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艷秋
(哈爾濱師范大學 文學院,哈爾濱 150025)
?
“另一半”的申訴——從身體與性別的角度淺談《男人的一半是女人》
馬艷秋
(哈爾濱師范大學 文學院,哈爾濱 150025)
摘要:《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中女性的主體身份并未被建構(gòu),而是充當了男性的附屬品,黃香久用自己的身體銘刻了章永璘在特殊的歷史時期下的苦難遭際,而女性的價值卻也永久性地被禁錮在了她們的身體之中,這就注定了女性在男性的世界中無法尋求也并未主動尋求自我的真相。這種真相儼然伴隨著女人們心酸的血淚長埋于歷史的深處,那被卷進歷史黑洞的“另一半”用自己的身體書寫了獨屬于自己的苦難篇章。
關(guān)鍵詞:身體;性別;苦難
張賢亮在《男人的一半是女人》中展現(xiàn)了特殊歷史時代下知識分子的精神狀態(tài)以及愛情模式,作家以及敘述者的男性身份使得小說形成了以男性為主體的敘述,呈現(xiàn)的是男性的世界。而小說中的女性形象并未真正得以建立,女性在小說中只是充當了性和肉欲的符號象征,因此小說中的兩性并未達成平等的存在關(guān)系,而是女性從屬并制約于男性。這種從屬關(guān)系在張賢亮的筆下被女性的“無意識”所掩蓋,甚至在小說中女性自身是在渴求著這種“和諧”的兩性關(guān)系,這種男性敘述主體的敘述不僅導(dǎo)致女性形象在小說中找不到真相,也使得女性遭受的苦難真相被掩蓋。而女性的身體卻在這里無聲地道出了掩蓋下的真相。
一、走不出的“身體”
特殊歷史時代下人性的欲望受到長期的壓抑,使得落難的知識分子章永璘對性與異性有著復(fù)雜的認識和向往。他會在自己的被窩留一個空檔,給那個虛空的女鬼的身子,想象著摟著他的姑娘睡覺。他感覺到心目中的愛情早已熄滅,那種原本在內(nèi)心渴望的理想愛情,早已在現(xiàn)實中消失殆盡了,取而代之的是對異性的愛只專注于了異性的身體,對于情感的渴望演變成了對異性身體的渴望。他開始對女人有了自己的想象,直到黃香久的出現(xiàn),他對于異性的了解第一次從想象還原到了現(xiàn)實,同時也把目光停留在了“她那美麗的、誘人的、豐腴滾圓的身體”[1]31上。他看到女人的帷幕在他的面前一層層的揭開了,揭開女人帷幕的最后一層看到的也不過是她的身體,小說中女性只是“肉”的存在,只是性與肉欲的符號象征,卻缺失了“靈”的部分。章永璘認為在蘆葦蕩中的黃香久填補了他對女性認識的空白,對于女性的認識也始終輾轉(zhuǎn)于女性的身體,因此在他的認識中,女性等同了她們的身體。章永璘也因此第一次有了對女性身體的解讀:“她沒有任何一點引誘的動作,更沒有一句挑逗的話語,她的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她是在用眼睛、用她身上每一處微微哆嗦的肌膚、用她毫不準備防御的姿態(tài)呼喚我。”[1]33章永璘站在一個渴望異性的男性角度在審視和評判著黃香久的身體,在他眼中的黃香久與被賦予淫蕩色彩的卡吉婭沒有差別,此時的男性成了定義的主體,女性的身體成了被定義的客體。小說中的男性雖然最終放棄愛情而屈從于身體,而對于男性的塑造重點卻放在了他們在苦難下受難且隱忍的方面,而對女性有的卻是永遠也走不出自己身體的輕佻和放蕩。這種對女性認識和塑造上的偏頗,使得相較于男性的平等地位并未確立起來。不僅男性對女性的認識走不出她們的身體,苦難中的男性也同樣走不出女性的身體。