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宇青 胡煥芝
摘要:隨著改革的全面深化推進,社會發(fā)生著深層次的變遷,民眾對政府和政治系統(tǒng)的信任程度亦在遭遇挑戰(zhàn),為深刻把握當下民眾內心的真實狀態(tài),擬從診斷政治信任的推論性指標、行為指標和言辭指標出發(fā),對當前中國東、中、西部十五個省市進行深入調研,并對數(shù)據(jù)進行分析發(fā)現(xiàn):在產(chǎn)生上,政治信任的利益傾向明顯;在性質上,政治信任的特殊主義傾向明顯;在構成上,政治信任的結構單一,政治信任的外部化傾向明顯;總體上來說,呈現(xiàn)下滑趨勢。
關鍵詞:當代中國;政治信任;推論性指標;行為指標;言辭指標
中圖分類號:D63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257-5833(2016)09-0014-11
作者簡介:郝宇青,華東師范大學政治學系、當代中國政治發(fā)展與戰(zhàn)略研究所教
授、博士生導師;胡煥芝,華東師范大學政治學系碩士研究生
(上海200241)
政治信任在一個國家社會政治生活中發(fā)揮著重要作用。它不僅有利于增進社會凝聚力,建構出有機的社會團結與社會和諧,而且有利于人際關系的簡單化,從而大大降低社會運行的成本。關于政治信任的作用,法國學者阿蘭·佩雷菲特就明確指出,信任“首先是一種個人和社會的解放,是對業(yè)已實現(xiàn)的平衡之惰性、權威的重壓或風俗的黏膠式藩籬的掙脫。是踏上建設之路,而非叛亂、摧毀之路,建設一個物質需求能夠不斷得到滿足、自然愿望能夠不斷發(fā)展的世界”。既然政治信任具有如此重要的作用,那么,對于處于社會轉型進程中的中國而言,政治信任的狀況又是如何呢?如果政治信任狀況表現(xiàn)不佳,那么將會對當前中國提出的全面深化改革、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等戰(zhàn)略目標構成不利影響。此時,就要采取針對性的措施修復政治信任,以為實現(xiàn)全面深化改革和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戰(zhàn)略目標創(chuàng)造有利的社會政治條件。
為全面了解和準確把握當前中國政治信任的狀況,“當代中國社會轉型中的政治信任研究”課題組采用波蘭社會學家彼得·什托姆普卡提出的診斷信任狀況的推論性指標(功能替代品)、行為指標和言辭指標三大指標體系設計問卷。之所以采用什托姆普卡的指標體系,就在于波蘭曾經(jīng)是一個社會主義國家,因而相較于美國國家選舉研究(American National Election Studies)、世界價值觀調查(World Value Survey)和新民主晴雨表(New Democracies Barometer)等提出的關于政治信任的指標而言,什托姆普卡針對波蘭社會信任狀況而提出的指標體系在一定程度上更適合于中國。而且這三個指標體系注重于“‘軟的、無形的變量——比如意義、符號、規(guī)則、價值、規(guī)范、代碼、框架以及敘事的形式——的文化的解釋”,因而能夠最大程度地規(guī)避政治敏感之于問卷調查真實性的損害,從而能夠獲得真實有效的信息。
自2012年4月至2013年12月,課題組對中國東、中、西部十五個省市進行了深入調研,共發(fā)放2250份問卷,回收問卷2111份,問卷回收率為93.8%;在剔除填答嚴重缺損及無法通過邏輯一致性檢驗的問卷后,最終得到有效問卷2046份,問卷有效率為96.92%。問卷回收后,利用SPSSl7.0對問卷進行統(tǒng)計分析,得出了調查樣本的基本概況。總體而言,與2013年中國統(tǒng)計年鑒中的人口數(shù)據(jù)相比照,調查的樣本在性別、年齡、婚姻狀況、所在地區(qū)等主要指標上均與全國人口狀況較為接近,由此表明,本研究樣本具有較好的代表性,問卷調查數(shù)據(jù)具有較高水平的信度。
一、推論性指標狀況
按照功能主義推理的邏輯,“當信任缺失的時候,其所產(chǎn)生的真空狀態(tài)將被某些提供相似功能并滿足對確定性、可預測性、秩序和其它相似東西的渴求的備選安排所填充”,這些即可稱之為信任的功能替代品(因為它是按照功能主義推理的邏輯而進行的,因而也可以稱作是“推論性指標”)。這就是說,在政治信任流失的情況下,民眾往往不愿(有時候是不能)請求政府來保障他們的權益,而是轉向了非正式結構,以尋求政治上的庇護和心理上的慰藉。因此,當一個政治系統(tǒng)缺乏信任時,就會出現(xiàn)其他功能性的替代品,來代替政治信任發(fā)揮相應的功能;同時,政治信任的功能替代品越多,就意昧著政治信任危機越嚴重,政治系統(tǒng)本身遭遇的危險也將越發(fā)的窘迫。
根據(jù)問卷調查的結果分析,當下中國政治信任的功能替代品主要是以宿命論、腐?。ň兔癖妬碚f是行賄)、社會治安秩序的防范、家長式統(tǒng)治、信任的外部化等樣式出現(xiàn)的。
