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維佳

來法之前，有朋友醋意調侃：“不要太浪漫，不要有艷遇喲！”言下之意，不要為法國人的浪漫所蠱惑。因此我是帶著“發(fā)現浪漫”的問題來到法國的。此次率北京語言大學中外師生藝術團赴法巡演共12天，行程近2000公里，橫貫法國東西，歷梅茲、南錫、斯特拉斯堡、蘭斯、魯昂、巴黎、尼奧爾、拉羅謝爾、波爾多等九個城市。所到之處，我已感受到了法國人的浪漫了。

在蘭斯，魯昂大學蘭斯校區(qū)孔子學院舉辦接風午宴，我看到各種晶瑩剔透的大小酒杯，忽然想起來法前的問題，冷不丁地問身旁孔院的法方秘書：“法國人的浪漫表現在哪些地方？”“沒有??！可能是你們中國人受歷史上法國的浪漫主義藝術、小說的影響，就說現在的法國人浪漫。我們沒有這種感覺！”她回答。我納悶了。此時，我們一旁的一個角落里，一群法國青年男女正在搞什么聚會，每一位都舉著紅酒杯，熱鬧地高談闊論。我不時看到，他們相互見面時不管男女，都會做出臉臉輕碰并發(fā)出誘人唇聲的那種動作聲音。“這難道不是浪漫嗎？”我驚奇地冒出一句?！拔覀兞曇詾槌Ａ耍　泵貢届o地說。從此，我開始認真觀察法國人的浪漫了。

法國人的浪漫是天然的，這里有自然的因素，又有人文的因素，是“天做人文之合?！鄙系圪x予法蘭西富有情調的自然環(huán)境，廣袤富饒的平原占國土面積的三分之二，盧瓦爾河、羅訥河、塞納河從中溫柔流淌，海洋性溫帶闊葉林氣候和亞熱帶地中海式氣候在這里交匯，孕育出這里人民細膩、奔放和自由的情愫。作為審美理想和思想的“浪漫主義”就產生在法國這片熱土上?！袄寺髁x”起源于中世紀法語中的Romantique（意思是“傳奇”或“小說”）一詞，中國人將此音譯成“羅曼蒂克”?！袄寺髁x”是法國人浪漫情懷的行為基礎，它注重以強烈的情感作為美學經驗的直接來源，表現對理想世界和主觀情感世界的熱烈追求。這些在法國的建筑藝術、飲食文化、語言特征、行為習慣等方面都有豐富的表現。

路途上，陪團拉羅謝爾大學孔子學院中方院長韓教授向我歷數了法國人浪漫的方方面面。法式建筑的總體格調是哥特體的古典主義特質（尤其是遍布全國各地的天主教堂），但也不乏清新明快的特點。它講究點、線、面的協調，屋頂大斜面凸顯出墻體線條和裝飾的流動。它對整體把握非常嚴格細膩，建筑浮面上的雕塑精雕細刻，往往表現出一種對理想情景的追求，這種建筑詩意和詩境力求在氣質上給人深度的感染。在這種屋檐下生活的人民能不浪漫嗎？

在魯昂時，魯昂大學孔子學院法方院長張教授請我們吃法國大餐，讓我感受到了法國人“吃文化”上的浪漫。我們就餐在魯昂市船型大市場旁邊，這是一家被稱作“法國第一餐館”的地方，它始建于1345年，營業(yè)了七百多年從來沒有間斷過。餐館門臉兒不大，但有四層之高。外表雖然陳舊，但因插有各種顏色的小旗子而在古典的氣氛中透露出現代式的浪漫情調。館內每層都有幾張小木桌，上置似蠟燭般的小橘紅燈、晶瑩剔透的高腳酒杯、口闊徑直的大白盤和閃亮的刀叉。坐在其中，燈光闌珊，人影婆娑，別有一番味道。這時，侍者前來倒了兩杯底葡萄酒：一杯紅酒，一杯白酒。我正詫異，在座的韓教授解釋道：“吃法國大餐，要經歷幾道手續(xù)。在品酒前要觀酒，晃杯看掛杯與否，然后聞酒香，再小口品。之后，侍者才能上酒；喝時也要經過醒酒、嘗酒的過程，最后才能慢慢地喝酒”。法國人喝酒很講究，紅肉（牛肉）配紅葡萄酒，白肉（魚肉）配白葡萄酒，不能亂。法國人喝酒也干杯，但不似中國人的一飲而盡，而是慢慢啜飲。飲時可說：“qinqin”（“干杯”的意思）。韓教授告知，這是來自清代中國人在與法國人干杯時“請請”的音譯。法國大餐中，牛排分兩種：帶血的嫩牛排和烤熟的老牛排，法國人多喜歡前者。食間我環(huán)視左右，窺見成雙成對的法國男女品酒呢噥，好有情調?。?/p>

