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銘
摘要:麥積山山頂舍利塔始建于隋文帝仁壽元年,之后宋、明、清等歷有重修,因受2008年汶川地震影響,塔身出現(xiàn)裂縫并傾斜。麥積山石窟藝術研究所對其進行了重修,并進行了考古發(fā)掘工作,出土了一批珍貴文物,特別是宋代藏入的10余件北朝晚期石刻造像的發(fā)現(xiàn),是對麥積山石窟造像的補充,并對宋代佛教瘞埋制度的研究具有很大實證意義。
關鍵詞:麥積山;舍利塔;考古發(fā)掘;北朝造像
一、麥積山舍利塔的歷史
塔是印度“塔婆”之省稱,梵語稱為簾堵波,早期又稱為浮圖,乃是“佛陀”之轉音。相傳,佛教廣建佛塔是因印度孔雀王朝阿育王為廣宣佛法,于各地建造八萬四千座舍利塔。自從佛教流布,寺與塔便是兩個不可分割的佛教建筑組成。
“山頂舊有浮屠,名日‘舍利塔。”麥積山山頂舍利塔,位于一峰突起的麥積山絕頂之上,周圍樹木林立,風景絕佳,站在山頂,山風陣陣,天籟之音不絕于耳。明代胡安詩句“俯臨渭水曲,遙數(shù)隴山尖”正是其絕妙寫照。據(jù)現(xiàn)存清代磚塔銘記載,該塔“(創(chuàng))自阿育王所造”。此說不免離奇,不過是僧人們追流溯源的美好愿景而已。麥積山現(xiàn)存《秦州雄武軍隴城縣第六保瑞應寺再葬佛舍利記》碑稱該塔為“隋文皇仁壽元年”所建。那么該舍利塔到底建于何時?
說到該塔的營建年代及歷史,不能不提隋文帝楊堅。隋文帝在位期間,大力弘揚佛教,興寺建塔,有隋一代,佛教在中國得到了蓬勃發(fā)展。隋文帝出生于尼寺,父母把他托給比丘尼智仙撫養(yǎng),直到13歲才回到父母身邊。因為自幼受佛教的熏陶以及其取得政權過程的不甚光彩,隋文帝一反中國歷史上秦皇漢武皇帝統(tǒng)一全國后所進行的政治意義極大的傳統(tǒng)宣示方法——“封禪”,而是以印度的阿育王為其榜樣,在全國大規(guī)模的分舍利建塔寺。隋文帝奉佛的這一特點,不僅反映出當時佛教在中國傳播及發(fā)展的程度,諸如阿育王的歷史被當時的人們所熟知。把自己塑造成為中國佛教的轉輪王,這樣更利于鞏固自己的統(tǒng)治以及宣示自己統(tǒng)治的合法性。
隋文帝一生致力于佛教的傳播,曾先后于仁壽元年(601年)十月、仁壽二年(602年)四月及仁壽四年(604年)四月三次下令全國各州建立塔寺,并派高僧分送佛舍利于各州,供奉于佛塔內。
仁壽元年的建塔立寺,當時涉及到全國的30個州,而秦州(即今天水)為靜念寺。據(jù)隋人王邵所著《舍利感應記》記載:“秦州于靜念寺起塔,先是寺僧夢群仙降集,以赤繩量地,鐵橛釘記之,及定塔基,正當其所。再有瑞云來覆舍利。是時十月雪下,而近寺草木,悉皆開華。舍利將入函,神光遠照,空內又有贊嘆之聲?!狈N種對各種祥瑞的刻意描述讓我們可以想象當時建塔立寺的盛大場景和規(guī)模,也讓人們對佛法的妙善心生向往和贊嘆。仁壽二年(602)正月,隋文帝再下詔書,令在全國再選51州,建立靈塔,并定于四月初八正午,舍利在同一時刻封入石函,令各級官員上報葬舍利時出現(xiàn)的祥瑞。據(jù)唐釋道宣記載:“仁壽二年正月二十三日。復分布五十一州建立靈塔。令總管刺史已下縣尉已上。廢常務七日請僧行道。教化打剎施錢十文。一如前式。期用四月八日午時。合國化內同下舍利封入石函”。秦州的永寧寺在這次獲得了舍利。秦州前后兩次獲得敕賜舍利,這在全國實屬罕見。