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利霞

摘 要：俄裔美國作家納博科夫在美國后現(xiàn)代主義文學中占有重要地位，本文以認知語言學理論為基礎，對其最后一部英文小說《勞拉的原型》進行認知解讀。具體通過分析小說中的動物隱喻，指出動物隱喻不但對表現(xiàn)主人公的性格特點等有重要意義，也是作者傳遞其文本主題主張的重要手段。

關鍵詞：《勞拉的原型》 動物隱喻 主題

俄裔美國作家和文體學家弗拉基米爾·納博科夫是美國后現(xiàn)代主義小說家中的代表人物。其創(chuàng)作時期分為兩部分，前期為俄文作品創(chuàng)作時期，后期為英文作品創(chuàng)作時期。一生著有近七十部短篇小說、十八部長篇小說，其中九部長篇小說直接用英文寫成。由于他是以《普寧》《洛麗塔》等英文長篇小說引起美國文壇注意并名揚世界的，因此，相較而言，其英文長篇小說更受關注?！秳诶脑汀罚?009）是納博科夫創(chuàng)作的最后一部英文小說，是他在病逝前一個月奮筆疾書而成的手稿。去世前，他曾囑托妻子薇拉，如果自己生前未能完成該書，就將其燒毀。但他死后，薇拉不忍將之付之一炬，因此一直珍藏著。2009年，其子德米特里決定將父親的未竟之作出版，這部引起學界諸多猜測和議論的不世杰作才終于面世。該書的排版設計別具一格，完全保留了納博科夫手稿的模樣。每一頁的上半部分是納博科夫的手稿原跡，未做任何修改，甚至包括作家的錯誤拼寫，如bycycle（自行車）、stomack（胃）、suprize（驚奇）等。每一頁的下半部分是印刷體，內(nèi)容及拼寫等均與上半部分的原稿一模一樣。這種形式恰如其分地昭示了該書的未完成性。

有關納博科夫英文小說的研究涉及主題、敘述結構、敘述者、人物分析等很多方面，不過大都是從文學角度進行探討的，從語言學角度對其進行解讀的研究很少，從認知詩學或認知文體學角度入手的研究更少。具體到《勞拉的原型》，目前關注它的學者并不多。僅有數(shù)篇文章見諸報端，分別從元小說的藝術特征、主題及翻譯的角度對其進行了分析。例如，譚惠娟（2011）對其元小說的藝術特征從小說結構、主題情節(jié)和語言特點等方面進行了探討；莫傳玉（2014）對其死亡主題從主線故事和分線故事的角度進行了解讀；呂晨（2012）對該書漢譯本的翻譯策略進行了剖析。遺憾的是，從認知角度對書中動物隱喻進行解讀的文章仍然尚未見到。

另外，有關概念隱喻的研究始于《我們賴以生存的隱喻》一書的出版。Lakoff和Johnson（1980）在該書中首次提出了概念隱喻理論，將隱喻提升到了思維的高度，認為人們的日常概念體系本質上就是隱喻的。因此，隱喻無處不在，是一種認知現(xiàn)象。作為認知語言學的重要內(nèi)容，概念隱喻研究對認知語言學的發(fā)展意義重大，有學者表示如果沒有隱喻研究，認知語言學的發(fā)展就不會如此之快。隱喻研究的類別很多，主要涉及軍事、經(jīng)濟、情感、人體等領域。有關動物隱喻的研究雖然相對較少，但也是中外學者關注的一個重要方面。由于以往有關動物隱喻的研究大多是以問卷調(diào)查或詞典為資料來源，因此，研究結果不夠翔實和準確。

鑒于以上兩點，本文嘗試以美國后現(xiàn)代主義小說《勞拉的原型》為語料，對其進行認知解讀。通過分析小說中的動物隱喻，指出動物隱喻在該書中不但對表現(xiàn)男女主人公的性格差異有重要意義，也是作者傳遞其愛情主題的重要手段。同時，也說明隱喻無處不在之說在文學文本中的體現(xiàn)。

一、《勞拉的原型》中的動物隱喻

《勞拉的原型》是美國后現(xiàn)代主義元小說中的代表作品，它以弗洛拉和王爾德的失敗婚姻為主線，以弗洛拉被甩情人波蘭畫家諾維奇所著之小說《勞拉》以及王爾德的神秘著作為書中的兩個元小說進行安排。全書由138張索引卡組成，內(nèi)容雖有些凌亂，但是大體可以看出主要涉及三方面，分三部分：第一部分與勞拉的原型弗洛拉有關，講述了她的家庭、童年、婚前性經(jīng)歷，以及婚姻生活等；第二部分講述弗洛拉的情人諾維奇被甩后，以伊凡·沃恩為名出版了報復弗洛拉的小說《勞拉》；第三部分介紹了王爾德的死亡實驗，即其神秘著作的內(nèi)容。

