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麗康

從抗戰(zhàn)保育院走出來的人民教師
——紀念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

文/張麗康

初次見面第一印象

2015年，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金秋10月，也是我的母校——清華附小百年華誕的大喜日子。為著這一值得紀念的時刻，退了休的我，也跟著母校的校友們一起投入到百年校慶的籌備工作中去了。

記得一年前的今天我趕來參加母校99周年慶典時，偶遇了一位趕來參加校慶活動的老教師，雖然之前她沒有教過我，我們并不認識，但見她和很多校友打招呼，一臉慈愛滄桑卻談吐不凡。在中國社會科學院工作多年且有著當記者習慣的我，不由得對她關(guān)注并攀談起來。

果不其然，她正是一位老教師。只見她手拄拐杖，艱難前行，此刻身邊沒人陪伴，我便上前攙扶，一起向校慶的活動地點走去。路上東拉西扯攀談了許多，不料竟淘到些有亮點的東西！

她姓徐，家住北京城東南，距學校路較遠，這次是兒子開車專程送過來的。她問我整個活動需要多長時間，我拍腦袋說了句：大概兩小時吧。隨即，見她掏出一個很老式樣的手機，開機后告訴兒子，兩小時后來接，之后又關(guān)機了。見我滿臉狐疑，她便笑答，自己只會打，不會接，隨時關(guān)機省電。進會議室前，徐老師說想上廁所，我便繼續(xù)攙扶，緊隨其后。在接她挎包的瞬間，也低頭端詳起來：這是一個比那個舊手機還舊的挎包，拉鎖已經(jīng)壞了，就那么敞開著，里面似乎只是些必備的物品。難道這般年紀的老人，連同他們的生活用品也這般老舊嗎？眼前這位老教師，極像我的母親，那就是只要這東西不壞，不講究款式和模樣，再破舊再難看也依然用。唉！那個年代的人，誰又不是這樣呢？在我腦子開小差的空當兒，她已經(jīng)用顫顫巍巍的手，在來賓簽到處鄭重地寫下了“徐全我”三個字，我邊默念、邊琢磨著這個有特點的名字。其中那個“我”字，竟讓我瞬間記牢了她！當我攙扶她走到會場門口時，她的一句“今后每年我都要捐出一個月的養(yǎng)老金給附小”的話，順風刮入我耳中，立刻把我從雜亂的思緒中拽了回來。我再次審視身邊的徐老師：白發(fā)蒼蒼、衣著簡單、生活用品老舊、行動不便，竟說出了這樣不簡單的話！此刻，肅然起敬之心瞬間填滿了我！

徐全我老師（左）與清華附小現(xiàn)任校長竇桂梅

有個性的名字讓她與祖國命運緊緊相連

也許是命中注定，那天我和徐老師僅僅只有十幾分鐘的交往。之后，我便努力找來她家的電話號碼，厚著臉皮撥了過去，一而再、再而三地“叨擾”她，直至成為朋友。

徐全我，上世紀30年代出生于日本帝國主義統(tǒng)治的中國東北沈陽。那時的東北，國破家亡，三千萬同胞淪為亡國奴。為銘記民族仇恨，徐老師的父親，一位手無寸鐵的教師，以自己的方式給孩子分別起了“奉我、全我”等名字。徐老師的姐姐叫“奉我”，意思是：奉天是我們中國的，而“全我”的意思是：全中國都是我們的。在家庭的教育下，她從小就懂得：一個中國人永遠要愛自己的祖國。后來由于東北戰(zhàn)亂，徐老師一家從關(guān)外逃到關(guān)內(nèi)，并于1941年前后，逃到華南并定居下來。那時候時局動蕩，徐老師父親一人微薄的工資根本無力養(yǎng)育家人，在這樣窘迫的家境下，徐老師便以一名難童的身份，輾轉(zhuǎn)來到重慶保育院，在那里生活直至全國解放。

徐老師介紹說，抗日戰(zhàn)爭時期，中國很多失去父母家庭的孩子淪為難童。為保護民族后代，經(jīng)中國共產(chǎn)黨聯(lián)合各黨派與各界知名人士于1938年3月10日在武漢成立了“中國戰(zhàn)時兒童保育會”，該組織是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下國共兩黨合作的產(chǎn)物。

