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宜希 劉亞樓

【摘要】“Edgar Snow‘s Return”是由埃德加·斯諾（Edgar Snow）的夫人洛伊斯·惠勒·斯諾（Lois Wheeler Snow）于1973年撰寫的一篇悼念性散文，描繪了埃德加·斯諾的一部分骨灰下葬于北京大學的情景。文章短小干練，行云流暢，流露出作者對其丈夫的深沉情感，同時還體現(xiàn)出作者一絲微妙的政治傾向。在翻譯此篇文章時，筆者留意到一個問題，即洛伊斯在文中提及，埃德加·斯諾的墓碑碑文由當時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總理周恩來題字：“中國人民的美國朋友，埃德加斯諾之墓”，然而在筆者能找到的所有斯諾墓碑的照片上，都顯示是由中華人民共和國德高望重的開國元勛之一 ——葉劍英題字的。這種誤會由何而起？在翻譯時應該作何處理？筆者將在文中給出自己的見解。

【關(guān)鍵詞】埃德加·斯諾；翻譯；北京大學；文化大革命

“Edgar Snows Return”是一篇用詞精煉、情感深沉的悼念性散文，以埃德加的下葬情形開篇，進而簡短回顧了他在燕大任職的經(jīng)歷。筆者在翻譯時，發(fā)現(xiàn)現(xiàn)實照片中的埃德加墓碑碑文為葉劍英所題，而非原文所說的周恩來，且落款時間也有著很大出入。這么明顯的錯誤究竟因何產(chǎn)生？筆者將在本文中給出自己的推論。

一、埃德加·斯諾

全文是圍繞著埃德加展開的，既然埃德加是整個事件的核心，那么就不得不在此介紹一下他的生平。

埃德加·斯諾，1905年7月11日（一說為19日）出生于美國密蘇里州堪薩斯城一個出版印刷業(yè)主之家，年輕時生活經(jīng)歷豐富，曾當過農(nóng)民、鐵路工人和印刷學徒。1926年埃德加進入密蘇里大學新聞學院學習。1928年2月，他用從股票市場上賺到的錢為資金，開始環(huán)球旅行。同年9月來到中國，原計劃采訪6個星期。在上海時，他擔任了《密勒氏評論報》的助理編輯，隨后被報社派遣乘火車沿鐵路干線進行旅行采訪。其后，還兼任過紐約《太陽報》和倫敦《每日先驅(qū)報》的駐東南亞記者，在中國東南沿海、西南地區(qū)及東北地區(qū)和日本、越南、緬甸、印度等國采寫旅行通訊及評論。1931年“九一八”事變后，他訪問了東北、上海戰(zhàn)線。1932年，埃德加同第一任妻子海倫·斯諾（Peg snow，即Helen Foster Snow）結(jié)婚。1933年9月，他的第一部著作《遠東前線》報告通訊集在美出版。1934年初，斯諾以美國《紐約日報》駐華記者身份進入燕京大學新聞系兼任講師，主講“新聞特寫”和“新聞通訊”。1949年同他的第二任妻子、“Edgar Snow‘s Return”的作者洛伊斯·惠勒·斯諾結(jié)婚。1972年2月15日，埃德加因病在瑞士日內(nèi)瓦逝世。遵照其遺愿，他的一部分骨灰被安葬在中國的北京大學未名湖畔，也由此產(chǎn)生了本文所要解決的問題。

二、周恩來與埃德加

在文中，洛伊斯寫道：“…h(huán)is ashes were placed beneath a white marble stone on which is inscribed，‘In memory of Edgar Snow，an American Friend of the Chinese People. 1905-1972.Above the English lettering the words are repeated in the Chinese calligraphy of Premier Chou Enlai，who wrote the brief text.”時任中國國務院總理的周恩來與埃德加有什么樣的交集，才會為這樣一位在中國的美國記者題寫碑文？筆者查閱資料，得知在1936年6月到10月，通過宋慶齡的介紹，埃德加經(jīng)北平轉(zhuǎn)往解放區(qū)，到達陜甘寧邊區(qū)并采訪了毛澤東、彭德懷等紅軍領(lǐng)導人。他的行程得到了周恩來的暗中保護，在訪問日程中也深深感受到了周的魅力，并在筆記中如此描述周：“他確乎有一種吸引力，似乎是羞怯、個人的魅力和領(lǐng)袖的自信的奇怪混合的產(chǎn)物。”1938年，埃德加同周恩來夫婦在國統(tǒng)區(qū)見面并合影。而后，周又于1960年8月30日在北京接見了他，并回答了一系列的問題。1964年10月，周將中國第一顆原子彈試爆成功的消息和照片交給了埃德加。1970年，在周的親自過問和安排下，埃德加又一次來到北京，并且成為了第一位應邀登上天安門城樓的美國人。在他們的四次主要會面中，兩人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并且互相欣賞。周在吊唁埃德加逝世的函電中說：“斯諾先生的一生，是中美兩國人民誠摯友誼的見證……對這樣一位老朋友，中國人民是不會忘記的?！庇纱耍覀儾浑y理解周恩來為埃德加題碑文的原因，也印證了其發(fā)生的真實性。