弗洛拉和王爾德是小說中的主人公。書中共出現(xiàn)8句含有動物的喻句，都是描寫他們或他們二人關系的。其中，第3句針對弗洛拉，第4句針對王爾德，第1句針對二者的婚姻。為方便分析，現(xiàn)將這8句動物喻句列舉如下，原文中的動物詞以斜體表示：

1.“You were asleep？ Ive shattered your sleep？ Thats what you deserve. Now listen carefully.”And with tigerish zest， monstrously magnifying a trivial tiff she had had with him whose pyjamas（the idiot subject of the tiff） were changing the while， in the spectrum of his surprise and distress， from heliotrope to a sickly gray， she dismissed the poor oaf for ever.

“你睡了嗎？我攪亂你的睡眠了嗎？那是你活該?，F(xiàn)在給我仔細聽好了?！彼腥缋匣l(fā)威，惡狠狠地放大著他們之間的一場小爭執(zhí)，當時他正在換睡衣（這場爭執(zhí)的愚蠢主題），在他驚愕與悲苦的光譜由淡紫轉為病態(tài)灰色的過程中，她將這可憐的笨蛋永遠地打發(fā)掉了。

2.He flattened her against the wall between his outstretched arms； Flora ducked， and freed herself， and showed him the door； but the telephone was already ringing ecstatically when he reached his lodgings.

他把她夾緊在墻和他伸出的兩個手臂間。弗洛拉猛然一低頭，才掙脫出來，她迅速打開門把他趕出去。當他回到住處時，電話已在瘋狂地響著。

3.Of art， of love， of the difference between dreaming and waking she knew nothing but would have darted at you like a flatheaded blue serpent if you questioned her.

對藝術、對愛、對夢與醒之間的差別，她都一無所知，但假如你質疑她有關夢的學識，她就會像一條藍色扁頭毒蛇一樣扎向你。

4.However， one soon got over the shock of seeing that enormously fat creature mince toward the lectern on ridiculously small feet and of hearing the cock-a-doodle sound with which he cleared his throat before starting to enchant one with his wit.

然而，在看著這一極為肥胖而龐大的生物用小的可笑的雙腳碎步走向講臺，聽他如公雞打鳴般清了清嗓子，開始用他的機智風趣蠱惑聽眾時，人們會很快從最初的震驚中恢復過來。

5.When she started to change all that， he would emit a kind of mild creak or squeak， and his brown eyes brimmed with sudden tears.

當弗洛拉想要改變一下時，她丈夫就會哼哼唧唧的，那雙褐色的眼睛里還會突然噙滿淚水。

6.I see myself in my closet glass as an obese bulk with formless features and a sad porcine stare.

我看到了壁櫥鏡子里自己那肥胖的身體，模糊的面容，豬一般可悲的目光。

7.Though still married to that hog she kept away from him and at the moment sojourned at a central European resort in eccentric solitude.

盡管她與那個死豬的婚姻還維系著，但她遠遠地躲開他，眼下正逗留在歐洲中部的一個度假勝地，離群索居。

8.She looked at the snow-scape on the footboard of the bed at the [curtains]； and he holding her in front of him like a child being given a sleighride down a short slope by a kind stranger， he saw her back， her hip[s] between his hands. Like toads or tortoises neither saw each others faces See animaux.

她看著床邊床腳板上的雪景，看著窗簾。他摟抱著坐在前面的她，她如同一個孩子坐在友善的陌生人給她的雪橇里，沿著一條短短的斜坡在往下滑。他看著她的后背，雙手捧著她的臀部。如同蟾蜍或烏龜?shù)膭游锉Π憧床坏奖舜说哪槨?/p>

二、《勞拉的原型》中動物隱喻的認知解讀

下面，我們就以這八句動物喻句為語料，從三方面對動物隱喻在該書中的體現(xiàn)做一分析。

1.悍妻懦夫難相處

第1句到第3句顯示，描寫女主人公弗洛拉的三個動物喻句中，每一句都含有一個明確的動物意象。描寫她與情人分手的狠辣絕情時，所用意象為老虎，顯示其兇惡。描寫她躲避被甩情人之糾纏時，所用意象為鴨子，顯示其靈活。描寫她反駁別人對她的質疑時，所用意象為蛇，顯示其狠毒和攻擊力。可以看出，這三個動物意象中的老虎和蛇體現(xiàn)了弗洛拉的性格。老虎是林中之王，是雄性動物的象征，因此，在描寫男性時多具褒義。但是，在描寫女性時卻頗具貶義，指其有失女性的優(yōu)雅，兇惡如母老虎。蛇生性陰險狡詐，弗洛拉貪戀王爾德的財富與名氣，設計使其與自己結婚，其陰險的性格可見一斑。

