北的人搭乘各種交通工具流向世界各地。在短暫的旅途中,那些不同身份和職業(yè)的陌生男女相遇后,難免會擦出欲望的火花,上演一個個精彩的故事。捕捉并描述旅途中男女們內(nèi)心隱秘的欲望軌跡,自然也成為一部分文學作品的主題之一。例如,卡爾維諾的《一個士兵的奇遇》就是一部典型的書寫旅途欲望的佳作,它是卡爾維諾《短篇小說集》第三卷“艱難的愛情”中的首篇,講述了一個名叫托馬格拉的步兵休假回家時在火車上對一位女寡婦的欲望之旅。在小說中,托馬格拉對寡婦進行了長久的窺探,并一步步故意地制造身體觸碰,以至于后來敲擊寡婦的小肚子,這些行為始終是在他的想象與試探下展開的。整篇小說因而營造出一種緊張而急促的氛圍,作者以精準的細節(jié)描寫將托馬格拉的這種欲望沖動與心理恐懼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在敘述上也很有節(jié)制感。
在我看來,《一個士兵的奇遇》是一篇耐人尋味的心理小說。步兵托馬格拉對寡婦的欲望來源于她豐滿的身體,這是一個豐滿而有曲線的女人,“紅潤的面色集冰冷和放松于一身,沉重的眼皮和濃密的黑眉毛下是遙不可及的眼神”,托馬格拉被婦人的體貌和身體散發(fā)出的香味深深吸引了。應當說,這種原始的欲望沖動體現(xiàn)的是人的性本能。有意思的是,卡爾維諾將托馬格拉的性沖動化解在他接下來一系列的行動之中。首先,他竭盡全力地尋求機會與婦人產(chǎn)生身體接觸,但一切動作都緊緊控制在不能讓她覺得受到了冒犯的限度內(nèi)?;疖囆羞M時的振動給托馬格拉提供了機會,在制造了“小腿的相會”之后,托馬格拉的手指又開始了下一輪的活動,此時寡婦的外套似乎暗示著她在有意提供掩護,他的手“終于掃過寡婦溫軟的體膚”,一步步期盼的身體接觸終于得以實現(xiàn)。不可否認,托馬格拉似火的欲望有過短暫的滿足和平復,但轉瞬間他卻陷入了企圖實行更親昵舉動的臆想之中,于是,“他就把那只小母雞一般哆哆嗦嗦的手,伸向了她巨大的胸部”,這一行為遭到了寡婦的拒絕,托馬格拉的內(nèi)心頓時感到了失敗和擔憂。故事的最后,托馬格拉看到寡婦的目光“明晰而嚴肅”,心底生發(fā)出更大的恐懼。在小說中,托馬格拉心中的興奮感、刺激感始終是與恐懼感并存的,他在尋求欲望的釋放時必然擔心他的行為是否會遭致寡婦的拒絕與反抗。尤其難得的是,作者將這種欲望的沖突、內(nèi)心短暫的平復、更大的欲望試探等過程寫得朦朧而充滿曖昧的色彩,主人公托馬格拉的心理圖譜也在一系列精準的行動描寫中極具層次感和豐富性。
事實上,這種旅途中的欲望書寫也可以在一些中國當代作家的作品中找到印證,比如盛可以的《缺乏經(jīng)驗的世界》(《大家》2008年第1期),它同樣細致地描繪了旅途中主人公的欲望軌跡,和《一個士兵的奇遇》具有相同的精神旨趣。在列車上,“無性久矣”的獨居女人萌發(fā)了對兩個男孩的欲望。女人先以詢問男孩們的身份展開對話,接著他們談到了手球、周杰倫的歌曲等話題,圓臉姑娘的加入使得女人頓生敵意。在交談過程中,女人心中“不純的欲望、母性、內(nèi)心的慌亂以及引誘性地試探”,在她的腦海里左突右奔。藍衣男孩身上的裸露之處與散發(fā)出的體香更是使得女人心神不寧,“女人懼怕被他身體的烈焰灼傷”。同樣,在白衣少年那兒,女人也感覺到了“經(jīng)驗的墮落”,她試圖袒露內(nèi)心,尋找機會要到男孩的電話號碼,可事實是“有經(jīng)驗的女人內(nèi)心兵荒馬亂,年少的他卻是越發(fā)從容”。在這篇小說里,作者將女人對男孩們的欲望描繪得細致而真實,它既包含著女人生理上的需求,也隱含著成人世界的經(jīng)驗游戲。吊詭的是,女人所謂的經(jīng)驗在兩個男孩的世界中完全失效了,男孩的世界遵循的是女人不甚熟悉的經(jīng)驗法則,她的引誘與勾引自然難以實現(xiàn)。需要指出的是,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并非對女人的引誘進行簡單的道德評判,而是透過引誘這一事件,觀照女人在生活中忍受的蒼涼與疼痛,那是一種在生理欲望裹挾下的生存之痛。