黃香久成了章永璘在困難中的一絲曙光,女性的身體也成了男人在苦難中的歸宿、溫暖的慰藉。如果說政治是章永璘尚不能完成的事業(yè),那么黃香久對他來說就是一個等待他去完成的挑戰(zhàn),而黃香久的身體就是章永璘第一次求取勝利的戰(zhàn)場。當他在兩性的博弈中敗下陣來的時候他感到無以復(fù)加的不安與自卑,甚至想要放棄生命;而當他做成“一個人”的時候,他才重新找回自己,找回了自己的理想,重燃對政治的熱情。黃香久用自己的身體成就了一個男人,用自己的身體為章永璘做出了證明。
小說中的男性無法走出女性的身體,作者對于女性的塑造未能走出她們的身體,就連女性自身對自我的認知也是處于一種“無意識”的狀態(tài)中。那個因為拒絕了貧農(nóng)團長而受苦的馬老婆子,在她的意識中“女人天生下來就是跟男人配對兒的”。女性在不自覺中就已經(jīng)將自身視為是男性的另一半,而并非是獨立的個體。在黃香久被拋棄的前一晚,她試圖讓章永璘銘記自己的方式也是通過身體,在黃香久的心里身體已然成了自我的標識。
二、走不進的“文明”
章永璘和黃香久之間有的并不是所謂的愛情,而僅僅是那個特殊的時期的一種特殊的“需要”。對于二者之間的關(guān)系,章永璘由始至終都有著清醒的認識。當自己的詩被別人拿來示眾,自己仍是被批判的對象時,他可以將自己內(nèi)心的“雅”歸于“俗”,想象著自己已經(jīng)成了一個歷史中的人物,自己似乎也在此時悟出了那種作為人的以不變應(yīng)萬變、力求多變的生存之道。同樣當他意識到愛情于此時的他不過是難以企及的“夢”的時候,他所尋求的就早已不是自己可以用心去珍視的一份情感,而只是自己在此時此刻的一種本能欲求。作為男人的章永璘有著自己的一套“文明”說辭,不僅用以解釋自己的行為,同時用來規(guī)訓(xùn)女性。作為知識分子的他心中對于愛人和婚姻有著自己的一方期許,想象著自己的新娘穿著白紗,想象著她的容貌,想象著愛情是給予,對于愛情與婚姻章永璘渴望達到靈與肉的統(tǒng)一,他與黃香久同是那個壓抑人性時代的受害者,章永璘選擇了用婚姻來滿足身體的自然感覺,卻要求黃香久在愛情上對自己做到精神與肉體的統(tǒng)一。雖然知道黃香久對自己的愛,卻仍然對她僅有的一次出軌難以釋懷。先行其事違背愛情的是章永璘,他將愛情還原于了本能的欲求,而那僅有的一次錯誤卻使黃香久成了章永璘用其道德規(guī)訓(xùn)和厭棄的對象。當章永璘將愛還原成需求,黃香久的愛卻是那樣的單純而笨拙,有愛她就必須把它表現(xiàn)出來,哪怕用那些看似粗俗的動作表現(xiàn),因為她要你知道她愛情的重量與程度。她的愛情野蠻而專橫,因為不想失去而拼命挽留。在黃香久的心中,只要有一個好男人,成一個家,無論政策怎樣的風云變幻,總會有一方安生地,她要的不過就如此。而在章永璘的心中想要的不只是一個充滿著女人氣息的家,而是它背后更為廣闊的天地,對于章永璘來說愛情早已在現(xiàn)實中變了質(zhì),那種“無愛的性”[2]終究成了他實現(xiàn)抱負、大展宏圖的“絆腳石”,此時的黃香久就“理所當然”地成了他的束縛和羈絆。在章永璘的心中那代表著自己最原始的、最粗俗情欲的過往,那段因為滿足自身欲望而結(jié)合的婚姻,是在自己人生中再也不愿憶起的敗筆。黃香久的存在只不過是用以見證了章永璘在人生苦難中的掙扎,她的價值也只是為了成就落難的章永璘。這就注定了黃香久永遠也走不進章永璘的“文明”,也不可能在這樣的男性世界中建立自我的主體地位,同樣也預(yù)示著她最終被棄的結(jié)局。這次婚姻對于他們都是一場夢,可意義卻不同。對章永璘來說那是“一場游戲、一場夢”,只是生命中短暫的風景;可對于黃香久來說婚姻的結(jié)束卻是大夢初醒后的無奈和絕望。