1.宿命論的反彈趨勢
“宿命”一詞源于宗教,是指一個人的思想、行為及其命運在出生之前就由天意注定,人只能服從上天的安排。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和進步、科學與民主理念的傳播,宿命論已經(jīng)遭到批判和摒棄。但是問卷調查的結果卻反映了當下中國社會存在宿命論的反彈之勢。
在具體數(shù)據(jù)方面,對于“相比于個人努力,成功更依賴運氣”的觀點,28.68%的受訪者都持認同的態(tài)度,29.96%的受訪者表示無所謂,而否認這一觀點的也不到一半。對于“人生道路上,在多大程度上相信命運”的觀點,32.93%的受訪者表示相信,而32.23%的受訪者表示不相信。從數(shù)據(jù)上看,人們對帶有“宿命論”觀點的三種不同態(tài)度的比重都約為30%左右,這表明當前“宿命論”的觀念即使尚未占據(jù)絕對的主導地位,但其勢力不可小覷。同時,崇尚宿命論就容易形成對外在神秘力量的信奉和依賴,在行為上就容易導致投機行為,相信存在冥冥之中的運氣,對于“宗教信仰的態(tài)度”這一問題的回答就是很好的例證。有50.52%的受訪者表示“理解信仰宗教(包括外來宗教)”,28.12%持“一般”態(tài)度,只有21.36%的受訪者表示不理解。對于“投機致富的人的態(tài)度”,有28.34%的受訪者明確表示羨慕,35.83%持“一般”態(tài)度,35.73%則不羨慕。這在很大程度上與相信命運的回答是一致的。
應當說,改革開放以來,雖然民眾的物質和文化生活獲得了一定程度的改善,卻也存在著諸多的不如意和無能為力,民眾很難依靠自身的努力獲得上升的機會,在正當、合法的體制中無法找到安身立命之本;于是,他們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外在的力量,轉而相信上帝、命運等超自然的神秘力量,這在很大程度上成為宿命論觀念反彈的主要原因?!八廾摗钡膫鞑ヅc反彈在一定程度上發(fā)揮了政治信任功能替代品的作用,政治信任表現(xiàn)出流失之勢。
2.腐敗之風的盛行
在中國,腐敗或者反腐問題已成為近年來的熱點問題。因為腐敗的發(fā)生會降低人們對政治系統(tǒng)滿足自身能力的信任,而這種信任的匱乏將普通民眾轉化為官員尋租的客戶和行賄者,人們不愿相信制度而是轉向依靠賄賂、特惠主義等。對此,調查問卷主要從“對中國當前廉潔程度的認識、對三公消費的認識以及對請客送禮才能辦成事的認識”三個問題測量了民眾對于中國腐敗的感受度。
結果顯示,31.2%的人認為當前中國處于“不太廉潔”的狀態(tài),甚至高達27.21%的人主張很不廉潔,僅13.9%的受訪者持基本廉潔的看法,因此,大部分民眾都認同腐敗現(xiàn)象的普遍存在。在事關官員具體行為的“三公消費”方面,38.29%的受訪者認為“三公消費”現(xiàn)象非常普遍,40.61%的民眾認為比較普遍。在對于“請客送禮才能辦成事”的理解中,有高達58.85%的受訪者表示認同此現(xiàn)象,僅有19.09%的受訪者持不認同態(tài)度。
這些數(shù)據(jù)深刻展現(xiàn)了當前中國腐敗之風的恣意泛濫。當“行賄受賄”成為不自覺的潛意識,這時就會自發(fā)產(chǎn)生以賄賂、裙帶、特惠主義方式來實現(xiàn)個人利益;這時整個政治系統(tǒng)的運行必然充滿暗箱操作,作為保障公平和正義的制度將異化為權力掌控者攫取個人利益和自我庇護的“合法武器”,久而久之必然釀成人心渙散,引發(fā)民眾對于政府和官員的不信任感。
3.民眾對社會秩序和公共安全的過度警覺
有學者指出,“對社會秩序和公共安全不信任從各種自我保護和自我防御方法的傳播上就可以看出來”。因為當民眾心里存在內在的恐慌感、不安全感和不信任感時,便會自發(fā)采取替代方式以增強自我防御的能力,而過度警戒便是典型的功能替代品。為此,問卷通過民眾對“總體上的社會治安狀況”和對“在家里安裝防盜門,才更為安全”的具體認識來進行測量。
關于“總體上的社會治安狀況”,37%的受訪者認為是好的,22.5%的人認為不安全,其余40.2%的人持相對中立的態(tài)度,即大部分民眾認為社會治安是相對有序的。然而在對“在家里安裝防盜門,才更為安全”的分析中卻發(fā)現(xiàn),表示非常認同和比較認同的民眾占比高達59.5%,只有少于兩成的民眾表示不太認同和完全不認同??梢?,民眾對于社會安全的信任度實際上是有限的。
盡管人們在主觀上認為社會治安狀況是良好的,但是在現(xiàn)實生活中,卻會選擇強化保護私人安全的外在技術裝置,以此來增強自我防御的能力。當然,這些高科技為保障社會秩序和公共安全提供了有效幫助,但也凸顯了人們對于社會治安存在過度警覺的潛在心理意識。從長遠來看,這種防御心理的過度強化有可能拉大社會管理者和民眾之間的距離,導致民眾對政府的信任鴻溝。
4.民眾信任的外部化增強
