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云廣
“晝短苦夜長,何不秉燭游?”這出自《古詩十九首》的詩句,讀來讓人怦然心動。
長夜,萬籟俱寂,手秉一支蠟燭,任意東西,隨心南北,那該是一段怎樣美妙的慢時光!
暫遠名利,暫離塵囂,自由閑適,正是夜游的魅力之所在。
1083年,是蘇軾因“烏臺詩案”被貶為黃州團練副使的第五個年頭,在這一年的一個冬夜,他為床前灑下的一地月光所撩撥,穿衣起身,獨往承天寺。
那里有他的好朋友張懷民。“一起去散散步吧!”“好呀,為什么不呢?”竹柏婆娑,高雅著庭院;月光如洗,澄凈了心靈。說些什么已不重要,談到何時并不關(guān)鍵,有光就有影,有喜就有悲,此事古難全。帶上一顆曠達的心,無風(fēng)雨,無陰晴,生命中每一個走過的日子都會成為風(fēng)景。那一夜,蘇學(xué)士興盡晚歸,惹來涼風(fēng)滿袖。
1166年,一個無風(fēng)的秋日,洞庭湖上悄然駛來了一葉扁舟,舟上颯爽而立的正是南宋詞人張孝祥。
頭頂皎皎有月,腳下浩浩有湖,天地間一片澄澈,一如他的心境和襟懷。
只因遭小人讒言,上任未滿一年就遭罷官,義憤填膺呀!但轉(zhuǎn)念又想,自己任靜江知府期間做過有愧于百姓和有怍于良心的事嗎?當(dāng)然沒有!那還有什么放不下的呢?今夜良辰,何不引西江之水入心杯,擷北斗七星作酒器,邀請?zhí)斓厝f物來做賓客,來一次頂級的精神盛宴呢?
于是,一時的不滿和郁憤在浩瀚深邃的宇宙中被完全稀釋,心壑漸漸被悠然之情和怡然之意填滿,個中妙處難與人說。
1632年,一個冬日。大雪紛紛揚揚地飄了三個晝夜,千山鳥絕,萬徑蹤滅,夜幕早早地落下,四野冷寂,正是一個該早些歇息的夜晚。
可張岱偏不。
“還是出去走走吧,反正也無睡意。”心里這樣想著,身上早已多了一件細毛皮衣,再帶上一個暖手爐,他登上一條小船,小船的船夫徑直向著西湖的中央劃去。湖面上一團水汽漫無邊際,湖心亭好似一個圓點,船好像葦草,人有如米粒,就連不遠處的白堤也僅僅是一條若有若無的灰線。
向前劃!向前劃!湖心的亭子里隱約傳來的人聲吸引著張岱的注意。這般天氣,這個時辰,這種地方,竟然還有人,而且比自己來得還早。原來是兩個客居于此的金陵人,正坐在氈子上面舉杯對飲,還有一個童子在熱騰騰的爐火邊燙著酒。
“相逢即是有緣,何不上來喝上幾盅?”盛情難卻,盛情不卻,那一次,張大學(xué)者超常發(fā)揮,痛快地飲下三大杯酒,喝得歸時飄然若仙。
百無聊賴時,苦悶難挨時,閑情雅興時……夜游,游在每一個不能寐的夜里,有月無月、有朋無朋都不應(yīng)成為搪塞這一美事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