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 榮

(哈爾濱理工大學外語學院，黑龍江哈爾濱 150080)

廣西憑祥、東興少數民族語言生活調查實錄

周 榮

(哈爾濱理工大學外語學院，黑龍江哈爾濱 150080)

地處中越邊境的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憑祥、東興兩地具有豐富的少數民族語言資源， 本調查實錄記載了當地公務員、商戶和群眾的語言使用情況和語言態(tài)度，獲得了大量的調查問卷和個案訪談資料。

憑祥，東興，語言使用，語言態(tài)度

1.調查方法

1．1 調查準備

為了順利實施少數民族語言生活狀況調研，課題組做了大量前期準備，先后進行過四次調查培訓和研討。

1)調研組確定課題名稱、研究內容及調查方法，部署相關資料的搜集和整理工作。出發(fā)前，我們對憑祥和東興已經有了最基本的了解。

憑祥地處祖國西南邊陲，與越南諒山省交界，境內有友誼關國家一級口岸和平而關等地方口岸，是中國通往東南亞最大最便捷的陸路通道?！稇{祥市志》(1993)上記載著憑祥語言使用的基本狀況：從地域上看，城鎮(zhèn)主要講白話，普通話次之；鄉(xiāng)村主要講壯話，白話，普通話次之。隨著各族人民之間的交往和文化知識水平的提高，壯族人大多數學會講白話和普通話；漢族人也有一部分學會講壯話；機關單位大小會議，中小學教學，駐軍及鐵路員工，以講普通話為主；城鎮(zhèn)漁場買賣交易，農林場工人，以講白話為主。

東興位于中國大陸海岸線最西南端，東南瀕臨北部灣，西面與越南接壤，是我國與越南唯一海陸相連的國家一類口岸城市，也是我國通往東盟最便利的海陸門戶。東興是京族唯一聚居區(qū)，京族人口2.2萬,京族三島是我們東興之行的入戶調查點。

2)調研組匯總前期準備資料，就憑祥、東興兩地的自然人文狀況、語言使用情況以及調研行程做了基本梳理工作。

3)課題組向曾經在廣西做過語言調研的學生詢問情況，包括調查內容、調查地點、側重點等，調查組成員也間接了解到調查地的一些語言狀況。之后，又要求調查隊員各自選擇感興趣的問題做進一步準備。

4)調查問卷培訓。針對此次調研，課題組先期熟悉不同類型的問卷內容，比如公務員語言使用、語言態(tài)度調查問卷，互市點或商業(yè)街經商人員語言使用、語言態(tài)度問卷，語言使用、語言態(tài)度入戶調查問卷等。

1.2 調查點的選擇

本次調研根據前期搜集到的資料和當地民委提供的具體情況，我們調研組一共選擇了十個調查點：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憑祥市友誼鎮(zhèn)卡鳳村咘沙屯、中國—東盟憑祥浦寨·弄懷邊境貿易區(qū)、憑祥市友誼鎮(zhèn)卡鳳村弄堯屯、憑祥市政府公務員、憑祥弄懷邊境貿易區(qū)、東興市政府公務員、東興京族三島澫尾村、山心村、巫頭村以及東興市邊境貿易點。調研期間，我們還走訪了東興所在的防城港市實驗高中、防城中學、禤氏舊居、陳公館等地，使我們對調查地的社會人文歷史有了更加深入的了解。

我們在憑祥、東興兩地選擇的十個調查點集中圍繞著三項調查內容，分別包括公務員、互市點語言使用、語言態(tài)度調查和語言使用、語言態(tài)度入戶調查。兩地十個調查點三項內容的語言調查任務從憑祥開始起步。

2.憑祥調查

2.1 憑祥印象

8月7日我們沿著南友(南寧—友誼關)高速公路抵達目的地——憑祥。一下車，抬眼望去，只見橫立的“教育賓館”牌匾上書寫著三種文字，越南文(KHACH SAN GIAO DUC)、漢文和英文(JIAO YU HOTEL)。賓館右側十來米處，是憑祥市教育局所在地，豎立的牌匾上刻著兩種文字，漢文和壯文。

入住賓館的手續(xù)比較繁雜，這是我們在非邊境地區(qū)難以想象的。當地人介紹說，現在邊境地區(qū)的開放程度比過去好多了，如果以前來憑祥，一定要辦理邊境通行證。隨著東盟貿易圈的形成，廣西的開放步伐邁得越來越大了，中越兩國的貿易交往越發(fā)頻繁。越南語、壯語、普通話、白話(粵語)、英語這種多語言多方言多文字的環(huán)境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