三、洛伊斯·惠勒·斯諾

那么，有沒有可能是洛伊斯在寫作時出了誤會，將周恩來與葉劍英混淆了呢？資料顯示，答案也是否定的。洛伊斯·惠勒·斯諾是埃德加的第二任妻子，她同中國也有著聯(lián)系。她起初是一名演員，在結(jié)識埃德加以前就曾讀過他的《紅星照耀著中國》，并對中國產(chǎn)生了濃厚的興趣。在兩人結(jié)婚后，埃德加對洛伊斯的影響很大，使其閱讀了大量的同中國相關(guān)的書籍，加深了對中國的了解。值得注意的是，在1970年的國慶慶祝活動中，在天安門的城樓上，由周恩來引見給毛澤東的，不光有埃德加，還有洛伊斯。可見周和洛是見過面的，考慮到當時周的身份，洛是不會忘記周的，更不會在僅僅兩年之后埃德加下葬北京大學時將周同他人混淆的。

四、文化大革命

“Edgar Snow‘s Return”成文時間是1973年，這個時間的中國仍處在”文革“的特殊時期，筆者認為，這正是問題產(chǎn)生的原因。文革，全稱是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始于1966年，結(jié)束于1976年，對中國產(chǎn)生了長遠深刻的影響，給中國帶來了嚴重的災難。這場長達10年的政治運動，被稱作”十年動亂，“十年浩劫”，起初是由毛澤東發(fā)動，以階級斗爭為綱，但被林彪和江青兩個反革命集團利用，在全中國不計其數(shù)的紅衛(wèi)兵的過激擁護下，斗爭范圍被擴大，手段也進一步升級。這期間，大量的知識分子被迫害，中國的社會秩序和文化傳統(tǒng)也遭到嚴重沖擊?？駸岬募t衛(wèi)兵們爭先恐后、變換著花樣實施了許多瘋狂行動，其中就包括：沖擊寺院、古跡，搗毀神佛塑像、牌坊石碑，砸毀文物……當時，連老人的胡子都當成四舊來革除，化妝品、花發(fā)卡等商品因為具有“資產(chǎn)階級生活方式”的色彩被停止銷售。那種境遇下，埃德加作為一位外國人，并且來自于“萬惡的資本主義”國家的領(lǐng)頭國——美國，很難想象會被免除攻擊。他在中國下葬，很可能是由于周恩來的干預和安排才得以實現(xiàn)的。但是林彪死后，周成了四人幫獲取最高政權(quán)的最大障礙，于是江青等人在1974年1月，發(fā)動了“批林批孔運動”，在“批林批孔”后還加上了“批周公”三字，指向國務院總理周恩來。同年10月，周因身體病情入院治療?？梢哉f，周對于埃德加的特殊照顧自此很難再維持下去。并且，在北京大學的校園中，有著眾多的學生紅衛(wèi)兵，斗爭十分激烈，僅自殺的權(quán)威教授就高達24名，其中就包括老舍先生，可以看出當時校內(nèi)的惡劣氛圍。洛伊斯文中寫道：“…today the lake-side echoes with the chatter and laughter of a new generation of students，tempered，as they said，by the struggle of the great Proletarian Cultural Revolution.”埃德加的墓碑極有可能在之后被激進的紅衛(wèi)兵們破壞、拆除。照片顯示，墓碑上題著“葉劍英，一九七七年十二月十三日”，而文革已在1976年10月“粉碎四人幫”后落下帷幕。關(guān)于這個問題，筆者的推論是：埃德加的墓碑是在1973年下葬時由周恩來題字，隨后在文革中被破壞，最后由葉劍英于1977年文革結(jié)束后主持修復的。這也就很好地解釋了洛伊斯文中出現(xiàn)的周恩來題字和現(xiàn)實照片中的葉劍英題字的沖突。