所謂信任的外部化,是指當人們對自身生存環(huán)境感到不信任或缺乏安全感時,就會轉向其他外部環(huán)境以獲得信任支撐的行為或現(xiàn)象。即當人們生存的社會出現(xiàn)普遍的不可信性和不斷的信任背叛時,恐懼、懷疑、憂慮、不安等情緒就會產(chǎn)生并彌漫,人們就會選擇某種逃避方式來加以應對,如大批向國外移民、崇拜并購買外國產(chǎn)品等行為,就是對自己生存社會或生活環(huán)境不信任的一個強有力的信號。信任的外部化也是信任缺失的一種替代品和典型行為表現(xiàn)。
當前中國政治信任的外部化現(xiàn)象,可以從“民眾對加人世貿組織的看法”、“民眾對外國產(chǎn)品的信賴程度”、“民眾對小道消息傳播的態(tài)度”和“民眾對歐美國家媒體和本國媒體的態(tài)度,,等四個問題進行測量。
在檢驗民眾對于中國加人世貿組織的態(tài)度中,27.9%表示非常認同,41.98%表示比較認同。僅有4·59%表示不太認同,0.84%持非常不認同。有近七成的受訪者認同“加人世界貿易組織”,可見他們對于國際機構有著較高的信任度。在民眾對外部世界信任加強的同時,在對外國產(chǎn)品的信任態(tài)度上也表現(xiàn)得較為顯著。有38.7%的受訪者認可‘‘外國產(chǎn)品比本國產(chǎn)品更值得信賴”。
中國人迷信國外產(chǎn)品已是不爭的事實,并進而導致“國外的月亮比中國的圓”、“外來的和尚好念經(jīng)”等病態(tài)思維方式的蔓延。實際上,對外部世界信任的增強意味著對本國不信任的加劇,因此,當前中國民眾的政治信任在一定程度上表現(xiàn)出了危機的態(tài)勢。
5.熱衷強有力的家長式統(tǒng)治
“‘不信任文化發(fā)展了,生存的‘焦慮和恐懼變得不能忍受了,人們開始夢想一個具有父親特征的人物、一個非常獨裁的領導者、一個性格具有非凡魅力的人(元首或領袖),他將用鐵的手腕清除所有不值得信任的人、組織和機構,并且如果需要的話,他將用武力在社會生活中重建秩序、可預測性和連續(xù)性的表象。”就是說,當一個社會因不安全感開始相信并依賴超凡魅力的個人或者過度依賴強有力的家長式統(tǒng)治時,就在實質上表明這個社會出現(xiàn)不信任了。民眾會由于對現(xiàn)存的制度和群體的不信任,而將信任轉移到某個具有超凡特質的個人或組織身上,以求得到滿足和照顧。
通過受訪者對“國家應該對人們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負責并解決所有問題”、“相比于現(xiàn)在。毛澤東時代雖然共同貧窮,但社會相對比較公平”、“社會轉型關鍵時期,是否希望出現(xiàn)強有力的政治領袖”和“擇業(yè)觀”等四個具體問題的回答,深刻揭示出當下中國民眾熱衷于強有力的家長式統(tǒng)治,企盼具有克里斯瑪式人格魅力的領導者。
一半以上(53·75%)的受訪者認為,“國家應該對人們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負責并解決所有問題”,而表示反對的只有21.65%。關于“相比于現(xiàn)在,毛澤東時代雖然共同貧窮,但社會相對比較公平”這一說法,49.95%的受訪者表示認同,是反對人群的兩倍,可見大多數(shù)民眾存在對過去追求“絕對公平”的懷念。在關于“社會轉型關鍵時期,是否希望出現(xiàn)強有力的政治領袖”的回答中,43.18%的受訪者表示“非常希望”,33.75%表示“比較希望”,“不希望”的態(tài)度比例僅為7·75%。懸殊的差異顯示出民眾對強人政治的強烈意愿。應當說,這些反映了民眾對傳統(tǒng)社會主義體制的美好想象和回憶,對強有力的全能主義體制的期盼。尤其是在中國改革進入攻堅期,既得利益集團盤根錯節(jié),規(guī)章制度被部分異化,民眾更加迫切希望出現(xiàn)強有力的政治領袖,以為當前改革開辟全新的局面。然而,人們對父權式統(tǒng)治或領袖人物的幻想與偏愛。其實是政治信任缺失的產(chǎn)物與行為表現(xiàn)。
在關于個人的職業(yè)選擇問題上,超半數(shù)的民眾(53.46%)傾向于‘‘選擇在政府機關、國有企業(yè)或者事業(yè)單位”,選擇民營企業(yè)、外資企業(yè)、自主創(chuàng)業(yè)的比例僅為6.04%、10.94%、5·84%。事實上,當民眾紛紛選擇進入體制內時,往往是源于對體制外的不信任,為了維持自身生存的穩(wěn)定性,進入體制內倒不失為最安全的選擇。近年來公務員考試越來越熱,報考人數(shù)屢創(chuàng)新高,就是由于民眾對體制外不確定性的擔憂而造成的。
二、行為指標狀況
行為指標是指由社會成員所表現(xiàn)的行為的典型形式??疾煸谝欢v史時期人們實際在做什么,或者看上去愿意做什么,或者說就是那些預示著信任缺失的實際或潛在意圖的典型行為模式。而表現(xiàn)信任程度的行為模式具體可以從移民、對政治生活的參與、對利益訴求的行為表達、對即時利益或延遲利益的選擇傾向等方面加以探究。
1.龐大的移民數(shù)量