在憑祥政府機關和商鋪店面的牌匾上，是多語言多文字現象最凸顯的“風景”。憑祥市教育局、憑祥市教育局紀律檢查委員會、廣西壯族自治區(qū)浦寨邊境檢查站以及憑祥市政府的牌匾上都是漢語和壯語并行出現的，這是漢語和自治區(qū)特色的壯語和諧統一的體現。而在商鋪的牌匾上則具有多語種并行的特點，比如“教育賓館”牌匾的越南語、漢語和英語，“金大福首飾店”、“雪亮眼鏡店”和“康康蛋糕店”牌匾的漢語和越南語，“和興批發(fā)市場”和“嘉美照相”牌匾的漢語、越南語和英語，商鋪牌匾出現的多語言現象透射出憑祥地區(qū)作為邊防重鎮(zhèn)已經由單一的軍事要塞向邊貿自由納稅區(qū)方向的轉型。中國—東盟憑祥浦寨·弄懷邊境貿易區(qū)的建立就可以說明這一點。

2．2 中國—東盟憑祥浦寨·弄懷邊境貿易區(qū)互市點調查

浦寨位于憑祥市西南端，與越南諒山省文朗新清口岸相連，是我國通往越南乃至東南亞各國的一條通道。浦寨在19世紀中葉建屯于此，在開發(fā)建設浦寨之前，這里僅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村寨，居住著18戶人家,共100多人。他們與越南邊民易貨通商，聯姻交往。浦寨曾經成為戰(zhàn)斗的前沿。這里雷區(qū)錯落，崗哨森森，無處不透出逼人的寒氣。

1992年，隨著國際形勢的發(fā)展，為了滿足邊境貿易的不斷擴大，浦寨被辟為對越貿易互市點。這里地域開闊，地勢平緩，且通往越南同登鎮(zhèn)的公路便捷。很快，浦寨就發(fā)展成為以大宗貨物貿易為特色的邊民互市點。每天車流不息，雙邊日成交額達200萬元以上。

經過多年的建設，該互市點現在已有700多套商鋪、1個農貿市場和3個大型停車場?；ナ悬c內有來自全國26個省市以及越南、澳大利亞等地的客商，暫住人口約5000人，高峰時流動人口約1萬人。進出口貨物以新鮮水果為主，另外還有家電、五金、日用百貨等產品銷往越南以及其他東盟國家。紅木家具是這里支柱性的貿易產品。

優(yōu)越的區(qū)位優(yōu)勢吸引了眾多的外來投資者。我們在浦寨口岸的一側，看見一座集觀光、購物、住宿、娛樂于一體的綜合大樓正拔地而起。投資者是來自浙江的客商，總投資預計達1.7億元人民幣。

經商人員的主要社會成分是復雜的，包括國籍、民族成分、出生地以及年齡。從目前的調查對象來看，有越南人、中國人；有漢族、壯族、京族等；有當地人、福建人、廣東人、浙江人、越南廣寧人等；最小的年齡19歲，最大的54歲。這些不同社會成分的調查對象為我們提供了豐富而詳實的語言調查資源。

黃世德，男，36歲，壯族，祖籍越南，6歲隨家人來到中國浦寨地區(qū)，現已為中國公民。他通曉壯話、漢語普通話、白話和越南話。他的母語是越南語，在邊貿區(qū)交易中使他如魚得水，與越南商人形成了很好的客戶關系。由于自小就來到中國，耳濡目染，也就很自然習得了當地土話——壯話。后來在中國上學，由于教師一般用普通話和白話授課，他也基本掌握了這兩種語言。尤其是在當地社會交往中，白話使用的場合很多。當訪談到他對普通話未來發(fā)展的趨勢時，他毫不猶豫地回答，“普通話會有很大發(fā)展，當地土話很快會消失?！蔽覇査麨楹螒B(tài)度這么堅決，他提到一個事實，他的孩子不說壯話，而且很多當地孩子都不說了。壯話的使用出現日漸萎縮的趨勢。

黃亞貴，男，39歲，壯族，2009年來到浦寨紅木市場經商。他說自己的越南語掌握得不太好，現在就會說一些日常用語，比如“你好”、“再見”之類的話。他商鋪里有兩個越南籍小伙子，黃亞貴用白話稱呼他們是“狗餅”?？匆娔莾蓚€小伙子對這個稱呼不介意，我就問店主“狗餅”是什么意思，店主回答到，“打工仔嘍?！?/p>