此次奉命敕送舍利的是一個名叫釋智教的和尚,據(jù)記載:“釋智教,雍州人。習誦眾經(jīng),意存禪觀。晝則尋讀,夜便坐默。蕭散無為,不存世累,住弘善寺,閑居綜業(yè)。仁壽中年,起塔秦州永寧寺,下敕令送至此寺”。而《續(xù)高僧傳》中對智教及此次敕送舍利的事情記載更為詳細?!搬屩墙獭S褐萑?。習誦眾經(jīng)意存禪觀。晝則尋讀夜便坐默。蕭散無為不存世累。住弘善寺居綜業(yè)。仁壽中年。起塔秦州之永寧寺。下敕令送。既至塔所。夜逢布薩。異香如霧。屯結入門。合眾同怪欣所聞見。又于塔上柱之前。見大人跡長尺二寸蹈深二分十指螺文圓相周備。推無緒。蓋神瑞也。又降異云屯聚塔上。又雨天花狀如金寶。又聞空中贊嘆佛聲。官民道俗相慶騰踴。教還本寺綜業(yè)終年?!备呱蟮屡鋫涓鞣N祥瑞,大大加強了敕送舍利的意義及影響。
仁壽四年(604年),隋文帝第三次派沙門、官員向全國30余州送去舍利,也是命各州在規(guī)定的期限內建塔安葬舍利。這樣,隋文帝先后三次,共在全國110余州建立靈塔,安葬舍利。形式均是在同一時間安葬舍利,按統(tǒng)一樣式建塔;塔建成后,在同一個時間,由州縣官員組織官民舉行供養(yǎng)佛舍利的盛大法會,并為皇帝及百官、國民祈福。
那么,麥積山山頂合利塔是在哪次敕葬舍利的奉佛行動中所建呢?
仁壽四年所分舍利是針對之前兩次還沒有得到舍利的諸州進行的,因此已經(jīng)兩次獲得舍利的秦州不在分送之列,麥積山山頂?shù)纳崂纱_定不是在這次分送合利的過程中建造的。按文獻記載,秦州在頭兩次分送舍利時,各自安奉的寺院名稱分別是靜念寺和永寧寺。據(jù)麥積山現(xiàn)存北宋《秦州雄武軍隴城縣第六保瑞應寺再葬佛舍利記》碑稱麥積山“隋文皇仁壽元年,再開龕窟敕葬舍利,建此寶塔,賜凈念寺”,現(xiàn)存南宋嘉定十五年(1222年)《四川制置使司給田公據(jù)》碑記載,也稱“大隋敕賜凈念寺”,可見麥積山寺院在隋代被稱為“凈念寺”?!洞笳亍分杏涗浟舜舜吻刂蓦吩嵘崂乃略好Q為“靜念寺”。“靜念寺”和“凈念寺”應為同一寺院,也就是現(xiàn)在麥積山的瑞應寺。靜和凈發(fā)音相同,宋代在書寫過程中將隋代的“靜念寺”誤寫為“凈念寺”也屬正常。還有一個細節(jié)也可作為旁證,王邵在其《舍利感應記》中提到隋文帝第一次分送舍利至秦州時發(fā)生的瑞應異兆時稱“是時十月雪下,而近寺草木,悉皆開華”,這也很符合麥積山處在小隴山林區(qū)的自然特點。就算是現(xiàn)在,麥積山所處林區(qū)十月下雪也常有,但十月飛雪對于中原地區(qū)來說卻屬奇異之事,因此便被人們當做分送舍利建立塔寺的祥瑞來記錄了。況且,麥積山長期作為秦州地區(qū)的佛教中心,第一次敕葬舍利之時選擇麥積山建塔供奉也是理所當然。
因此,麥積山山頂舍利塔應始建于隋文帝第一次分送舍利的仁壽元年,即601年,麥積山當時的寺院也因此改名為“靜念寺”。但當時所送舍利沒有和該塔置于一處,而是在麥積山山崖專門開了一個窟龕來安置,至于窟龕的具體所在,目前尚無定論。
