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永路
(天津社會科學院哲學所 天津 300191)
·哲學研究·
論儒家的利他價值觀
——從“立人達人”說起
張永路?
(天津社會科學院哲學所天津300191)
在人類社會發(fā)展史上,利他性價值觀是維系人類群體生存發(fā)展的重要紐帶。這一利他性價值觀在儒家思想中的集中體現(xiàn)就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這種價值觀凸顯出的正是群體性價值訴求,這是自我與他人、社會發(fā)生聯(lián)系的橋梁,也是儒家展現(xiàn)其入世面相的理論基點。從本質(zhì)上看,這一儒家利他價值觀要求自我主體不應(yīng)只關(guān)照自身的存在和發(fā)展,還應(yīng)該將這種意識推及他人、他群體和他文明,最終實現(xiàn)儒家的大同世界。
立人達人利他價值觀
在人類社會發(fā)展史上,利他性價值觀是維系人類群體生存發(fā)展的重要紐帶。作為社會動物,人在這個世界上的目的并非僅僅是個體的富足與享受,而是有著更高的價值性指向,這種高層次價值就是對他人的關(guān)注和幫助。從世界范圍來看,各個文明體也都具有這種利他性價值觀,而中華文明亦不例外,甚至可稱為其中典范。這無疑與傳統(tǒng)中國宗族社會的構(gòu)成相關(guān),同時也是基于此社會土壤生發(fā)的儒家思想力行倡導(dǎo)的結(jié)果。這一利他性價值觀在儒家思想中的集中體現(xiàn)就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論語·雍也》)。這種價值觀凸顯出的正是群體性價值訴求,這是自我與他人、社會發(fā)生聯(lián)系的橋梁,也是儒家展現(xiàn)其入世面相的理論基點。
無論是個人,還是群體,乃至世界各個文明,都是基于自我意識的主體存在。對于這種主體存在而言,其他外在于自我的存在都是他者。從歷史上看,主體自我與他者在很多情況下總是處于你死我活、彼此對立的狀態(tài)。其實,究根溯源,這種情況正是來源于二元對立思維方式。
二元對立思維方式就是以二分的視角將世界劃分為彼此對立的二元,其間充滿著對抗。對于這種思維方式來說,起奠基作用的當屬古希臘哲學無疑。追根溯源,古希臘文明是整個西方文明的源頭。德國哲學家黑格爾(Hegel,1770—1831)曾說過:“一提到希臘這個名字,在有教養(yǎng)的歐洲人心中,尤其是在我們德國人心中,自然會引起一種家園之感?!保?]可以說,古希臘孕育了西方文明,這就包括二元對立思維方式。面對變化紛紜的外部世界,古希臘哲學家不斷在追尋萬物何以產(chǎn)生、何以存在的根源,也就是“本原”。在他們看來,本原是萬物現(xiàn)象背后存在的根源。這便在一定程度上將世界分為了兩個部分,即現(xiàn)象與本原。愛利亞學派哲學家巴門尼德(Parmenides,盛年約在公元前504—前501年)將人的認識途徑分為真理之路和意見之路,而這兩條道路又分別對應(yīng)本質(zhì)和現(xiàn)象這兩個世界。巴門尼德對世界的兩分開創(chuàng)了西方二元對立的先河,并深刻影響了之后柏拉圖的思想。柏拉圖(Plato,公元前427—前347年)在早期希臘哲學家的基礎(chǔ)上繼續(xù)深化了二元對立理論。在柏拉圖的哲學體系中,現(xiàn)象世界中的萬物都處于不斷變化之中,而在這些變動不居的事物背后則有著不變、穩(wěn)定、永恒的存在。外部世界的現(xiàn)象是可以通過人的感官感知的,而其背后的世界則是不可感知的,這個世界就是理念世界。如此一來,柏拉圖就將完整一體的世界分為可感世界和理念世界兩個部分。這兩個世界的劃分延續(xù)了巴門尼德的思路,同時更加深化了這種二分的方法。