在盧曼看來,公民留在自己的國家,并指望過上一種合理的生活,這就表明了對政治系統(tǒng)的信任。然而,“對自己社會的生存能力的普遍不信任的最強有力的信號也許是移民的決定。這是人們在生活條件變得不能、并且看不到改善希望的時候采取的‘退出選擇的最清楚的形式”。
調查顯示,近三分之一(27.9%)的民眾選擇“愿意移民”。這一結果與權威機構發(fā)布的數(shù)據(jù)相吻合。誠然,面對全球化的趨勢,正當性移民無可厚非,但是中國的海外潛在移民集中在35-55歲的中產(chǎn)階級,他們作為社會的中流砥柱對于社會事務的參與較其他群體要多,影響力也更大,短時期內移民速度的快速增長和社會財富的轉移應當引起人們足夠的關注。因為在一定程度上,移民是對本國的不信任而徹底選擇信任外部世界,表明民眾內心的不自信,對國家能力、政府信譽和社會保障的擔憂,對本國的政治前景、經(jīng)濟潛力和社會穩(wěn)定存在著不安全感??傊?,移民越多,政治信任的程度就越低。
2.退出公共生活
對于國家來說,民眾的政治冷漠是最危險的東西。當民眾對公共政治生活漠不關心時,在一定程度上便是民眾對于政府或制度缺乏信任的重要表現(xiàn)。正如什托姆普卡所說,“類似于移民的現(xiàn)象,另一種不同的‘退出選擇是從對公共生活的參與中撤退”。通常情況下,如果公民對政府的信任度高,政治參與意識和熱情也較強,并能夠實現(xiàn)與政府的理性溝通和平等對話。反之,則會產(chǎn)生政治冷漠和排斥心理,甚至最終會導致“非制度性參與”或政治反抗。
通過受訪者對“參加所在選區(qū)的民主選舉活動的意愿”、“對居民自治運行狀況的評價”兩個問題的回答,可以看出民眾對公共生活的態(tài)度。
50.88%的受訪者表示愿意參加所在選區(qū)的民主選舉活動,約有22%的受訪者表示不愿意參加,還有27%的受訪者表示了無所謂的態(tài)度。這表明從整體上看,民眾參與政治生活的熱情并不是很高,存在一定程度上的冷漠態(tài)度。在“對居民自治運行狀況的評價”方面,只有27%的受訪者表示滿意,而表示不滿意的也有22.6%,同時,表示無所謂態(tài)度的則高達50.35%。如果后兩項相加,更是高達72.95%。顯然,民眾“對居民自治運行狀況”是不滿意的,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下中國民眾對于政治參與效能低下的不滿和失望。同時,這種政治參與效能低下反過來又加劇了政治參與冷漠的程度。毫無疑問,當民眾不愿參與到政治事務中,不僅容易加劇民眾與政府之間的隔膜化和距離感,而且也將導致民眾缺乏政治信任的基礎。這是因為“感情的滋養(yǎng)料是行動……讓一個人對他的國家無事可做,他就越將對國家毫不關心”。
3.趨向破壞性的集體行動表達
“廣泛的不信任可以通過選擇‘表達而不是通過選擇‘退出顯示出來,那些不想選擇移民或選擇被動接受的人求助于集體抗議。大量的‘抗議事件是公共不信任的很好指標。”關于當前中國的這種情況,主要通過受訪者對“民眾集體抗議強制拆遷的行為的態(tài)度”和“當合法利益受到侵害而無法通過正當渠道維護自身利益時,是否會采取暴力手段”兩個問題的回答進行測量。
一方面,在關于是否認同“民眾集體抗議強拆行為”的問題上,37.34%的受訪者表示贊同,33·38%持反對態(tài)度,29.27%則持觀望態(tài)度??梢?,民眾對以群體抗議的方式解決社會矛盾基本上是認可的,這也與當下中國頻發(fā)的群體性事件的現(xiàn)狀相吻合。之所以群體性事件頻發(fā),就在于民眾正常的政治參與渠道不暢通,且對政府的公信力持懷疑的態(tài)度。一項調查顯示,政府公信力是一堵“防火墻”,公信力越高的政府,群體性事件發(fā)生的概率就越低。另一方面,t·當合法權益受到侵害時,若無法通過正當渠道維護自身利益時,是否會采取暴力手段”,有34.38%的受訪者傾向于選擇暴力手段維權,16.72%表示“一般”的可能性,36.01%表示“不太可能”,12·88%明確表示不可能。從數(shù)據(jù)可以看出,有超過半數(shù)的民眾在利益受到侵害而又無正當維權渠道時,有可能選擇“暴力維權”。因此,這些暴力維權的行動實際上意味著民眾政治信任的流失在不斷加劇,他們寧愿相信“事情鬧大了才能解決”的行動邏輯,也不愿對政府與官員賦予信任。
4.積極的未來預期與即時利益的選擇傾向并存
政治信任是參與主體對政治系統(tǒng)的責任期待,是指向未來的,并且與風險緊密相連,因此,在政治信任缺乏的前提下,民眾更加傾向于選擇“即時利益”。因為只有眼前的即時利益,才是最可信賴的現(xiàn)實利益,而對未來的盲目信任只會徒增失敗。因此,觀察未來行為的選擇模式是衡量信任程度的重要指標。
為此,問卷設計了三個問題,分別是:對于“只能照顧眼前利益而無法把握未來這種觀點的態(tài)度、對于“中國大陸股票交易是一種投機行為而不是投資行為”的態(tài)度和是否認同“將資金投入到房地產(chǎn)領域是一種更好的保值增值方式”這一說法。