自從山頂舍利塔建成之后,多有損毀,代有重修,據(jù)現(xiàn)存《四川制置使司給田公據(jù)》碑記載:“圣朝大觀元年,于絕頂阿育王塔傍地產(chǎn)芝草三十八本”,麥積山的寺院也因此“奉敕改賜瑞應寺”,從另一個側面反映出山頂合利塔與寺院的特殊照應關系。北宋《秦州雄武軍隴城縣第六保瑞應寺再葬佛舍利記》碑的留存記載,以及最近一次考古發(fā)掘中在第一層塔身內發(fā)現(xiàn)的宋代銅錢,都證明宋代對該舍利塔也進行了重修?,F(xiàn)存磚塔則為清代乾隆時期重修,據(jù)現(xiàn)存清代磚塔銘記載,約在乾隆十年間(1745年),由瑞應禪院的和尚“和白衣同募諸上善人緒,重修麥積峻嶺佛舍利塔一座”。1920年海原大地震波及天水,塔身震裂,1983年進行了加固修復。塔為八角五層密檐式實心塔,頂為水泥制八棱覆缽形,無塔剎,通高9米,八角形基座是1983年修復時所作,使用的鋼筋水泥對塔基外圍原有的層位擾亂比較嚴重。
二、麥積山舍利塔的維修與考古發(fā)掘
2008年汶川大地震,天水地區(qū)頗受影響,麥積山石窟也遭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壞,位于麥積山山頂?shù)纳崂惨驗檫@次地震,塔身出現(xiàn)了明顯的裂縫,塔身傾斜,亟需施工搶救保護。在征得上級文物主管部門的同意后,對該塔進行了搶救性整體落架拆除修復,期間于2009年4~6月對合利塔及地官進行了考古發(fā)掘工作,在塔剎中心部位發(fā)現(xiàn)了清代對該塔重修時所遺留的凈瓶、砂金、五谷等供養(yǎng)物,在塔基地官內發(fā)現(xiàn)了北朝晚期石刻造像10余件,及宋代的銅錢數(shù)十枚。從出土文物及麥積山現(xiàn)存碑刻資料判斷,石刻造像是在宋代埋藏的,然后在清代對該塔又進行了重修。所出土文物可分為以下幾類:
磚瓦類,可分為凹槽銘文磚、手印磚、筒瓦等三類。其中凹槽銘文磚,所出土的凹槽銘文磚總計大小約百余件,其陽刻銘文全文為“走馬供奉侍其并妻錢氏二娘施培”,為同一批定做磚。這些磚均系之前重修時二次使用,形狀大小不一。手印磚分為長條磚和方磚兩種。完整筒瓦一件。
錢幣,前后共出土銅錢54枚,其中宋代5枚,清代49枚,其中發(fā)現(xiàn)于塔基及地官的宋代銅錢,證明了宋代對該舍利塔進行了重修,石刻造像也是在同時封藏在了塔內。
陶瓷類,合利塔天官出土陶罐1件,塔基周邊土層中出土黑灰色六瓣蓮花形瓷碗一件。另有各類陶片標本約200余件。
石刻造像碑是此次考古發(fā)掘最重大的發(fā)現(xiàn),在塔身第一層內部共發(fā)現(xiàn)石刻造像計9件,共10身,其中兩鋪造像為雙身造像形式。
關于出土造像的組合問題。雖然這些造像或立或倒,或正或反,看似是隨意地置于圓形的塔身之內,但是仔細觀察會發(fā)現(xiàn),這些造像的擺放有一定的規(guī)律。按照出土先后順序,發(fā)掘者對這些造像及殘件進行了編號。其中,編號1、2、3的三尊造像,正好組成了品字形的組合模式,且1號造像作為主尊,其面對的方向正好和麥積山東崖的洞窟開口方向基本一致。這三身造像的組合極有可能就是三世佛的組合,而三世佛在麥積山北朝早期和中期洞窟造像組合中非常普遍和流行。在這三身造像的兩側,對稱分布著編號4、5的造像各一鋪,均為跪姿的一菩薩一弟子,這樣便形成了共有7身石刻的造像組合,也就是說當時在對這些造像進行瘞埋時,實施者雖然是要將其封藏,但是造像的擺放是有一定規(guī)矩的,并形成了一個洞窟造像組合。至于為什么只有編號1、2、3的造像是立起來的,從現(xiàn)場造像的保存程度來分析,只有這三身造像是基本完整的,造像的軀體沒有遭到損壞,剩余造像的身體都不同程度的有缺失和損壞,更有幾身造像的頭部缺失或者只剩頭部或底座,這或許可以從側面反映出當時對不同佛教造像瘞埋時宗教方面的考慮以及相應采取的措施,這一案例可以為其他地方的佛像瘞埋提供實例參考。至于瘞埋的具體時間和具體原因尚需進一步考察和研究。