近代哲學的時代開啟之后,法國哲學家笛卡爾(Descartes,1596—1650)在其哲學體系中建立了更為典型的二元論。在笛卡爾哲學中,“實體”范疇具有核心的位置,其是一種不依賴其他事物而獨立存在的事物。在笛卡爾看來,心靈和物質(zhì)就是這種實體。心靈的屬性是思想,物質(zhì)的屬性是廣延,而思想沒有廣延,廣延不能思想。所以,心靈和物質(zhì)是兩種互不關(guān)聯(lián)的兩個實體,二者之間沒有任何關(guān)系,分別獨立存在。這樣,笛卡爾就將心靈和物質(zhì)分為兩個互不依賴的存在,這也就是二元對立論的典型形式。這種二元對立模式對于人類確立自身主體地位、認識客觀世界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但是,從歷史上看,二元對立思維方式也嚴重阻礙了事物間的平等交流,特別是切斷了自我主體與他者的聯(lián)系。
與二元對立相比,“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的思考方式將己與人緊密聯(lián)系在一起,試圖將原本對立的二元重新連接。如果說孔子通過提出“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開啟了這一進程,那么孟子就是這一進程的具體方案制定者。至于孟子的這一解決方案,則是通過對自我感知邊界的擴大化,從而建立自我與外物之間的聯(lián)系。孟子說:“萬物皆備于我矣。反身而誠,樂莫大焉。強恕而行,求仁莫近焉?!保ā睹献印けM心上》)朱熹注:“大則君臣父子,小則事物細微,其當然之理,無一不具于性分之內(nèi)也?!庇终f:“恕,推己以及人也。反身而誠則仁矣,其有未誠,則是猶有私意之隔,而理未純也。故當凡事勉強,推己及人,庶幾心公理得而仁不遠也?!保?(P359)]萬物皆備于我,通過這種納外物于己身的方式,孟子將自我與外物連接在一起。由此,推己及人的方式也有了理論基礎(chǔ)。至于萬物如何皆備于我,孟子是通過將自我之心性與天歸一的方式實現(xiàn)的。孟子說:“盡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則知天矣?!敝祆鋵Υ私忉尩溃骸靶恼?,人之神明,所以具眾理而應(yīng)萬事者也。性則心之所具之理,而天又理之所從以出者也。人有是心,莫非全體,然不窮理,則有所蔽而無以盡乎此心之量。故能極其心之全體而無不盡者,必其能窮夫理而無不知者也。既知其理,則其所從出。亦不外是矣?!保?](P349)心者,己之心也。己心對于外物眾理的具足是與天相一致的,這種心、性、天的貫通使得外物不再是與自我隔絕的存在。因此,在孟子的理論化解下,自我的邊界得到了極大的擴展,將萬物都容納其中。這就從根本上解決了自我與外物的分割狀態(tài),破解了二元對立中的彼此對立與沖突。
自我與外物的連接和融合,打破了自我與他人、他群體甚至他文明之間的阻塞,原本判而二分的狀態(tài)得到改變,由此將阻礙“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的最堅硬壁壘打通,使得己與人之間可以推而及之,同時這也讓自我主體意識到他人、他群體和他文明與己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從而實現(xiàn)對他者存在的關(guān)照。因此,在儒家思想中,主體自我應(yīng)該拋除私意,做宇宙公民,這樣才能實現(xiàn)達到萬物共處和立的大同境界。
在“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的論述中,“立”與“達”是緊密相隨的兩個階段,只有“立”之后才會實現(xiàn)“達”,通過“達”又鞏固了“立”。具體而言,主體由己身作為出發(fā)點和參照處,將己之所欲推及他人,在這一過程中,第一步即是所謂“立”,第二步就是“達”。通過“立人”、“達人”,儒家價值觀彰顯出其可貴的利他性。