三、卷進歷史黑洞的“另一半”
有那么一群女人因為拒絕了“幸?!倍黄群?,從一個漂亮的小媳婦變成了一個飽經(jīng)風霜的老婆子,卻仍然保留著自己善良的心。有那樣一群女人要同樣承受來自另一半的苦難,因為無奈、無助而去思謀人生。有那樣一群女人以為可以在動蕩中找到避風港,卻無奈最終被拋棄,只是因為她們成就了她們的男人。小說中的男性似乎向來有著足夠的“智慧”可以在現(xiàn)實中正視自身所經(jīng)受的苦難,正視自我存在的價值和意義。而女性卻沒有那種敏銳的自我感知,她們甘愿做一個依附者,不平等的兩性關(guān)系在這種女性的無意識中被掩蓋。在充滿著男性意識的世界中,女性總是以她應(yīng)有的氣質(zhì)和樣子出現(xiàn),她們簡單、熱情、善良甚至庸俗,她們的精神似乎永遠難以企及到與男人對等的高度??此剖窃跈C緣巧合之下,章永璘給了黃香久一個她渴慕已久的家,而實際上是黃香久笨拙的愛為在現(xiàn)實中痛苦和迷惘的章永璘重新找回了自我。但那無法達到的精神上契合的愛,終究以曲終人散收場。章永璘要尋求的是政治的“伊甸園 ”,并不僅僅是愛情更非單純情欲上的滿足。黃香久只是他在苦難中短暫尋求的一抹溫暖,而黃香久卻天真地以為自己找到了一生的支柱。在女人們思謀人性的本質(zhì)、本性,甚至思謀政治的可怕時,也是因為那觸及到了她們的“天”——她們的男人。因為她們要做的不是走進歷史、走進政治,而是走進她們的男人。作為黃香久、馬纓花一類終究走不進章永璘那所謂的“文明”,卻被作為他的“另一半”無聲地卷進了歷史的黑洞。那個歷史下的女性們以自己柔弱的身軀承受著種種苦難。那么一群女人“穿著寬大的、像布袋一樣的衣服和褲子,掩蓋了原本的女性特征,成了男不男、女不女的動物,于是比男犯還要丑陋?!盵1]27困難中的男性尚能找到自己的歸屬和定位,而女性的身體卻早已失去了自身的性別化。在那個特殊的時代,女性從未真正走進政治、走進歷史,卻無形中被作為男性的另一半卷入其中。在歷史的大風暴中,女性用自己的身體見證了男性的苦難遭際,而自己的苦難卻被淹沒在歷史的縫隙中,無人問津、無跡可尋。
小說中的女性無論在價值和意義上都并未走出她們的身體,所以她們最終只是成了男人的另一半。歷史造成了男人的悲劇,而女人在承受歷史的同時,還承受著來自男人們拋來的她們的人生悲劇,無力反抗中只能用眼淚證實自己的悲劇?!赌腥说囊话胧桥恕分斜谎谏w和規(guī)避的真相是在歷史中她們雖未留下自己的足跡,卻以承受苦難的方式見證并參與了歷史。被卷進歷史黑洞的“另一半”用自己的身體將淹沒的真相浮出了地表。
參考文獻:
[1]張賢亮.男人的一半是女人[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2013.
[2]劉慧英.走出男權(quán)傳統(tǒng)的藩籬——文學中男權(quán)意識的批判[M].北京:三聯(lián)書店,1995:131.
(責任編輯:劉東旭)
中圖分類號:I207.42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7836(2016)02-0110-02
作者簡介:馬艷秋(1991—),女,黑龍江安達人,碩士,從事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研究。
收稿日期:2015-0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