55·3%的受訪者反對“只考慮眼前利益”的行為方式,堅持主張未來依靠個人的努力,遠遠高于“只考慮日艮前利益,對未來感到無能為力”的消極群體。因此,民眾反對那種只考慮眼前利益的傾向,對未來預期抱有信心。但是,不得不指出的是,這一積極的行為心理在微觀行為上卻又表現(xiàn)出矛盾的一面。因為民眾在經(jīng)濟領域表現(xiàn)出對投機行為的異常青睞,而人們的投資行為與心理是衡量是否關注即時利益的重要表現(xiàn)形式。在對“股票交易是投機行為而不是投資行為”的回答中,43.9%的受訪者持認同態(tài)度,28.7%既不肯定也不反對,偏向默認傾向。這樣,大部分民眾都傾向于認為“股票交易是投機行為”。特別是近年來中國股市跌宕起伏,大量股民血本無歸,使其對官方聲明、統(tǒng)計數(shù)據(jù)和經(jīng)濟預測的普遍規(guī)律等越來越懷疑甚至根本不相信,以至于民眾對金融市場交易的公平性、國家政策的穩(wěn)定性等產(chǎn)生了嚴重的懷疑和不信任。民眾對房地產(chǎn)市場表現(xiàn)出同樣的不信任。盡管國家的宏觀調控從未間斷,但是房價居高不下,民眾只得不斷將資產(chǎn)投向房地產(chǎn)作為增值的最佳選擇。結果顯示,40.7%的受訪者贊同“將資產(chǎn)投入到房地產(chǎn)是一種更好的保值增值方式”??梢哉f,這一選擇的邏輯就在于民眾對國家政策和政府承諾的信任度逐漸降低。
三、言辭指標狀況
所謂信任的言辭指標,是指“由民意調查或測驗得出的對社會生活各個方面的直接描述或評價”。它是通過語言而直接表達出來的關于信任的程度,因而可以作為判斷一個社會信任狀況的有效工具。在宏觀層面,信任的言辭指標包括社會成員對于制度改革已有成果的評價、對于改革前景的看法、對于既定社會經(jīng)濟狀況與過去的比較等;在微觀層面,信任的言辭指標涉及人們對政府機關、警察、法院、軍隊、公共機構、大眾媒體、普通大眾的態(tài)度或評價。
1.對改革開放以來產(chǎn)生變化的評價
正如什托姆普卡指出的那樣,“在最一般的水平上,信任的最好指標是對于制度改革——直到現(xiàn)在它們所取得的成功和它們未來的前景——的評價”。始于1978年的改革開放,給我國經(jīng)濟、政治、社會、文化等諸多領域都帶來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對這些變化的認知和評價在很大程度上反映了當前中國的政治信任狀況。這里,主要從民眾對經(jīng)濟領域、道德領域、公共安全領域、政治領域、社會建設領域和人際信任等方面的認知和評價加以考察。
針對改革開放以來經(jīng)濟領域變化的評價,約45%的受訪者對于改革開放以來的“先富帶動后富”現(xiàn)象持認同態(tài)度,24.53%的受訪者認為“一般”,而30%的受訪者表示不認同。可以說,“讓一部分人先富起來”在改革開放進程中對于推動經(jīng)濟發(fā)展發(fā)揮了一定積極的作用,這是人們對“先富帶動后富”賦予認同的重要原因。但是,在后來的發(fā)展過程中,先富并沒有發(fā)揮(甚至不愿發(fā)揮)帶動作用,以至于人們對先富群體的認知越來越呈現(xiàn)出負面效應。受訪者對“貧富分化加劇”現(xiàn)象的認知便證明了這一判斷。有77.59%的受訪者對“貧富分化加劇”現(xiàn)象表示認同,其中,41.95%的受訪者表示“非常認同”,而僅有8.4%的受訪者表示不認同。這是因為人們已經(jīng)切身體會到了貧富的嚴重分化。據(jù)北京大學中國社會科學調查中心發(fā)布的《中國民生發(fā)展報告(2014)》,雖然2012年我國家庭凈財產(chǎn)均值比2010年增長了17%,然而家庭財產(chǎn)的不平等程度卻在不斷加劇,處于頂端1%的家庭竟占有三成以上的社會財富。先富不愿帶動后富、貧富嚴重分化,全體國民未能共享經(jīng)濟改革和發(fā)展的成果,人們的相對剝奪感隨之產(chǎn)生,社會不公平感愈加突出,這造成了人們對改革開放的評價有負向發(fā)展的趨勢,并在一定程度上造成了政治信任的流失。
在道德建設領域,在對“社會道德水平提高”的認知和評價上,僅有29.69%的受訪者持認同態(tài)度,其余七成民眾或認同道德水平持平、或表示道德明顯衰敗。在對“集體意識淡化”的認知和評價上,有59.12%的受訪者持認同態(tài)度,僅有12.36%表示反對這一觀點。在對“誠實信用狀況淡化”的認知和評價上,63.5%的受訪者認為改革開放以來我國的誠信狀況在惡化,其中,27.25%的受訪者認為誠信狀況嚴重惡化,而反對這一觀點的僅有10.25%。同經(jīng)濟發(fā)展相比,道德領域的建設顯然已經(jīng)是一塊短板,道德滑坡、集體意識淡化、社會誠信危機等已經(jīng)成為突出的社會問題。其實,在這些社會問題背后,蘊含著民眾對于改革開放負面認知和負面情緒的逐漸累積,蘊含著深刻的政治信任危機。