從邏輯層次上看,“立”是“達”的前提和基礎(chǔ),而“達”則是“立”之后的結(jié)果。其實,“立”本身就含有修身進德的意思。“立”就是筆直站立,甲骨、金文都是像一人站立于地上。之后“立”逐漸就有了修德的含義,因為能使人立于世的往往是道德的修養(yǎng)。所以,孔子經(jīng)常在道德層面使用“立”。如“君子務(wù)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為人之本與!”(《論語·學而》)所謂立本也就是孝悌之德??鬃佑肿允鲎约骸叭ⅰ保ā墩撜Z·為政》),二程解釋“立,能自立于斯道也”,三十而立也就是立道立德。[2](P138)又說“不學禮,無以立”(《論語·季氏》),朱熹注:“品節(jié)詳明,而德性堅定,故能立”,這仍然是修身立本。[2](P54)因此,“立”就是作為人之為人的立身之本,無疑指修身進德。這也就是孟子所言“立天下之正位”(《孟子·滕文公下》)之“立”,“殀壽不貳,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孟子·盡心上》)之“立”??梢?,德立而后成功聞于世便是“達”,有名而無實德只能是孔子所說的“聞”。因此,在有所“立”之后,緊接著便應(yīng)是有所“達”了。
何為“達”?許慎在《說文》中認為是“行不相遇也”。甲骨字形指人行走在大路上通行無阻之義。由此,“達”也就具有了通達的含義。《論語》中除了“己欲達而達人”之外,還有多處討論過“達”??鬃訉W生子張問:“士何如斯可謂之達矣?”子曰:“何哉,爾所謂達者?”孔子讓子張先解釋一下其所理解的“達”。子張回答說:“在邦必聞,在家必聞?!弊釉唬骸笆锹勔?,非達也。夫達也者,質(zhì)直而好義,察言而觀色,慮以下人。在邦必達,在家必達。夫聞也者,色取仁而行違,居之不疑。在邦必聞,在家必聞?!保ā墩撜Z·顏淵》)子張認為“達”就是無論在邦,還是在家,都能有名譽為人所聽聞。孔子指出這是“聞”而非“達”,并認為前者只是求得虛名,實際上言行不一,“不務(wù)實而專務(wù)求名者,故虛譽雖隆而實德則病矣”;而后者卻是通過切實的修身而為人所知。對此,朱熹引二程之言說:“學者須是務(wù)實,不要近名。有意近名,大本已失。更學何事?為名而學,則是偽也。今之學者,大抵為名。為名與為利雖清濁不同,然其利心則一也?!庇纱丝梢?,“聞”與“達”之差異就在于博名與求實。所以,朱熹在注中說:“達者,德孚于人而行無不得之謂?!币簿褪钦f,“達”是切實修德后的通達無礙,即“德修于己而人信之,則所行自無窒礙矣”。[2](P174)孟子也經(jīng)常談到“達”,他說:“士窮不失義,達不離道。窮不失義,故士得己焉;達不離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澤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見于世。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保ā睹献印けM心上》)此處的“窮”是指不得志之時,“窮不失義”也就是“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達”則是得志成功之時,“達不離道”也就是即使成功也不背離大道。之所以能“達不離道”,就是因為“達”的基礎(chǔ)是修德,如此才能做到無論“窮”、“達”都不離道義。總而言之,“達”于外表現(xiàn)為成功,于內(nèi)重在修身,也就是立基于修身進德的成功。
就個人而言,“窮則獨善其身”固然是堅守道德底線,但是絕大多數(shù)人還是期望能夠“達則兼濟天下”。因此,所謂“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便是推己之所欲以及他人,自己對“立”、對“達”渴望和期待,就應(yīng)聯(lián)想到他人也同樣如此,然后去幫助他人實現(xiàn)“立”和“達”??鬃訉⑦@一路徑稱為“能近取譬”,并作為實現(xiàn)“仁”的重要途徑?!墩撜Z》載:
子貢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濟眾,何如?可謂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堯、舜其猶病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保ā墩撜Z·雍也》)