這個由宋美齡任董事長、中共南方局鄧穎超、馮玉祥夫人李德全等人積極倡導和參與下建立的機構(gòu)組織，旗下設(shè)有很多保育院，當時收容了三萬余名難童，而重慶保育院就是那時全國44所保育院中的一個。這些機構(gòu)在海內(nèi)外慈善機構(gòu)的捐助下，逐漸具備了一定的生存條件。進入這里的難童不僅有飯吃，有衣穿，還有讀書的機會。當時保育院的方針是：既保又育又教，在這里小學畢業(yè)后，優(yōu)秀的孩子還可升入國立中學繼續(xù)學習，全部費用由政府負擔。此外，保育院還注重培養(yǎng)孩子們彼此相親相愛的品德和愛國思想，使他們從小認識到，正是無數(shù)愛心之人的慷慨解囊，才有了這里的一切。

說到此，徐老師激動地說，自己出生在一個充滿愛國情結(jié)的家庭，又在保育院里長大。保育院就像是一個大家庭，人人親如兄弟姐妹，不分彼此。她說，自己是不幸的難童，但又是幸運的人。因為保育院不但讓她有了安穩(wěn)的生活，而且還學到了文化知識。所以，她的一切都是由無數(shù)不知名的善良人們給予的。

保育院環(huán)境艱苦而特殊，卻蘊含了中國哲學中那種“人人愛我、我愛人人”的大愛精神，也讓“感恩”成了徐老師畢生追求的理想。

到清華附小任教

上世紀50年代，時任清華附小校長的顧蔚云同志從教育局挑選附小教師。徐全我以優(yōu)異成績畢業(yè)，檔案存在教育局。顧校長了解她的情況后，當即決定任用。就這樣，一個年僅18歲、不諳世事的年輕人，結(jié)束了保育院的生活，走上了社會，站到了新中國人民教師的講臺上。

徐老師的特殊經(jīng)歷，與其他任教老師相比，從教過程也比較不同。據(jù)徐老師回憶，當時附小的教師，很多是清華大學教師、教授的夫人，還有些出身書香門第。相對在保育院長大的徐老師來講，她不但衣服著裝，連言談舉止都顯得與眾不同，這不僅同窗共事的教師，甚至她教過的四個班級的學生都有感覺。在教學中，有時講話即便是為學生好，但頗具男孩子性格且單純的她，可能會言辭犀利，快人快語，方法簡單，因此不少同學并不習慣她的做法。

上述NMR測得的不同粉煤灰摻量混凝土孔徑中，絕大多數(shù)為10～100 nm及100～1000 nm的孔，小于10 nm的孔很少。圖7的混凝土孔徑分布規(guī)律與圖6的混凝土的T2譜是一致的。

然而，這段時光并不荒涼，至今仍有不少同學對徐老師留有深刻的印象。一位她教過的學生介紹，徐老師是特殊環(huán)境下成長起來的，單純質(zhì)樸，把身邊的人當成自己的親人，在教學中想說什么便說什么，不大講究人情世故。為此，多年后她與同學聚會時，徐老師仍在為當年教學經(jīng)驗不足和方法簡單而懊悔，并向同學們表達歉意之情。為彌補她認為的不足，她一直珍藏著與同學們當年的合影照，并在多年后在《北京青年報》上花錢刊登尋人啟事，尋找過去的學生。后來她輾轉(zhuǎn)找到過去的學生，希望給每人洗一張照片，送給所有教過的學生留念。這些照片包括清華附小“紅領(lǐng)巾班”集體照、 冰球隊合影等。

另一位徐老師教過的學生回憶，因為自己天生膽小，平時上課舉手發(fā)言次數(shù)很少。為鍛煉她，徐老師未征得本人意見，就直接當堂宣布她擔任班里的體育委員。誰都知道這個工作需要膽大，要負責在隊前喊操，集合隊伍。這位同學至今仍然非常感謝徐老師當年的決定。正是這樣的管理方法，才讓自己膽子逐漸大起來并取得了好成績。她認為，當年如果徐老師不給這個機會，很難想象自己能像現(xiàn)在這樣適應社會，擔當大任！