在公共安全領域,在對“犯罪率明顯下降”這一判斷的認知和評價上,26.35%的受訪者持認同態(tài)度,38.37%的受訪者反對,35.28%的受訪者對這一觀點持“一般”的態(tài)度。在對“食品安全狀況令人擔憂”這一判斷的認知上,高達82.2%的受訪者表示認同,僅有6.6%的受訪者表示不擔心食品安全問題。對犯罪率、食品安全的認知在一定程度上就是對公共安全的認知。從上述數(shù)據(jù)可以看出,民眾對公共安全的認知是較低的。目前我國社會上彌漫的焦慮、猜忌與懷疑等不良社會情緒,就是這種情況的具體反映。由于信任是社會復雜性的“簡化機制”,通過行為主體之間的相互承諾,可以降低社會風險和不確定性,因此一旦出現(xiàn)信任危機,其消極后果必定是全局性和根本性的,不僅人際交往關系將難以維系,經(jīng)濟活動互信基礎將難以保障,社會終將難以正常運作,而且政治信任也將蕩然無存。因此,政府應該在這些方面有所作為,努力提高公共安全水平,唯有如此才能化解政治信任危機。
在政治生活方面,很多受訪者對于改革開放以來政治體制改革、民主政治發(fā)展的評價趨向中立。對“黨內民主帶動了人民民主的發(fā)展”這一判斷的認知,40%的受訪者持“一般”的中立態(tài)度,35·08%的受訪者對此表示“認同”,24.9l%的受訪者表示“不認同”。對“市場經(jīng)濟體制改革改善了民眾的政治狀況”這一判斷的認知,有41.14%的受訪者持中立態(tài)度,31.02%的受訪者肯定市場經(jīng)濟體制改革對民眾政治狀況有改善作用,27.83%的受訪者則持否定態(tài)度??傮w上看,民眾對政治生活方面的變化是持有積極、正面的態(tài)度的,自然也反映出民眾在這方面的政治信任表現(xiàn)出較高的水平。
針對改革開放以來社會建設領域的變化,在對“教育改革促進教育公平”這一判斷的認知和評價上,38·1%的受訪者持認同態(tài)度,32.3%的受訪者持一般態(tài)度,但也有27.3%的受訪者表示反對。在對“社會保障穩(wěn)步提高”的認知和評價上,53.3%的受訪者持認同態(tài)度,32.3%的受訪者選擇“一般”,持中立態(tài)度,僅有12.5%的受訪者表示不認同。在對‘‘社會自治水平的提高”的認知和評價上,37.6%的受訪者持認同態(tài)度,18.7%的受訪者持否定態(tài)度,但是,卻有4l·6%的受訪者選擇“一般”,傾向于認為社會自治水平?jīng)]有明顯變化。在對‘‘社會和諧與穩(wěn)定”的認知和評價上,41.5%的受訪者持肯定態(tài)度,18.6%的受訪者持否定態(tài)度,另有38.1%的受訪者持中立態(tài)度。從上述數(shù)據(jù)可以看出,對社會建設方面的認知和評價持肯定態(tài)度的民眾數(shù)量遠高于持否定態(tài)度的民眾。這表明改革開放以來,特別是十六大以來,“社會建設成為黨和國家的重要事務而被列入議事日程,財政支出逐漸向社會建設領域傾斜,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呈有序推進態(tài)勢,社會領域的改革與建設取得了一定成效,因此獲得了民眾的認同和支持,政府也因此獲得了信任。需要指出的是,民眾對教育改革持否定態(tài)度的比例略高(27.3%),這反映了教育改革存在的問題較多,矛盾比較集中,因而需要加大改革力度、改進改革策略。同時,民眾對社會建設方面的認知和評價持中立態(tài)度的比例都在30%以上(最高為41.6%),這種情況可能與社會建設的實際和人們的期望之間存在差距有關。
2.對未來前景抱有信心
信心源自信任,民眾對未來發(fā)展前景的信心來自于對國家和政府的信任。當被問及“對社會未來的預期是否樂觀”時,47.42%的受訪者回答“非常樂觀”和“比較樂觀”,33.1%的受訪者表示“一般”,18.67%的受訪者對社會未來預期持悲觀態(tài)度。在中國經(jīng)濟增長總體放緩的背景下,當被問及“對國家未來的經(jīng)濟發(fā)展”的信心時,仍有六成受訪者(60.69%)表示tt有信心”,不抱信心的受訪者僅占11.9%,27.38%的受訪者表示“一般”。從上述結果可以看出,盡管民眾對目前社會轉型過程中存在的諸多問題并不滿意,甚至諸如焦慮、猜忌和懷疑等負面情緒在不斷累積,但是總體上民眾仍然對國家和社會的未來前景充滿信心。而民眾對于國家、政府一定程度的信任,是未來改革和發(fā)展的重要社會基礎。
3.對經(jīng)濟增長予以肯定
“普遍不信任的另一個指標是拿現(xiàn)在的社會經(jīng)濟狀況與過去的做比較?!备母镩_放以來。雖然出現(xiàn)了經(jīng)濟利益分化、收入差距拉大、社會階層分化與固化并存等現(xiàn)象,出現(xiàn)了彌漫于民眾中間的相對剝奪感和不公平感,但是,必須承認的是,多數(shù)民眾也切身感受到了物質生活水平的提高、所得利益絕對值的增加。當被問及“在市場經(jīng)濟體制改革中的受益情況”時,42.1%的受訪者認為自己在改革中或多或少有所獲益,其中,“受益極大”的占9%,“受益較少”的占33.1%,僅有8.9%的受訪者表示自己在改革之后利益受損。應當說,這種在改革中的獲得感是政治信任的基礎。讓人疑惑的是,有48.95%的受訪者對自己在改革中的受益情況“說不清”,這可能和社會上普遍存在的相對剝奪感有關。當被問及對“市場經(jīng)濟體制改革改善了民眾經(jīng)濟狀況”這一判斷的認知和評價時,52.89%的受訪者表示認同,31.28%的受訪者表示在市場經(jīng)濟體制改革前后自己的經(jīng)濟狀況差不多,15.82%的受訪者持否定態(tài)度。經(jīng)濟績效是型塑政治信任的重要因素,多數(shù)民眾對經(jīng)濟增長予以肯定,反映了民眾對政府能力的認可與支持,尤其是對經(jīng)濟建設能力的肯定,這是維系并增進民眾政治信任的關鍵因素。