朱熹注:“譬,喻也。方,術(shù)也。近取諸身,以己所欲譬之他人,知其所欲亦猶是也?!保?](P92)子貢問孔子“博施于民而能濟眾”是否可稱為仁,孔子認為不止于仁,更可稱為圣。但是,這對于個人來說過于困難,連堯舜都如此,何況普通個人。所以,孔子為子貢指出了切實之道,就是取之己身。人與人同種同屬,在很多方面都相同,因此,從自己的感受出發(fā)最能體會他人感受,從自己的欲求出發(fā)也最能了解他人的欲求。這種方式最為便捷、簡易,孔子由此將其作為“仁之方”。也正因為如此,“能近取譬”才成為入門之法。呂大臨說:“子貢有志于仁,徒事高遠,未知其方??鬃咏桃杂诩喝≈?,庶近而可入。是乃為仁之方,雖博施濟眾,亦由此進?!保?](P92)從自身感知開始,自然是簡易之法,但是這僅入門而已,“推己及人”真正落實也很困難。特別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所“立”、所“達”之人由近及遠,難度也是逐級增加,最后即是堯舜猶病的“博施濟眾”。
孔子對子路也曾談及過“堯舜其猶病諸”的問題,這就是“修己以安百姓”,這與“博施濟眾”表述的是同一個含義,都是指對民眾、百姓的恩施,也就是天下平治之義。因為這涉及范圍過大,所以難度自然也最高,想讓天下民眾都生活安定連堯舜都認為是難事。不過,盡管這非常困難,但孔子并沒有舍棄不為,而只是要求循序漸進。對于“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來說,首先立足于自身的修身,所以當子路問孔子時,孔子先回答:“修己以敬”;在自己有所“立”之后,就應(yīng)該關(guān)注他人,所以孔子進一步說:“修己以安人”;最后,“立人”、“達人”的最高境界是對天下蒼生的關(guān)懷,也就是“修己以安百姓”,或者“博施濟眾”。(《論語·憲問》)由此,“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實現(xiàn)了逐級擴展,達到了影響范圍最大化。
當然,孔子所定的次序是以那個時代為限定的。在現(xiàn)代社會,“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已經(jīng)不再局限于個人和民眾,還包括世界上的其他群體和國家??萍嫉陌l(fā)展已經(jīng)將世界融匯成一個地球村,一個地區(qū)和國家的發(fā)展離不開其他國家的參與,而一個國家的興盛也需要帶動其他國家的發(fā)展。因此,現(xiàn)今“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不僅是要使其他人“立”、“達”,還要使其他群體和國家“立”、“達”,最終實現(xiàn)世界的共同繁榮。
從本質(zhì)上看,“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是有關(guān)自我與他者之間關(guān)系的規(guī)范。自我主體不應(yīng)只關(guān)照自身的存在和發(fā)展,還應(yīng)該將這種意識推及他人、他群體和他文明,總之自我要關(guān)照到他者的存在和發(fā)展。說到底,這是一種非自利行為,因此帶有濃烈的道德色彩。在這個意義上,孔子說:“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保ā墩撜Z·雍也》)也就是將二者列為“仁”的范疇,可見其屬于重要德行。
“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的利他性主要體現(xiàn)在對他者的關(guān)照上,特別是將自我意識傾注于他者之上,以己之情體他之情,將他者置于自我意識之中,這就切實地做到助人利他。因此,不能不說其中透徹著濃厚的道德感,這一點使其成為孔子高度頌揚的仁義之行?!吨芤住だぁ分性鴮@種利人利物的德行許以最高評價,其中《彖傳》有言:“至哉坤元,萬物資生,乃順承天。坤厚載物,德合無疆。含弘光大,品物咸亨。”