如果說《一個士兵的奇遇》和《缺乏經(jīng)驗的世界》書寫的是火車上男女的欲望沖突,那么鐵凝的《伊琳娜的禮帽》(《人民文學》2009年第3期)展現(xiàn)的則是飛機上男女的欲望之旅。這是一趟充滿了情欲的飛機。該小說是以“我”的視角進行敘述的,“我”和表姐一起去俄羅斯旅游,在飛機上表姐開始了她新的戀愛,由于意見上存在的分歧,“我”和表姐中途便分手了。在飛往哈巴的航班上,座位右邊的女人伊琳娜引起了“我”的注意,她前排座位上的瘦高男人跪著與她搭訕,一臉興奮。隨著小說情節(jié)的發(fā)展,瘦子以一罐可樂和一根俄羅斯紅腸“收買”了女人的孩子薩沙,順利地與薩沙換了座位,坐到了伊琳娜的身邊。接下來,瘦子買了一瓶紅酒與伊琳娜對酌,并開始了與她之間的調(diào)情,“那欲望的氣息已經(jīng)在我周邊彌漫。”之后,兩個散發(fā)出香水氣味的男士一同走進洗手間,他們的親密舉動吸引了“我”的目光。當“我”將視線收回到伊琳娜和瘦子身上,瘦子的手已在伊琳娜的腿上和腿間游走,伊琳娜的手與瘦子的手不斷地進行著較量和對抗?!白詈?,在這個夜的末尾,他們就那樣十指相扣地握著手睡了?!毙≌f的結尾出現(xiàn)了具有戲劇性的一幕,在伊琳娜老公來接機時,她的帽盒被瘦子拿著,難免讓人產(chǎn)生懷疑?!拔摇庇谑菑氖葑邮种心眠^帽盒遞給伊琳娜,巧妙地化解了這一尷尬的場面。《伊琳娜的禮帽》最大的特色之處就在于,小說中人物的欲望書寫沒有沾染一絲鄙俗的氣息,反而增添了些許浪漫和詩意的色彩。
倘若將上述三篇小說置于一起探討,我們能夠發(fā)現(xiàn)三者的關聯(lián)與差異。三者都是書寫旅途中陌生旅客間的內(nèi)心欲望與沖動,在小說行文中作者都采用了心理描寫和行為描寫來刻畫人物性格。具體來說,《缺乏經(jīng)驗的世界》和《一個士兵的奇遇》寫的都是火車上的奇遇,只不過在卡爾維諾筆下,是士兵對寡婦的欲望沖突,而盛可以那里則是成熟女人對男孩們的引誘,在人物設置上盛可以進行了一定的變動。這樣細小的改變也許隱含著創(chuàng)作者心理深處的性別意識差異。而《伊琳娜的禮帽》與《一個士兵的奇遇》的相似之處在于,兩篇小說都對主人公內(nèi)心的隱秘欲望進行了精準的呈現(xiàn),尤其是在刻畫人物間的親密舉動上下筆頗重,不同之處在于故事發(fā)生的地點由列車上變成飛機上。需要進一步強調(diào)的是,與《一個士兵的奇遇》和《缺乏經(jīng)驗的世界》直接書寫主人公在旅途中的欲望沖突不同,《伊琳娜的禮帽》選擇了以旁觀者“我”的視角來進行敘事,“我”在故事發(fā)生的現(xiàn)場,是一名見證者,飛機上人物的欲望沖突都是在“我”的觀察后才間接地得以呈現(xiàn)的。顯然,不同的敘事者的選擇體現(xiàn)了作者對敘事角度以及敘事節(jié)奏的不同處理方式。
旅途是一個充滿了陌生和驚奇的地方,形形色色的人邂逅于此,各種精彩紛呈的故事也會在此發(fā)生。這些故事素材經(jīng)過小說家們的藝術加工后,產(chǎn)生了一些書寫旅途中人物心理欲望的文學佳作。通過敘述一個個發(fā)生在路途的“艷遇”故事,挖掘主人公的內(nèi)心隱秘和心理真實,由此引發(fā)對人的情感與內(nèi)心的深入關注,是這類作品共同的主題。旅途也儼然成為審視人物心理沖突的一個絕佳視點。順便說明的是,王秀梅的《關于那只紙鴿子的后來》(《花城》2010年第4期)和徐則臣的《這些年我一直在路上》(《收獲》2010年第4期)也是以火車為故事背景來書寫青年男女的情感的作品,可以與上述三個短篇放在一起閱讀,倘若如此,我們也許會對這些具有相同審美趣味的作品有一個更深的認識。
這是一個病態(tài)的時代。這也是一個欲望橫行的時代。在一個個傍晚,我從蕪雜的工作中抽身,沿著桂子山電影場的臺階上去,一步步走向圖書館,校園里迎面走來一群群剛下課的學生,他們嘰嘰喳喳,從容不迫,臉上洋溢著干凈的笑容。我滿心羨慕。
這些年,我將自己藏在書山中,讀書也逐漸成為我抵抗這個病態(tài)與欲望社會的一種途徑,它讓我的內(nèi)心更加寧靜和強大。在書山里尋覓一個個知音,聆聽一段段長者的教導,領悟紛繁的世事。那時,仿佛整個世界只有書香,只有流淌的時光,滿天的星星,以及翻動書頁的簌簌聲。
〔責任編輯 宋長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