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提要】 IPCC是國際社會參與氣候變化評估的重要平臺,其歷次評估報告都直接推動了國際氣候談判進展,也推動了氣候公約的簽署和通過以及氣候治理機制的建立、完善與發(fā)展。作為最大的發(fā)展中國家,中國積極參與了IPCC的歷次評估,參與的專家數(shù)量不斷上升,參與的人員結構日趨優(yōu)化。盡管如此,與發(fā)達國家相比還存在很大差距,與其他發(fā)展中國家相比優(yōu)勢亦不明顯。通過長期積極參與,中國對IPCC評估報告的影響不容小覷,在促進報告遵循多樣化原則,推動報告評估范圍的拓展和深化,促進報告內容的客觀化和合理化方面意義巨大。作為國際氣候談判的重要科研陣地,IPCC仍將是各國科研和政治較量的重要場所,為此,中國必須努力做到積極參與、擴充文獻、提升能力、掌控流程,從科學領域掌握全球氣候變化治理的主動權。
【關鍵詞】 IPCC 中國 氣候變化 評估報告 全球治理
【作者簡介】 肖蘭蘭,青島農(nóng)業(yè)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副教授
【中圖分類號】 D815/P467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6-1568-(2016)02-0059-19
【DOI編號】 10.13851/j.cnki.gjzw.201602004
政府間氣候變化專門委員會(IPCC)是1988年世界氣象組織(WMO)和聯(lián)合國環(huán)境規(guī)劃署(UNEP)聯(lián)合建立的政府間機構,主要任務是召集世界上最優(yōu)秀的氣候、環(huán)境相關領域專家、學者對氣候變化的科學認識、影響以及適應和減緩的可能對策進行整合和評估。IPCC并不是一個科學研究機構,而是一個由科學家參與的政治機構,其目標不是探索地球變暖的科學知識,而是對相關科學知識進行綜合并作出政治評估。 從其成立至今,IPCC分別于1990年、1995年、2001年、2007年及2014年先后公布了五次評估報告,五次評估報告都直接推動了國際氣候談判的進展,并對國際公約的簽署和通過,以及國際氣候治理機制的建立、完善與發(fā)展發(fā)揮了積極作用。作為最大的發(fā)展中國家,中國積極參與了IPCC的歷次評估活動,參與的人員數(shù)量和質量均有所提升,對IPCC評估報告的影響和建構作用持續(xù)增大。作為國際氣候談判的重要科研陣地,IPCC仍將是各國氣候科研較量的重要場所,為此,中國必須“內外兼修”,積極應對,提升在氣候科學層面的主動權。
一、IPCC的成立、結構及作用
IPCC是國際社會評估氣候變化相關科學最為重要的國際機構。氣候問題之所以能在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進入國際政治舞臺,最為重要的原因之一是科學界特別是IPCC不斷發(fā)布有關氣候變化與人類行為之間相互關系的“科學”事實。
(一)IPCC的成立
隨著氣候問題越來越引起國際社會的關注,各國政府意識到構建一個新的國際氣候評估組織的重要性和緊迫性。 經(jīng)聯(lián)合國大會批準,世界氣象組織和聯(lián)合國環(huán)境規(guī)劃署于1988年聯(lián)合創(chuàng)建IPCC,旨在定期為決策者提供氣候變化科學基礎知識、氣候變化影響與未來風險、適應與減緩方案的評估報告。它不進行任何科學研究,也不監(jiān)測氣候相關的數(shù)據(jù)或參數(shù),只是對每年發(fā)表的相關論文進行評估和再加工,從而告知各國決策者氣候變化是否存在風險、存在哪些風險、存在多大風險,確認科學界在哪些方面已經(jīng)達成共識,在哪些方面依然存在分歧,未來應在哪些方面進一步加強相關研究。