第4句到第7句是描寫男主人公王爾德的四個動物喻句。這四句話中雖出現(xiàn)了五個動物詞，但是出現(xiàn)的動物意象卻只有豬和雞兩個。另外，每句中都出現(xiàn)了豬的意象，只不過有時比較隱晦。具體而言，描寫其長相時，別人對他的印象是肥胖，如“肥胖而龐大的生物”這自然使人聯(lián)想到了豬。他在鏡中看到自己，用來描寫自己的詞也與豬相關，如“肥胖的身體”，“豬一般可悲的目光”。妻子弗洛拉的被甩情人描寫他時，所用之詞更為辛辣，直接說他是豬。另外，描寫其聲音時所選意象為公雞，顯示其聲音之尖。描寫他不舍花錢時，雖然沒有點明是什么動物，但是所用之詞也給人以豬的聯(lián)想，例如“哼哼唧唧”。換言之，除聲音外，無論身材、眼神抑或其他方面，王爾德給人留下的印象都是頭豬。

豬（hog）本意指肉豬、閹豬，映射到人時指其身肥體胖，缺乏性能力。另外，該詞在英文中還有自私、貪婪之意。這也是它映射到人時的喻義。王爾德身體肥胖、疾病纏身，前列腺上還有一個長了十五年的良性腫瘤，因此，有性功能障礙是必然的。另外，他的吝嗇書中也有諸多描寫，如“他在新澤西的住宅傭人少得可憐，亞利桑那州的墨西哥餐廳已經(jīng)多年沒有重新裝修了。里維埃拉的別墅連個游泳池也沒有，而且只有一個衛(wèi)生間”。因此，作者通過不同人的視角以該詞來形容他倒也貼切。

描寫二人的動物喻句顯示弗洛拉兇如虎、靈如鴨、毒如蛇，而王爾德則是肥如豬，衰如閹豬。我們清楚老虎對豬的態(tài)度，自然也就不難想象分別具有虎豬特征的二人生活在一起的結局了。

2.老夫少妻無感情

以上七句動物喻句顯示，描寫女主人公弗洛拉的三個動物詞為Tigerish、ducked、serpent。它們不但指向老虎、鴨子和蛇三種不同的動物，而且詞性也不一樣，分別為形容詞、動詞和名詞。描寫王爾德的五個動物詞為fat creature、cock-a-doodle、creak or squeak、porcine、hog，指向豬和公雞兩種動物。另外，這五個動物詞的詞性分別為名詞短語、形容詞、名詞短語、形容詞、名詞。換言之，五個動物詞出現(xiàn)在四句話中，只以兩種動物、兩種詞性體現(xiàn)。

顯而易見，用來描寫弗洛拉的動物詞雖然比較少，但指向的動物種類既多，詞性也比較多樣化。用來描寫王爾德的動物詞雖多，但指向的動物種類卻很少，詞性也較少。描寫二者所用的動物詞數(shù)量、動物種類，以及動物詞詞性上的差別，既映射了二人性格等各方面的差異性，也喻示二人的失敗婚姻。弗洛拉年輕貌美、活潑好動、喜歡變化，王爾德則年老體衰、身肥體胖、疾病纏身。例如，他腸胃不好，已患胃病十七年；有腳疾，一只腳上的某個指甲長進了肉里，一只腳上長有雞眼，因此，恨不得切掉自己的雙腳或腳趾；最嚴重的是還有個良性腫瘤在他的前列腺上長了約十五年，已經(jīng)大到必須將前列腺和腫瘤一起切掉的程度。此外，他雖頗負盛名且擁有大量財富，卻生性吝嗇。不但顯得單調(diào)無聊，而且與弗洛拉的愛好格格不入。例如，弗洛拉喜愛奢華的生活，視旅游為某種廣告和巨大的享受，他卻將出游視為某種禁果，不但虛擲光陰，還浪費金錢。另外，描寫二者所用動物意象，動物種類及動物詞詞性上的差別也映射了二者對感情的態(tài)度。弗洛拉十四歲時就將童貞給了一個拾球男孩，隨后，便不斷更換情人，過著有性無愛的生活。因此，她并不知道愛為何物，只是放縱自己對性的享受。在薩頓學院畢業(yè)典禮首次邂逅博學富有但長相寒磣的王爾德后，迷戀其財富和名氣，便設計使其注意到自己，并最終與之結婚。然而，他們婚后的生活并不如意。由于王爾德既不舍金錢，無法滿足她的物質欲望，又肥胖多病，無法滿足她的性需求。因此，結婚三年后，她便恢復了以往情人如走馬燈般更換的日子。王爾德既是名病理學家，也是名大學講師。他一直對自己在高中舞會上追求失敗的心儀女孩奧羅拉念念不忘。由于弗洛拉不但與其相貌酷似，且衣著相仿。遇到弗洛拉時，他以為自己遇見了當初愛慕的女子，因此不顧二者年齡相貌及性格上的差異，將之娶回家中。