這是我第一次作語言調查，速度進行得相當慢。我發(fā)現存在的問題主要有：如果調查中語速過快，最終會影響調查進度；在問卷相關問題旁邊多記錄一些被調查人生動而詳細的信息，這樣才能避免日后對數據進行解釋時語言過于枯燥和干癟。

2.3 友誼鎮(zhèn)卡鳳村咘沙屯入戶調查

該屯是卡鳳村下轄的自然村屯，留守的人多半是老人、婦女和兒童。青壯年男子大部分在外地打工，只有在春節(jié)時候才回家看看。該屯人很少將自己房屋出租給外來戶，相對來說比較封閉，因此語言環(huán)境也比較單純，在家庭生活中主要使用壯話，與外來人交往多半使用白話。當我用普通話和他們交流時，只要一說得快些，他們就蹙眉，說明理解有點問題了。普通話作為全國通用語，在廣播、電視以及各種有聲媒體中占有主導地位，因此他們即便很久不說普通話，但基本聽懂是沒有問題的。

梁麗霞，女，27歲，壯族，女兒剛剛三個月，正在家里哺乳。她的丈夫是漢族人，在外地打工，家里就留守著公婆、她和孩子。她也是當地人，初中文化，從小最先學會壯話，小學和中學時學習普通話，平時去集市一般說白話，和丈夫聊天一般用白話。

當被問到將來為孩子選擇何種授課語言的學校時，她不假思索地回答：“當然是普通話了。”在多語交融的邊境地區(qū)，絕大部分人都對漢語普通話有強烈的認同感，他們預測普通話的發(fā)展空間也是很大的，對民族語來說無疑有很大的沖擊作用。如何維持和保護民族語，對于調查地的民語委來說，是一個亟需解決的問題。

2.4 友誼鎮(zhèn)卡鳳村弄堯屯入戶調查

弄堯屯與咘沙屯雖然同屬卡鳳村，但民風、居民生活水平、語言使用情況有一些區(qū)別。弄堯屯位于唯一一條通向浦寨自由稅邊貿互市點的雙向路的路左側，咘沙屯位于路右側。咘沙屯人員比較固定，大多數是留守的老人、婦女和小孩，外來人很少，流動性比較少。他們多生活在二層或三層的獨立小樓上，前后有獨立院落。而弄堯屯外來務工人員比較多，租住戶住房簡陋，狹窄局促，多為棚板房，人口稠密，生活條件相對于咘沙屯來說比較差。

李世香，女，33歲，越南人。2006年嫁給中國男人后生有一女，語速緩慢，能用簡單詞匯和我交談。她說自己的普通話都是邊看電視邊學的，平時與丈夫用白話或越南話交流。她來中國后最先學會的語言是白話，普通話掌握得很一般，聽說水平只限于日?；窘涣?。

咘沙屯居民在家庭生活中與家庭成員多用地方土話(壯話)交談，在社會交往中多用白話。而弄堯屯居民日常生活多用白話交流，基本不說壯話。

兩地居民對普通話有相同的認同度，都認為普通話最具發(fā)展?jié)摿涂臻g。在對待子女求學所選授課語言的態(tài)度上一致，都選擇普通話。

2.5 憑祥市公務員調查

憑祥市政府公務員的語言使用情況和語言態(tài)度,大體可歸納為四種情況：第一、有的少數民族公務員本人會說民族語壯話,但不會書寫壯文。他們對民族語感情比較強烈，堅持在家庭生活中用壯語和子女對話； 第二、有的少數民族公務員雖然主觀強調民族語不能放棄，無奈客觀條件限制和為子女的未來考慮，仍然認為漢語普通話是子女必須學會的語言，民族語次之；第三、有的少數民族公務員本人已經不會民族語，對民族語感情淡漠,認為當地民族語的發(fā)展是沒有前途的；第四、一些漢族公務員對當地民族語持正面的態(tài)度,他們認為掌握民族語能夠與當地群眾更好地溝通。

3.東興語言田野調查實錄

3.1 走訪防城港市

防城港始建于 1968年，當時作為援越抗美海上隱蔽運輸航線通道，被稱為“海上胡志明小道”的起點。1993年,設立地級防城港市，現轄港口區(qū)、防城區(qū)、上思縣、東興市, 總面積6181平方公里。