IPCC是一個政府間國際組織,對聯(lián)合國和世界氣象組織的所有成員國開放,目前有195個成員國,成員國政府參與評估的整個過程。IPCC的相關工作流程、機構成員以及主席都由成員國代表大會磋商決定??茖W性與政府間的雙重性質,決定了IPCC以一種獨具特色的方式為決策者提供嚴格和相對平衡的信息。各國政府通過接受其評估報告而承認其科學內容的權威性,因此盡管IPCC的工作與政策相關,但卻不是政策說明;相反,IPCC追求政策上的中立。
(二)IPCC的結構框架
IPCC成員國涵蓋世界氣象組織和聯(lián)合國環(huán)境規(guī)劃署的成員國,各成員國政府代表參與的IPCC全會是其最高決策機構。IPCC全會按照世界氣象組織劃定的區(qū)域選舉由30人組成的IPCC執(zhí)行局,負責其決議的執(zhí)行和日常事務管理。IPCC在日內瓦的世界氣象組織內設秘書處,有書記、副書記各一名,分別由世界氣象組織和聯(lián)合國環(huán)境規(guī)劃署指派官員擔任。IPCC執(zhí)行委員會的主要任務是促進和幫助IPCC項目工作及時有效的實施,加強不同工作小組間的協(xié)調與合作,應對需要IPCC及時作出處理的相關緊急事件。
IPCC專設三個“科學”評估工作組和一個任務小組。三個“科學”評估工作組分別涉及氣候變化的科學、影響和減緩氣候變化的技術、社會和經(jīng)濟分析等方面。任務小組是指國家溫室氣體排放清單任務組(Task Force on National Greenhouse Gas Inventories),其主要任務是發(fā)展和完善一種方法論,以便核算和記錄一國溫室氣體的排放和減緩情況。每個工作組設兩位共同主席,一位來自發(fā)達國家,另一位來自發(fā)展中國家,均由IPCC全會選舉產(chǎn)生。包括任務小組在內的各個工作組都得到相關技術單位(Technical Support Units)的技術支持(圖1)。
IPCC評估報告寫作組的專家基于自愿而非有償參與IPCC評估的相關工作,需由各國政府推薦并得到IPCC執(zhí)行局同意。評估報告包括若干章,每章有兩位專家擔任本章寫作小組的召集人,原則上要求一位來自發(fā)達國家,另一位來自發(fā)展中國家;同時每章需要有五名以上主要作者,要求至少有一位來自發(fā)展中國家;貢獻作者由每章的主要作者根據(jù)本章所需要解決的具體技術性問題予以招募;每章還要求有2—4名評審編輯,負責各章作者對專家和政府評審意見采納情況的督查。
IPCC各工作組的評估報告從初稿到定稿,至少要經(jīng)過三個環(huán)節(jié),首先是專家評估,其次是政府/專家評審,最后是形成英文的《政府決策者摘要》(Policymaker Summary)。 從第三次評估報告開始,新增加了一份《技術概要》(Technical Summary),內容比《政府決策者摘要》更為充實具體。
(三)IPCC在國際氣候談判中的作用
在氣候變化問題演變?yōu)橐粋€政策議題的過程中,科學信息和研究機構發(fā)揮了關鍵性作用。從社會科學的角度來看,科學評估可以被理解為社會過程,這種過程有助于將專業(yè)知識轉化為政策形式的知識,進而對實際決策過程產(chǎn)生某種形式的影響。 IPCC通過其復雜程序出臺的評估報告具有很強的權威性,增進了人類關于氣候變化的知識。鑒于全球氣溫在進入21世紀后的反常表現(xiàn)以及由此導致的氣候災害事件的頻繁發(fā)生,加上科學界尤其是IPCC在評估預測氣候變化問題上作出的卓越貢獻,國際社會對地球正在變暖這一論斷已無太多懷疑,減少和控制溫室氣體排放,“將大氣中溫室氣體的濃度穩(wěn)定在防止氣候系統(tǒng)受到危險的人為干擾的水平上” 已成為全人類的共識。