關于出土造像的時代問題。從出土造像的造像特征及材質判斷,這批造像的制作年代不盡相同。
1號造像,面型飽滿圓潤,衣擺的刻劃與表現(xiàn)與麥積山北周第12窟正壁主佛的衣擺、甘肅天水秦安新化出土的北周保定四年(564年)王文超造像碑龕內主尊衣擺、甘肅天水張家川北周建德二年(573年)王令猥造像碑主尊衣擺造型及長短比例接近。這身造像面部特征與麥積山西魏造像較為接近,但衣擺又接近北周和隋的特征。因此,該造像應該屬于西魏末或者北周作品。
2號造像,其面部特征、造型、衣擺,都與麥積山西魏第44窟主尊、原立于第117窟石雕佛坐像非常相近,衣擺與麥積山北周第141窟主尊相近,處于向北周過渡的階段,應屬于西魏作品。
3號造像,此身菩薩與原置于麥積山第47窟的石雕立菩薩像風格及年代相同,衣擺與麥積山第120窟西魏主佛衣擺相近。所佩戴的瓔珞,與麥積山第98龕右側菩薩、第142窟右壁北魏晚期的交腳彌勒菩薩、第135窟西魏石雕菩薩、第13窟左側隋代菩薩等所戴瓔珞有承襲和發(fā)展關系,特別是與麥積山第127西魏正壁右側石雕菩薩的瓔珞相似,綜合判斷,該造像應該屬于北朝晚期的作品。
4、5號造像,這種組合題材的造像目前在麥積山石窟所存造像中尚無他例,根據(jù)造像珠圓玉潤的造像風格及其身材比例,與麥積山北周時期的造像較為接近,屬于北周時期的作品,且其中的菩薩像與3號菩薩的造型比較接近。
6號造像,為一頭部殘失的跪姿比丘,其時代與4、5號造像相同,屬北周雕鑿。
7、8號造像,皆為天王,形象在麥積山尚無相近造像可供比較,但其披帛呈X形在腹際穿環(huán)交叉的特征和麥積山西魏造像一致,如麥積山第44窟正壁左側西魏菩薩、第102窟西魏菩薩、第135窟石雕菩薩像等。
綜合來看,此次發(fā)現(xiàn)石刻造像的制作年代大致為北朝晚期,以北周、西魏為主,也有可能晚至隋代,因為造像沒有明確的紀年題記,只能結合麥積山石窟現(xiàn)存造像及秦州地區(qū)出土的有紀年的造像碑進行比對,對其制作年代做出大概的年代判定,關于出土造像具體的數(shù)據(jù)及研究將會在隨后的考古報告里詳細深入展開。
這次考古發(fā)掘工作,是麥積山石窟自1940年代被重新發(fā)現(xiàn)后所進行的一次重要考古發(fā)掘,對于麥積山山頂舍利塔的重修及瑞應寺的歷史傳承和沿革都提供了珍貴信息,發(fā)現(xiàn)的十數(shù)件石刻造像也為以泥塑著稱的麥積山造像增添了別樣的風采,對宋代佛塔地官瘞埋的研究具有重要的參考意義。
2009年10月,對舍利塔的還原修復工作順利竣工,并通過驗收。出土的石造像在現(xiàn)場進行了初步的病害處理后被搬運下山,由麥積山石窟藝術研究所聯(lián)合其他科研單位組織修復。其他出土文物也得到了很好的保護與安置,針對麥積山山頂舍利塔的相關研究及保護工作正在展開。麥積山舍利塔繼續(xù)矗立在麥積山絕頂之上,和郁郁蔥蔥的山林一道,俯視蒼生,見證人世間的滄桑變化。
(責任編輯:孫秀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