“為什么法國人喜歡在外面當街吃飯，而且是面對著大街？”我又提了個問題。張教授說：法國人喜歡曬太陽，自然不愿意在屋子里吃飯了。他們吃飯的時間拖得很長，少則一兩小時，多則三四小時。他們一邊吃飯一邊聊天，家長里短、天南海北地“八卦”，很是健談。這也可以算是法國人的浪漫。

如果說法語是一種浪漫的語言，恐怕很多人要吐槽。到過法國的人一般都會埋怨法國人除了自己的語言不說別的語言，哪怕是一些像旅游那樣的“窗口”行業(yè)，能說英語的人也不多，即便會說也不說，凡去過的外國人都抱怨法國人的“保守”。法國人為什么如此喜歡自己的語言？法國朋友告知：法語是世界上最優(yōu)美的語言，它的語音語調豐富多彩，一篇文章仿佛就是一個樂章，聽法國人講法語，就像聽浪漫的歌手唱動情的歌一樣。有學者研究，豐富的元音使得法語從整體來說顯得十分明晰悅耳；法語多開音節(jié)，無二合元音，重音落在詞末最后一個音節(jié)上，重音和語調互相配合，就形成了有高低和強弱的節(jié)奏，抑揚頓挫，悅耳誘人。法語重音有兩種：邏輯重音和情感重音。感情性重音源自個人的感情生活，人的思想感情通過感情性重音表現在語音語調上。在發(fā)音上，法國人多用前腔，唯小舌顫音R是后腔接近喉部的音，這是一個原生態(tài)的類似動物求偶呢噥時喉中的性感的發(fā)音。在法國12天的行程中，我們學會了 Bonjour （你好）、Merci（謝謝）、Au revoir （再見）等詞，其中都有這種迷人的小舌顫音?？梢栽O想，用這種發(fā)音的詞語會多么地吸引熱戀中的男女！

在街上，你可以經?？吹椒▏瞬患友陲椀睦寺幼?。在梅茲小城，我不止一次地看到老頭兒老太太手牽著手徜徉在碎石鋪就的街上，不因為你的窺視而有半點的驚慌。在塞納河邊，我也看到過不止一對兒的青年男女相擁熱吻，即便是在巴黎圣母院外排隊的快速前行的人流中，我也看到過做出這樣浪漫動作的人。羅浮宮一旁有一排排一人高樹叢構成的綠墻，墻與墻之間相距二三十米，這里是青年男女幽會的地方。一對對離得不遠，互不干擾。或席地而坐，溫情敘談；并足擁臥，纏綿悱惻。完全無視來來往往的游客，激情演繹著屬于自己的浪漫。

浪漫需要氛圍、需要時間，法國不缺氛圍、不缺時間。西部海洋性溫帶闊葉林氣候與南部亞熱帶地中海氣候在中部交匯，使法國的氣溫適宜。初秋的時候，幾乎每座城市藍天白云映入清清的河水，水天一色；典雅的哥特體建筑倒影在水中，清新靈動，更有遠處飛來的一對對禽鳥。這真是產生浪漫的環(huán)境。所到之處每當看到這種景象時，我就想起了《詩經·關雎》“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法國是世界上節(jié)假日最多的國家之一，雙休日、帶薪長假、法定節(jié)假日再加上其他假日，法國人每年大約有150天不用工作。法國《勞動法》規(guī)定，正常工作滿1年后，就可享受5周的年假，除年假及周末兩天的休息日以外，法國人每年還有11天的法定假日——元旦、“五一”、國慶、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停戰(zhàn)日、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停戰(zhàn)日以及6個宗教節(jié)日。依照《勞動法》，只要在一家企業(yè)工作滿一個月，所有員工都可以享受帶薪假期，帶薪假期的天數根據員工一年之內的實際工作時間而定，每工作一個月，可 “存下”2天半的帶薪假期，如果工作滿一年，那么全年帶薪假期天數為30個非假日。另外，法國人目前每周工作時間僅35小時，每周工作超過35小時的部分，都可以轉換成假期。路透社和益普索集團的一項對24個國家共計1.25萬人的聯合調查顯示，法國人的假期“全勤率”最高，89%的人會休完整個假期。我們在旅行的途中，經常看到去全國乃至整個歐洲度假的房車。

一路走來，我終于不相信魯昂那位秘書的話了。我已經感觸到了法國人的浪漫，他們的浪漫在酒里，在水里；在當街的“喧嘩”中，在手牽手的呢噥中；在慢慢的旅途上，在豐富的休閑上。

還有哪個國家能比得上法國的浪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