五、翻譯策略

關(guān)于原文問題的推論雖然已經(jīng)得出，但在翻譯中又該如何處理，譯者必須加以考慮。一名譯者在翻譯的實踐中受到的牽制很多，必然會根據(jù)自身的考慮和目的需要對原文進行“改動”。譯文是更忠實于原文，還是更符合譯文讀者的語言、文化等元素，譯者會做出自己的判斷和選擇。在此，筆者認為，對于原文出現(xiàn)的沖突，應該按照原文翻譯為周恩來題字，僅在文末以尾注形式，用極簡話語稍加解釋即可，不能在譯文中直接改成葉劍英題字，更不可加入過多的闡述。首先，“Edgar Snow‘s Return”是一篇悼念性的散文，是作者洛伊斯在其丈夫下葬時所作，文章下筆凝練，用情獨到，在緬懷埃德加的同時，還把他在燕京大學的經(jīng)歷簡要敘述，顯示出埃德加同中國的密切聯(lián)系和對中國深厚的熱愛。在翻譯這樣一篇文章時，譯者的目的應該是想方設法把原作者的本意、思想、感情、意境如實地傳達給讀者，使讀者的感受與作者當初寫作時的感受一樣或差不多。如果洛伊斯知道其丈夫的墓碑被毀壞一事，必然心理會產(chǎn)生巨大變化，但這種情況在成文時是不存在的，所以譯者不應在譯文中盲目武斷地加入墓碑被毀、重修一事，給譯文讀者帶來超出原文的情感波動，雖然這樣做的確可以增強譯文的真實可信性。此外，從篇幅來看，原文不過300多字，短小干練，行文流暢，如果在文中將遇到的沖突展現(xiàn)出來，勢必會打亂原文的節(jié)奏，破壞原文的平衡感，甚至使原文的重心偏離，而且，這種做法還有損于原文凝練的寫作風格。此外，文化大革命不論在中外一直都是一個復雜的、帶有政治敏感度的話題，在原文中，作者雖然也帶有一絲政治傾向，但那是非常微妙的，并且不是一種對抗、對立的情懷，如果墓碑的情況被直接加入譯文，可能會放大這種政治上的不協(xié)調(diào)。

六、結(jié)語

除去語言層面的推敲斟酌，在思維層面上，譯者也時刻面臨著選擇，要給譯文讀者呈現(xiàn)什么，要對原文忠實到什么程度，如何協(xié)調(diào)原文與譯文文化上的沖突等一系列問題都必須納入考慮范圍。譯者自身一定要根據(jù)實際情況，分析作品的時代背景、文體特征、作者情懷、譯文受眾等具體因素，在最大程度“還原”原文的同時，把給讀者造成的困惑最小化。

【參考文獻】

[1] Edgar Snow. Red Star Over China[M]. NY City： GROVEPRESS： 2012-1-1.

[2] 方 連，嚴梅生. 重返舞臺——訪洛伊斯·惠勒·斯諾，世界博覽[J].北京：世界知識社， 1985，10：4.

[3] 程關(guān)生，范小靜， 彭衛(wèi)平. 斯諾夫人淚灑井岡山，中華魂[J]. 北京：中華魂雜志編輯部， 1999，4：19.

[4] 朱 青. 在斯諾家做客.世界知識[J]. 北京：世界知識出版社， 1982，4：12.

[5] 羅文生，文敏才，歐陽湘平. 斯諾四訪周恩來，湘魂[J]. 長沙：中共湖南省委黨史研究室， 2001，2：12.

[6] 祖 志. “忠實”，還是“叛逆”？——與倪梁康先生商榷，外語與外語教學[J]. 大連：大連外國語大學出版社， 2007，12：12.

[7] 譚素琴. 被操控的翻譯——“文革”翻譯文學初探，文教資料[J]. 南京：文教資料雜志編輯部， 2011，13：35.

[8] 謝天振. 非常時期的非常翻譯——關(guān)于中國大陸文革時期的文學翻譯，中國比較文學[J]. 上海：上海外國語大學， 2009，2：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