承載并滋養(yǎng)萬物,使其能夠生長繁盛,這是最高等級的利物之行,只有大地才具有的品德,因此被贊為“至哉坤元”,萬物由此以生,由此以成。也正因為萬物生長發(fā)育都依賴于大地的滋養(yǎng),所以所謂坤德就成為利他性最高級、最典型的代表。《象傳》又說:“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笨追f達疏曰:“君子以此地之厚德容載萬物?!彼^厚德載物,就是大地容載萬物、滋養(yǎng)萬物的深厚之德,這是利他之德的最高表現(xiàn),也正是君子需要效仿并習得的德行。作為坤德的至高體現(xiàn),厚德載物展現(xiàn)給我們的正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就其實質(zhì)而言,他者就是一切外在于自我的事物,其范圍非常廣泛,包括他物、他人、他群體甚至他文明。也正是因為這種對外在眾多事物的囊括,才會凸顯利他之德的深厚和寬廣。因此,厚德載物所體現(xiàn)出的立達思想就包括了對眾多事物的惠利。
對于他物來說,是自然界無私養(yǎng)育了人類,但是卻從未向人類索還??鬃釉f:“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論語·陽貨》)天養(yǎng)育了萬物,當然也包括人類,但是天卻不曾為此有何言語,這其實就是自然的無私大德。對此,老子也有過類似表述,他指出:“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勢成之。是以萬物莫不尊道而貴德。道之尊,德之貴,夫莫之命而常自然。故道生之,德畜之:長之、育之、亭之、毒之、養(yǎng)之、覆之。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是謂玄德。”(《老子·五十一章》)生養(yǎng)萬物,卻生而不有,為而不恃,長而不宰,這同樣是種無私大德。反觀人類自身,卻總是毫無節(jié)制地向自然索取資源,特別是進入工業(yè)時代后,人類的欲望更是膨脹到極點。經(jīng)過幾百年的高速發(fā)展,人類社會已經(jīng)非常發(fā)達,但是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自然也被人類破壞的千瘡百孔,空氣、土壤、水源都存在嚴重的污染,很多自然資源也接近枯竭,有些動植物也因此瀕臨滅絕。這一切都是人類的肆意妄為導(dǎo)致的惡果。因此,面對這種現(xiàn)狀,人類最應(yīng)做的就是學習厚德載物的精神,推己及物,將自身生存、發(fā)展的意愿置于自然萬物上,關(guān)注萬物的生存和發(fā)展,致力于整體生存環(huán)境的改善和保護。
對于他人來說,都是與自我同種同屬,更應(yīng)該被納入自我主體的關(guān)照對象。但是,實際情況卻與此嚴重不符。盡管都是同胞,人與人之間卻存在著嚴重的隔閡和沖突。英國哲學家托馬斯·霍布斯(ThomasHobbes,1588年—1679年)曾指出在人類的自然狀態(tài)下,人人都按照本性生活,最后就會發(fā)生“每一個人對每一個人的戰(zhàn)爭”。[3]霍布斯將人的初始狀態(tài)設(shè)定為惡,他人對于自我主體來說就如同自然界的猛獸一樣,這就意味著整個人類社會就是弱肉強食的戰(zhàn)場。與其相同,古代中國的很多思想家對人性也有類似的認定。荀子曾指出:“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順是,故爭奪生而辭讓亡焉;生而有疾惡焉,順是,故殘賊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聲色焉,順是,故淫亂生而禮義文理亡焉。然則從人之性,順人之情,必出于爭奪,合于犯分亂理而歸于暴。故必將有師法之化,禮義之道,然后出于辭讓,合于文理,而歸于治。用此觀之,然則人之性惡明矣,其善者偽也?!保ā盾髯印ば詯骸罚┸髯訉θ酥拘缘恼J定更為徹底,直接指出人性本惡,而所謂的善則是后天養(yǎng)成的。人生來就好利,由此而有了爭斗;人生來就嫉恨,由此而有了殘害;人生來就有各種欲望,由此而有了淫亂??