婚后，面對不如意的婚姻生活，王爾德選擇將自己封閉起來，進行死亡實驗，以死亡實驗來轉移注意。希冀擺脫劇烈的痛苦，拋棄多余的體重，出版自己的專著。在死亡實驗的過程中，他達到了自己平日無法達到的一切，身體健康、性欲得釋。在夢中與有著弗洛拉面容及衣著的奧羅拉交媾，達到高潮后卻發(fā)現(xiàn)奧羅拉是個雌雄同體的怪物。最初的心中女神，最后竟變?yōu)楣治?，象征王爾德最初被弗洛拉的美貌迷惑并娶之，最終卻發(fā)現(xiàn)其只是個令人作嘔的怪物。不過無論王爾德是因為弗洛拉的長相酷似自己的夢中情人還是顧忌自己的名聲，他對弗洛拉的行為一直都比較隱忍，因此，這對老夫少妻無感情的婚姻也就得以一直維系。

3.缺愛少性偽婚姻

第8句動物喻句描寫了弗洛拉和王爾德的性愛，作者將之描寫為動物抱對，以蟾蜍和烏龜兩個意象來喻指二人。蟾蜍就是人們俗語中的癩蛤蟆，其長相極為不堪；烏龜指妻子出軌之人。用這兩個意象描寫二人的性愛，有兩方面喻義。一方面說明二人各有不堪之處，一個品性不堪，一個長相不堪。年老體衰、長相磕磣的王爾德雖如愿娶到了年輕貌美的弗洛拉，但結果就像是癩蛤蟆雖然吃到了天鵝肉，自己卻變成了頭戴綠帽的烏龜。前面分析描寫弗洛拉的動物喻句集中在弗洛拉的性格描寫上，說她如老虎般兇惡，如毒蛇般狠毒。分析王爾德的動物喻句多指向他的外貌，說他丑陋如豬，可見，本句中的喻指與前文的描寫和分析是呼應的。另一方面，這兩個動物意象也在喻示二人的婚姻出軌，只不過一個是身體出軌，一個是感情出軌。一個游離于不同的情人之間，另一個則念念不忘自己中學時期的夢中情人。另外，納博科夫以動物抱對的方式描寫二人的性愛，說明二者之間并無愛情，彼此間比較冷漠。例句顯示性交之時，弗洛拉看到的只是眼前的雪景和窗簾，根本無視王爾德的存在。對她而言，王爾德雖友善，卻像個陌生人。作為夫妻，本應是世間最親密的人，但是由于二人年齡、性格等各方面上的差距，以及弗洛拉只知性不知愛、只知縱情享受性欲的快樂個性，她從來未將真情付諸任何人。因此，對她來說，丈夫也只是自己需求的提供者而已。自己在丈夫面前只是個孩子。王爾德雖是專情之人，但他專情的對象不是自己的妻子，而是年少時的心儀女孩。當初，他娶弗洛拉時，應該也不曾想到會有現(xiàn)在的結果。

忘年戀是納博科夫小說中的常見主題。但是，其筆下的忘年戀一般都是由于男方無法擺脫年少時的戀情，想重溫或重拾昔日美好感情。因此，將注意力放在與初戀相貌、性格甚至年齡都相仿的女孩身上，不顧歲月在自己身上留下的刻痕，仍然追尋少時的夢想。其結果往往難以盡如人意?！堵妍愃分泻嗖嘏c洛麗塔的愛情如是，《勞拉的原型》中王爾德與弗洛拉的婚姻又何嘗不是。

三、結語

在概念隱喻中，通過源域與目標域之間的映射，兩個或兩類事物被有機地聯(lián)系在一起，幫助人們理解目標域。同時，通過這種方式，人們創(chuàng)造出了許多形象生動的語言，這些語言又幫助人們更加深刻地認識其他事物。同樣，由于動物與人的密切關系，人們通過親自接觸、書籍介紹、媒體傳播等各種方式對動物有了深刻的了解，發(fā)現(xiàn)了動物與人類及其他事物的異同之處。于是，在日常交流中便有意無意地使用動物詞語來幫助交流對象了解其他領域，從而豐富了動物詞語的使用范圍，以及動物詞語的文化內(nèi)涵。在《勞拉的原型》一書中，納博科夫就是通過以不同動物為源域，以男女主人公弗洛拉和王爾德為目標域，將動物的一些特征映射到男女主人公身上，從而使讀者對他們的性格差異有所了解，并加深對該書愛情主題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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