防城港市,背靠大西南,面向東南亞,東臨粵港澳,南臨北部灣,是中國—東盟合作第一城。它有五個突出特色:一、它是中國的沿海沿邊城市(在中國的沿海沿邊城市中, 北有丹東, 南有防城港)，它是中國對東南亞的對外開放的窗口。二、它是中國最大的京族聚居區(qū),京族人口的98% 都聚居在防城港下轄的東興市京族三島上。三、它將建成擁有大物流、大港口、大吞吐量的海港城市, 計劃建立一個3000萬噸生產量的鋼鐵廠, 也將擁有一座核電站。四、它將要成為中國南方的糧油加工基地。五、它將發(fā)展大旅游產業(yè), 建設金海景的港灣城市。

3.2 東興市政府公務員語言使用情況和語言態(tài)度調查

東興市政府大樓是一棟簡樸的七層大樓，我們根據上次在憑祥市政府大樓作公務員調查積累的經驗，很快投入到東興市政府公務員語言調查中。

東興市公務員的社會成分結構和憑祥市有明顯的不同。其一、民族成分中，東興公務員中的漢族比例比憑祥略高，這可能與東興近年來廣泛招攬全國各地的人才有關系。其二、年齡層次中，東興公務員具有干部年輕化的特點。

東興公務員和憑祥公務員的語言使用情況和語言態(tài)度有共同之處，就是語言態(tài)度和實際行為傾向不一致。一方面，他們都承認民族語的保持和保護很必要，但另一方面，由于擔心子女的未來發(fā)展，他們多半會為孩子選擇漢語普通話授課的學校，而堅決不會選擇民族語授課的學校。這種態(tài)度和行為不一致的情況，說明語言使用的選擇不是單純主觀的態(tài)度決定的，是受到優(yōu)勢的社會文化影響的。一種語言的社會文化功能越強大，它的認同度和生命力就越高越強。

3.3 京族三島語言使用情況和語言態(tài)度調查

東興是京族唯一聚居區(qū)，京族人以海為家，依海而存，海賦予了京族人強悍不屈的性格。京族主要聚居在廣西壯族自治區(qū)。2000年人口普查資料顯示，京族總人口為2.25萬人，其中廣西約有2.01萬人，占89.37%。廣西的京族主要分布在北部灣的“京族三島”──巫頭、澫尾、山心，少數散居在北部灣陸地上。京族與越南的主體民族——越族是同一族群，約在16世紀初陸續(xù)從越南的涂山等地遷入中國。京族過去曾被稱為“越族”，1958年，正式定名為京族。京族有自己的民族語言——京語(系屬未定)。多數人兼講白話。他們沒有本民族的文字，使用漢文，過去曾流行使用過“喃字”。

3.4 東興口岸商業(yè)街語言使用情況和語言態(tài)度調查

東興國家一級口岸的旁邊，有一個熱鬧的中越貿易商業(yè)街。因為游客太多，店主無暇坐下來配合配合我們做問卷調查，于是，我們只能見縫插針地和店主周旋，耐心地等人家一有空閑就問上幾句，斷斷續(xù)續(xù)地做完了調研。

這里從商人員的社會成分比較復雜，籍貫地主要集中在兩廣和江浙地區(qū)。他們使用的語言主要有白話、客家話、普通話、越南話。

4.結語

憑祥和東興都是廣西的邊境城市，憑祥的少數民族以壯族為主，東興的少數民族以京族為主。對比憑祥市和東興市，憑祥弄懷互市點和浦寨互市點的中越貿易頻繁，商戶普遍認為越南語很有用，而東興市商業(yè)街的中國顧客較多，對越南語的認同度要比浦寨和弄懷低。就村民而言，東興的京族大多希望京語有很大的發(fā)展，對京語的認同度非常高。相比之下，憑祥市的壯族村民對壯語的認同度并不高。兩地公務員基本受到高等教育，對英語的認同度遠遠高于越南語。而在互市點、商業(yè)街及村民聚居地，對越南語的認同度遠遠高于英語?？梢?，不同文化程度和工作性質對語言態(tài)度有直接影響。但是，無論是在憑祥還是東興，所有受訪者都認為普通話是對自己最重要的語言。

2016-07-26

本文為教育部2016年人文社科一般項目(語言學視角下失語癥患者語塊能力康復狀況的跟蹤研究)階段性研究成果；黑龍江省2015年哲學社會科學研究規(guī)劃項目(韋尼克失語者語言治療過程中語塊能力的評估研究，項目編號：15YYB05)階段性研究成果；黑龍江省高教學會十二五規(guī)劃課題(非民族院校“民考民”學生英語教學研究，項目編號：HGJXHB2110539)以及黑龍江省哲學社會科學研究規(guī)劃項目(韋尼克失語者語言治療過程中語塊能力的評估研究，項目編號：15YYB05)階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