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年回家鄉(xiāng)山東的時候,好友徐聞先生提到一本書,名《次第花開》。返京不久,這本書便成了我的案頭書。這是一本佛家得道法師希阿榮博堪布的心靈隨筆,法師慈悲化育,娓娓道來,讀之令人漸悟漸覺,確如次第花開一般,妙不可言。待到日前廈門張宏、吳錫康兩位先生邀請舉辦彩墨荷花藝術(shù)展,“次第花開”這四個字便從心底油然升起。心向往之,引以為題。
荷花是我最常畫的題材,概由曾在濟南工作多年。提起濟南,總會浮想起大明湖的荷。在那段年輕的歲月里,最是向往大明湖里荷花次第綻放的季節(jié)。夏日的大明湖,輕霧裊裊,碧波蕩漾。不期然間,無邊無際的荷花便闖入了眼簾。滿目碧色接水云,翠蓋連天任卷舒!紅色的、白色的荷花散散落落,隨風搖曳,風姿綽約,令人遐思無邊,心生感動!
歲月靜好。多年過去了,在某一個清晨抑或黃昏,不期然間,還會憶起荷塘里清清幽幽的味道。
佛家以荷喻佛,稱之為蓮。佛祖降世步步生蓮,佛祖說法趺坐蓮座;佛國名之蓮界,袈裟喚曰蓮服;往生極樂有菩薩持蓮接引,至極樂七寶池有蓮花大如車輪;經(jīng)中之王《妙法蓮華經(jīng)》以蓮命名,《大藏經(jīng)》言菩薩若修十種法者即如蓮華。蓮之出污泥而不染,無異紅塵中的心靈超然;蓮之花、實、子并存,恰似佛家“法、報、應(yīng)”三身;蓮根潔白如玉,如法身不著五色,蓮莖外直中通,似行者五蘊觀空,蓮葉滴水不留,若菩薩不俱少惡,蓮花不枝不蔓,同佛性無礙無掛;蓮處盛夏出清涼之水喻煩惱中持清靜法身,蓮之四義示現(xiàn)涅盤四德常、樂、我、凈。佛家以蓮托喻者浩繁,若就蓮花與百花不同處而言,約略如此。作為佛家圣花,蓮之圣潔與高格無以言表、妙不可言。不言也罷,禪宗不立文字,實則出口即錯,動念即乖。于荷而言,污濁圣潔本無分別,清靜自性本自俱足。荷花不言,下自成蹊。
我所主張的現(xiàn)代彩墨藝術(shù),偶有觀者疑問,古典文人素好水墨,如此好色豈非遠離了傳統(tǒng)精神?古人以水墨為上,蓋因水墨揮寫自如,頗能暢情達性,更因常謂水墨貼近傳統(tǒng)文化品格。面對滿目繽紛的彩墨荷花,如果您感受到了些許視覺的愉悅,精神的滿足,生活的美好,感受到了生命的燦爛、典雅、富麗、華美,那豈不同樣是暢我之情達荷之性了?今日現(xiàn)代生活迥異農(nóng)耕時代隱逸文人境況,抒寫現(xiàn)代精神,吐納時代芳華,又豈是單一的水墨可以寫得?
中國水墨是心性化了的色彩,時過境遷,心性在茲,反求彼處,無異于刻舟求劍,緣木求魚。強為之,終不可得。文人水墨受禪宗文化影響甚深,到頭來也未免執(zhí)著?!缎慕?jīng)》云: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所說之色雖則泛指現(xiàn)象界,但就水墨與色彩而言,借用色空之觀觀之,體悟自然不同。老子所言“五色令人目盲”,與水墨的勃興頗有淵源。若真是排除五色,又何須“墨分五色”?拋開五色求五色,何異做成仿真魚肉的齋飯?以佛家義理忖之,五色亦是無色,《金剛經(jīng)》講“應(yīng)無所住生其心”,心無所住,何來目盲?魂不守舍,水墨也會讓人“心發(fā)狂”,今日水墨惡俗污穢者大行其道,便是力證。水墨與色彩之辯,大可以禪宗“指月”之喻觀之,明月高懸,何必執(zhí)著于指月的手指?
說到底,水墨綿延千年,蓋由農(nóng)耕文明一貫使然。當今工業(yè)化、信息化、智能化步步深化,工具理性與價值理性雙重考量之下的“水墨”傳統(tǒng),也該化一化了。現(xiàn)代藝術(shù)需要理性,更呼喚良知和勇氣。敢于直面時代,選擇自會不同。傳統(tǒng)文化應(yīng)是活的精神,而非死的樣貌。
上世紀30年代,龐薰琴、倪貽德、王濟遠等畫壇前輩在上海成立決瀾社,發(fā)出宣言如斯:“環(huán)繞我們的空氣太沉寂了,平凡與庸俗包圍了我們的四周。無數(shù)低能者的蠢動。無數(shù)淺薄者的叫囂?!?0世紀的中國藝壇也應(yīng)當出現(xiàn)一種新興的氣象了,讓我們起來吧!用狂飚一般的激情,鐵一般的理智,來創(chuàng)造我們色、線、形交錯的世界吧!”。今日讀之,仍覺振聾發(fā)聵。歲月無情!將近一個世紀的輪回,能否叫醒那些昏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