傊?,在荀子看來,人的本性必然會引發(fā)種種的邪惡之事。人與人之間的種沖突如果任其發(fā)展,必然會導(dǎo)致人類社會的崩潰。而對于這種災(zāi)難性的后果,最好的化解之道就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思想。對于美食而言,自己喜好就應(yīng)想到他人也有此喜好;對于華屋來說,自己需要就應(yīng)想到他人也有此需要。孟子見齊宣王時,宣王稱自己“好貨”,孟子說:“王如好貨,與百姓同之?!毙跤终f自己“好色”,孟子回答:“王如好色,與百姓同之?!保ā睹献印ち夯萃跸隆罚┰诖耍献蛹词亲岧R宣王推己及人,自己有何喜好就應(yīng)想到他人也有,然后去關(guān)照他人。
對于他群體和他文明來說,自群體和自文明總是試圖居于中心位置,將他群體和他文明視為低級存在,由此而引發(fā)了人類歷史上的不斷沖突和戰(zhàn)爭。在古代中國,因為自身文明的高度發(fā)達,華夏民族自視為天下的中心,而周邊少數(shù)民族則被視為戎狄蠻夷,這種充滿歧視的稱謂體現(xiàn)的就是華夏對他們低級存在的認定。不過,需要說明地是,這種華夷之辨與后世西方所謂的種族主義絕然不同。嚴格來講,華夷之辨的標準在于文化,而非種族。也就是說,華之所以為華,不是因為種族血緣,而在于其所尊奉的文明禮儀,而夷之為夷也不是因為其為外族,而是源于其文化落后、不尊華夏禮儀。一旦所謂蠻夷尊奉華夏文明,那么其就可稱為華夏。相對應(yīng)地是,如果華夏不再尊奉文明禮儀,那么也就會淪為蠻夷,這也就是后世韓愈所說的:“諸侯用夷禮則夷之,進于中國則中國之”(《原道》)。因此,這種“華夷之辨”的根本在于文化,不過其立論基礎(chǔ)仍然是華夏文明中心論。近代以來,隨著工業(yè)革命帶來的強大,西方國家也充斥著西方文明中心論。這導(dǎo)致的后果就是西方列強視世界其他國家和文明為低級文化,妄圖通過殖民的方式征服并統(tǒng)治其他國家。就在這一時期,西方列強通過炮艦政策入侵中國,給近代中國帶來了沉重的災(zāi)難。
其實,不管“華夷之辨”,還是“中西之爭”,二者的實質(zhì)都是相同的。換而言之,不管是華夏文明中心論,還是西方文明中心論,都是自我中心主義者,其實質(zhì)都是將自身獨立于其他文明之外,忽視自己也是人類文明中的一員,忽視與他群體、他文明同屬地球生存活動空間的事實。因此,面對這一幕幕人類同胞相爭的悲劇,我們應(yīng)該深刻反思,無論是何種群體、何種文明,都有在世界上獨立生存和發(fā)展的權(quán)力。如此眾多的群體和文明,絕沒有任何的中心存在,都是平等而獨立地生存在世界上。同時,我們也應(yīng)該具有推己及人的精神,關(guān)照其他群體和文明的發(fā)展。而這正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所要表達的儒家核心價值。
[1][德]黑格爾.哲學史講演錄第一卷[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59:157.
[2][宋]朱熹撰.四書章句集注[M].北京:中華書局.1983.
[3][英]霍布斯著,黎思復(fù)、黎廷弼譯.利維坦[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85:94.
B222
A
1007-9106(2016)07-0096-05
*本文為2015年度國家社科基金項目(15CZX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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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永路(1982—),男,中國人民大學中國哲學博士,天津社會科學院助理研究員,主要從事古代思想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