在徐老師即將離開原來的班級入其它班任教時，同班的另一位同學，當著全班同學的面說：“歡迎徐老師去那個班。”徐老師問：“是不是你們不歡迎我在這個班呢？”“不是，是因為我弟弟就在徐老師將去任教的那個班。我愿意徐老師教我弟弟?！鄙鲜隼又皇切炖蠋熢诮虒W中留下的點滴故事，卻是徐老師在附小工作的閃光點。隨著時光沉淀與流逝，她過去的同事、包括她教過的學生，都能理解了徐老師教學嚴格的苦衷，她原本就是這樣一個純粹而簡單的人。

現(xiàn)在想來，徐老師這種率真品格多么寶貴！

感恩之情內(nèi)化于心外化于行

如今徐老師年事已高，攀談的思路略顯凌亂，她時而談起當年附小老師對自己教學上的幫助，包括當年老師們手把手地教她掌握教學方法的往事。時而思路一轉(zhuǎn)，又回憶起當年保育院的生活。酣暢時竟然興起，唱起了保育院的歌曲，或者又聊起了其它。幾個回合下來，這種意識流式的談話方式，讓我忽然明白了，直到今天，她依然延續(xù)著當年保育院的思維邏輯！用她的話說，多年來，對抗戰(zhàn)時期保育院老朋友的關(guān)心依然勝過自己的兒女！這句內(nèi)化于心的真言，才是她世界觀的精髓！

如果說，一個心中沒有大愛的人，那么向所愛之人贈予禮物，或許只有淺層的實用性意義。換言之，禮物的效用只是暫時的，這些錢或許也沒有那么大的作用，老照片也會在不經(jīng)意間丟掉。反之，細心保留這些老照片就有了一層更深的意義，這是充滿愛的內(nèi)心促使她這樣做的。于是，即使再微不足道，都會給受者留下深深的感悟。

位卑未敢忘憂國

2015年10月清華附小百年校慶盛典到來之際，徐老師再次趕來參加，她認為，是清華附小把自己從一個單純的年輕人培養(yǎng)成一名合格的人民教師。同樣，附小也哺育她、培養(yǎng)了她。這里就是自己的娘家，捐款就是為家里盡點綿薄之力，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學生，是件份內(nèi)的小事，感覺很幸福！

我想，徐老師認為捐款是對自己理想的表達，是幸福和快樂的。那么由此推及，人人便都可以做善事，不富裕也可做善事。于是，人的幸福感與財富間便沒有了必然和直接的聯(lián)系，而在于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的、精神層面的自覺幸福。徐老師身為一個普通公民，在完成自己善舉的同時，也充實并幸福了自己!

徐老師的事跡還讓我聯(lián)想到，歷史上那些大人物，有的用青銅器上澆筑的銅字記錄著歷史，有的用銘刻在大青石上的金文傳到后世，有的又用鐫刻于模板上印刷書籍保留下來。但這些英雄畢竟是少數(shù)，離我們很遠。而我們身邊的徐老師，一個普通人，在古稀之年，再次用并不普通的行動彰顯了一種中國精神，一種大愛，實現(xiàn)了自己在保育院時就立下的理想：“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幫助他人，資助學校。她的行動就是一種英雄行為，不為取悅誰，不為驚天動地，卻再次以老師的身份，教育并感動了這里的一片天地!

洗盡鉛華呈素姿光

徐老師，一個從保育院走出的普通人，不施粉黛，不藏心機，卻有著清新脫俗、淡雅如菊的氣質(zhì)。年逾古稀，依舊活得簡單、透明和自我。像她吟唱保育院院歌那樣：我們離開了爸爸媽媽，我們失掉了土地、失掉了家，我們的敵人是日本軍閥，我們要打倒他，回到老家，打倒他，才能回家見到爸爸媽媽，打倒他，才能建設(shè)新中華……

徐老師的一生，洗盡鉛華，卻依然未敢忘憂國，繼續(xù)做著她心里裝著的那同一件事，毫不掩飾，卻浩浩蕩蕩！

對徐老師的“叨擾”暫時結(jié)束，但她的故事還會延續(xù)。我把徐老師的故事呈現(xiàn)給讀者，是想說，今后那些獲得徐老師資助的同學們，不，不僅是他們，包括所有了解徐老師的人們，都會記住“徐全我”這個名字的！

人生不論到走到何時，都要從當下、從即刻做起。無論是誰，想好了就不要猶豫，像徐老師那樣，去做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