IPCC通過定期的科學評估為全世界提供了最為全面、權威的氣候變化科學信息,其歷次報告都以更肯定的語氣證實人類活動與氣候變化關系的“真實性”,報告結論成為國際社會應對氣候變化、各國政府制定氣候政策的重要依據(jù)。1990年,IPCC第一次評估報告(FAR)公布,直接推動了1992年聯(lián)合國里約氣候會議的召開,會議簽署通過的《聯(lián)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簡稱《公約》)成為國際社會應對氣候變化機制的起源。1995年,IPCC發(fā)布第二次評估報告(SAR),以更肯定的語氣證實人類活動與氣候變化的因果關系,直接推動了《公約》議定書——《京都議定書》的簽署和通過。2001年,IPCC第三次評估報告(TAR)推動了《京都議定書》相關技術性問題的具體落實,促使其滿足“雙55” 生效標準于2005年2月16日正式生效。2007年,IPCC第四次評估報告(AR4)成為“巴厘路線圖”談判進程的重要科學依據(jù),其中很多結論直接被相關談判決議案文引用。 2014年,IPCC第五次評估報告(AR5)對聯(lián)合國氣候變化首腦峰會和國際社會應對氣候變化協(xié)議的談判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尤其是2015年12月巴黎氣候大會通過的《巴黎協(xié)定》,其對全球溫控目標的設定(努力把全球平均氣溫較工業(yè)化前水平升高控制在2℃以內,并為把升溫控制在1.5℃之內而努力)再次證明了IPCC評估報告在國際氣候談判中的科研基礎地位。
二、中國專家在IPCC評估報告中的參與情況
從1990年開始,IPCC先后發(fā)布了五次評估報告,中國自始至終都積極參與其中。為了更好地梳理和分析中國對IPCC評估報告的參與情況, 本文將分組分析中國參與IPCC報告的動態(tài)發(fā)展,以期發(fā)現(xiàn)中國參與IPCC評估報告的變化及特點。
就中國專家參與IPCC第一工作組的編纂狀況來看(表1),作者召集人在2007年IPCC第四次評估報告中首次實現(xiàn)零的突破,人數(shù)為1人;主要作者的增長幅度最大,由1990年IPCC第一次評估報告的1人增加到2014年第五次評估報告的15人;貢獻作者參與人數(shù)有所起伏,由1990年IPCC第一次評估報告的8人下降到第二次評估報告和第三次評估報的5人和4人,到第四次評估報告又有所增加,達到11人,之后又恢復到8人;評審編輯則由2001年IPCC第三次評估報告的1人上升到2014年IPCC第五次評估報告的3人。
就中國專家參與IPCC第二工作組的編纂情況看(表2),作者召集人在2001年第三次評估報告中實現(xiàn)零的突破,由1人增加到第五次評估報告的3人;主要作者則在1995年第二次評估報告中實現(xiàn)零的突破,此后有所起伏,2014年達到8人;貢獻作者在1995年第二次評估報告中參與人數(shù)最多,達到9人,此后有所下降,2014年降為6人;評審編輯在2001年第三次評估報告的參與人數(shù)為3人,2014年下降為1人。
就中國專家參與IPCC第三工作組的編纂請況看(表3),1990年IPCC評估報告主要章節(jié)只列舉了作者召集人的參與人數(shù),共有23位,中國專家1人。1995年IPCC評估報告中,中國兩名專家參與其中,作者召集人和評審專家各1人。2001年IPCC第三次評估報告中,中國主要作者實現(xiàn)了零的突破,5人參與其中,貢獻作者1人。2007年IPCC第四次評估報告中,中國作者召集人、主要作者、貢獻作者以及評審編輯的人數(shù)分別為1人、11人、3人和1人,到2014年第五次評估報告,人數(shù)稍有變動,分別為3人、14人、3人和1人。與前兩個工作組存在少許差異,IPCC第三工作組中,中國專家從1990年開始就擔任作者召集人的職務。