4.政府公信力遭受質疑
在當下的中國,政府的公信力遭受質疑,已陷入“塔西佗陷阱”之中。問卷設計了4個題目來檢驗政府公信力的狀況。在對“官員是人民的公仆”這一說法的認知和評價上,有60.9%的受訪者表示這一說法與現(xiàn)實不符,其中,有22.44%的受訪者更表示這一說法與現(xiàn)實嚴重不符,而認同這一說法的受訪者僅有14.75%。在屢屢曝出政府強拆強征、官員貪污腐化的催化之下,官民之間的不信任在不斷加深。在“對我國法院的評價”中,僅有35.12%的受訪者認為我國法院是公正的,其中,認為“非常公正”的只有3.56%,43.04%的受訪者認為法院的公正程度一般,21.84%的受訪者明確表示法院并不公正。對于公安部門的信任程度甚至更低,有37.63%的受訪者表示在突發(fā)群體性事件的現(xiàn)場,會相信“警察打人”的傳言,不相信“警察打人”傳言的受訪者僅有27%。此外,隨著網(wǎng)絡媒體和商業(yè)民辦媒體的發(fā)展,官方媒體的公信力也遭到了一定挑戰(zhàn),27.07%的受訪者對官方媒體表示不信任,39.7%的受訪者認為官方媒體可信度一般,僅有33.23%的受訪者表示信任官方媒體。不信任官員、政府機構、官方媒體,已經(jīng)構成當前社會上一堵難以逾越的“信任墻”,這是需要認真加以化解的。
5.公共服務部門飽受詬病
除了經(jīng)濟績效,民眾的政治信任還依賴于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務的水平。當民眾對由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務感到滿意時,會促進其對政府的信任程度,而當民眾對政府公共服務的滿意度下降時,則不利于對政府的信任。當前我國公共服務領域不僅存在服務供給總量不足、無法滿足民眾需求的矛盾,同時也面臨著基本公共服務分配和享用不均等困境,在城鄉(xiāng)、區(qū)域和不同人群之間,公共服務的數(shù)量和質量存在相當大的差異,這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了政治信任的下降。在“對公共服務部門(如醫(yī)院、郵局、銀行、鐵路等)提供的服務質量的滿意度”的評價上,32.9%的受訪者表示不滿,其中更有7.9%的受訪者表示很不滿意,對公共服務質量不滿的民眾多于表示滿意的民眾(30.06%),另有37.02%的民眾表示公共服務質量一般。民眾對公共服務部門的滿意度不高,并由此把這種不清情緒遷移到政府頭上,從而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政治信任的發(fā)展。
6.人際不信任進一步擴大
日常生活中,通過交往和人際關系形成的人際信任,是反映一個社會信任水平的有效指標。調查結果顯示,當前我國社會的人際信任呈現(xiàn)出“熟人信任”和“陌生人不信任”并存的格局。對于身邊熟悉的人,58.13%的受訪者表示可以信任,32.42%的受訪者表示可信度一般,僅有9.45%的受訪者給予了否定的回答。相較之下,民眾對于陌生人則表現(xiàn)出高度的不信任,高達46.27%的受訪者表示不信任陌生人,42.76%的民眾回答可信度一般,僅有10.96%的受訪者表示信任陌生人。人際信任中“親而信”的差序格局也在其他調查中得到驗證。一項針對我國七城市居民信任狀況的研究發(fā)現(xiàn),城市居民的人際信任由近及遠分別是親屬、親密朋友、熟人和陌生人。而關于人際不信任,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心態(tài)藍皮書稱,超七成的民眾不敢相信陌生人。人際信任的不斷下降,普遍的疑慮和懷疑已經(jīng)成為社會的“精神疾病”,“不要和陌生人說話”、“人心隔肚皮”、“防人之心不可無”等已經(jīng)內化為國人的行為準則,家家都安防盜門、低層住戶都裝防盜網(wǎng)、學校門口配警察、人口普查入戶難、開車的不相信搭車的陌生人、買菜時不相信小販的秤等已成為普遍的現(xiàn)象。更為極端的案例,如在“小悅悅事件”中路人的冷漠、“南京彭宇案”引發(fā)的扶與不扶的熱議等,反映了人與人之間的不信任一再跌破底線。當然,這種人際信任的特殊主義取向以及人際不信任的擴大,在另一側面反映出對制度、法律等信任的下降。
結語
改革開放以來,伴隨著經(jīng)濟體制的深刻變革、利益格局的深刻調整、社會結構的深刻變動、思想觀念的深刻變化,人們與政治系統(tǒng)的互動關系以及建立在這一基礎之上的政治信任也發(fā)生了深刻的變化。通過對當代中國社會轉型過程中政治信任的推論性指標、行為指標和言辭指標三個維度的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
就政治信任的推論性指標而言,當下中國政治信任的功能替代品樣式繁多,主要表現(xiàn)為:民眾越來越相信命運和運氣,而不是個人的努力;民眾對宗教的信仰呈蔓延之勢,這或許是由于民眾面臨外部世界的壓力過大,而只好求諸于內心世界的安慰;民眾認為當前中國的廉潔程度不盡如人意,因而傾向于通過行賄的方式處理事務;盡管民眾認為社會治安狀況尚可,但還是采取了各種各樣的防范措施,例如,民眾大多認為在家里安裝防盜門窗才更為安全,這反映了民眾對社會秩序和公共安全的過度警覺;民眾寄希望于強有力的政治領袖,并有濃厚的官本位意識;民眾信任的外部化傾向明顯,對外國產(chǎn)品、國際組織表現(xiàn)出較多的信任,等等。如此之多功能替代品的存在,從一個側面反映出當下中國政治信任水平較低。
就政治信任的行為指標而言,民眾的政治信任程度較低,具體表現(xiàn)為:有近1/3的民眾有移民的傾向,在一定意義上,移民越多,政治信任的程度就越低;民眾傾向于退出公共生活,盡管民眾對選舉活動、居民(村民)自治運行狀況等表示了一定程度的滿意,但是非常滿意的比例并不高,表現(xiàn)出一定程度的政治冷漠和政治不信任;民眾在自身合法利益受損時,傾向于選擇破壞性的集體行動表達;盡管民眾對未來有一定水平的積極預期,但是他們更加傾向于選擇“即時利益”的追求,因為在他們看來,只有眼前的即時利益,才是最可信賴的現(xiàn)實利益,這實際上反映了彌漫于民眾中間的投機心態(tài),以及對國家政策和政府承諾的信任不足,等等。
就政治信任的言辭指標而言,其所反映的政治信任水平也不容樂觀。具體來看,在對改革開放以來產(chǎn)生變化的評價上,可謂喜憂參半,但是有進一步下滑的趨勢。例如,盡管有45%的民眾對“先富帶動后富”現(xiàn)象持有認同態(tài)度,但是,有77.59%的民眾對“貧富分化加劇”現(xiàn)象表示不滿。這反映出人們對不能共享經(jīng)濟改革和發(fā)展成果的不滿和擔憂,進而造成人們對改革開放的評價有負向發(fā)展的趨勢。又如,人們對犯罪率、食品安全的評價處于較低的水平。目前我國社會上彌漫的焦慮、猜忌與懷疑等不良社會情緒,印證了這種情況。在對政府公信力和公共服務部門的認知上,民眾表現(xiàn)出較為強烈的負面評價,并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政治信任的再生產(chǎn)。在對人際信任的認知上,民眾表現(xiàn)出強烈的人際信任的特殊主義取向,而這又反映出民眾對制度、法律等不信任情緒的強化。值得欣慰的是,在對經(jīng)濟增長及其成效的認知上,民眾是持有肯定態(tài)度的,在對未來前景的認知上,有60.69%的民眾表示抱有信心,這不僅反映出民眾對于國家、政府一定程度的信任,而且也必然成為未來改革和發(fā)展的重要社會基礎。
通過對當代中國社會轉型過程中政治信任的推論性指標、行為指標和言辭指標三個維度的綜合分析??梢园l(fā)現(xiàn)有以下特點:
關于政治信任的生成,經(jīng)濟利益的取向明顯?,F(xiàn)階段民眾通過行為、心理和言辭表達出來的政治不信任,大多源于經(jīng)濟利益方面(特別是經(jīng)濟利益受損)的原因,具有鮮明的社會轉型特征。需要注意的是,在我國物質總體豐裕的同時,卻出現(xiàn)了道德的貧困,這主要是因為經(jīng)濟利益分化和分配不公造成的。
關于政治信任的性質,特殊主義的傾向明顯。一方面,民眾強烈希望卡里斯瑪式的領袖人物出現(xiàn),渴望政治權威,熱衷于強有力的家長式統(tǒng)治;另一方面,建立在血緣、地緣、業(yè)緣等共同體基礎之上的特殊信任并沒有因為經(jīng)濟發(fā)展和社會結構分化而有明顯的改變。因此,在未來的改革開放進程中,需要不斷加強制度化、規(guī)范化建設,以推動普遍主義政治信任的形成和確立。
關于政治信任的構成,其結構單一,且外部化傾向明顯。一方面政治信任的結構單一,主要表現(xiàn)為經(jīng)濟績效構成了民眾政治信任賴以形成的最主要根源,而政治績效和社會績效非但難以有效提供政治信任,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對民眾政治信任起著消解作用;另一方面,政治信任的外部化傾向明顯,有越來越多的民眾傾向于移民到國外或者信任國際組織,即反映了這一點。
總體上看,當前中國的政治信任狀況不容樂觀,甚至陷入了“塔西佗陷阱”之中。當然,目前的政治信任危機還大多停留在微觀的人格信任層面,尚未延伸到深層的政治制度和政治價值層面,這表明還有化解的余地和可能。但是,對此必須給予高度的重視。同時,由于政治信任危機是在社會轉型過程中出現(xiàn)的,因而也就自然要在社會轉型過程中予以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