通過對IPCC三個工作組先后五次評估報告的數(shù)據(jù)統(tǒng)計可以看出,中國在過去二三十年間,始終派專家積極參與IPCC評估報告的工作,并呈現(xiàn)如下特點。第一,中國專家參與IPCC評估報告的絕對數(shù)量呈上升趨勢(圖2)。作者召集人由1990年的1人上升到2014年的6人,增長6倍;主要作者由1人上升到37人,增長37倍,是所有指標中增長幅度最大的;貢獻作者由13人上升到17人,增長1.31倍;參與總量則由15人增加到60人,增長4倍。
第二,中國專家參與IPCC評估報告的相對數(shù)量變動不太明顯,但對評估報告的影響力度卻有所提升(圖3)。中國參與IPCC報告評估專家人數(shù)在過去二三十年間呈絕對上升趨勢,但由于全球參與IPCC評估報告人數(shù)均有一定程度的上升,所以從相對數(shù)量層面來看,中國參與IPCC評估報告的專家人數(shù)(作者召集人、主要作者和貢獻作者)的變化并不明顯。1990年,中國專家參與人數(shù)占全球總量的2.98%,1995年和2001年所占比例有所下降,2007年又有所提升達到3.46%,2014年又下降到2.81%水平。如果從參與人員的結構看,變化卻較為明顯。就作者召集人來看,1990年中國的作者召集人占全球總量的2.5%,2014年該比重上升到4.69%;從主要作者來看,1990年,中國主要作者占全球總量的1.75%,2014年上升到6.65%;從貢獻作者來看,中國所占比重有所降低,由1990年的3.21%下降到2014年的1.17%。一般說來,作者召集人和主要作者對章節(jié)內容的貢獻和影響程度要超過貢獻作者,所以,中國作者召集人和主要作者所占比率的上升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中國對IPCC評估報告影響程度的提升。
第三,與發(fā)達國家尤其是美國相比,中國對IPCC評估報告的參與力度處于明顯劣勢(圖4)。一國參與IPCC評估報告人員的數(shù)量和結構很大程度上決定該國對IPCC評估報告內容影響力度的大小。由于IPCC第一工作組的評估報告是第二、第三工作組評估報告的前提和基礎,因此一國對第一工作組評估報告的參與情況很大程度上決定其對第二、第三工作組評估報告的參與情況。因此,這里選取中美參與第一工作組近三次評估報告為例。在近三次評估報告中,中國專家人數(shù)(作者召集人、主要作者、貢獻作者以及評審編輯)所占的比重與同期美國專家所占的比重相比,存在較大的差距。而且,無論是作者召集人、主要作者、貢獻作者還是評審編輯,美國的參與人員數(shù)量和結構要遠遠超過或優(yōu)于中國,這無疑決定了中國在影響報告內容方面相對于發(fā)達國家尤其是美國的的弱勢狀態(tài)。
第四,與其他發(fā)展中國家相比,中國在IPCC報告評估中的參與優(yōu)勢并不明顯(圖5)。由于研究基礎、科研條件、語言等方面的原因,發(fā)展中國家在參與IPCC評估報告的編纂方面普遍處于劣勢狀態(tài)。但僅就發(fā)展中國家而言,中國在IPCC評估報告中的參與優(yōu)勢也不明顯,以中國、印度以及巴西為例。2014年,IPCC第五次評估報告的編撰中,中國除了主要作者這一指標(占參與總量的6.65%)稍具優(yōu)勢外,其他方面均不占有優(yōu)勢。如中國作者召集人占參與總量的4.69%,低于印度的6.25%;中國貢獻作者占參與總量的1.17%,低于印度1.65%和巴西的1.31%,中國評審編輯占參與總量的5%,低于巴西的7%。
縱向看,中國參與IPCC評估報告的人數(shù)從絕對數(shù)量值來看是上升的,參與結構也不斷在優(yōu)化,一定程度上表明中國參與IPCC評估報告能力的增強。但從橫向看,無論是專家數(shù)量還是參與結構,中國與發(fā)達國家尤其是與美國相比還存在巨大差距;即使與印度、巴西等發(fā)展中國家相比,中國的優(yōu)勢亦不明顯。中國與發(fā)達國家尤其是發(fā)展中國家在IPCC評估報告參與人員數(shù)量與結構“此起彼伏”的變化,充分體現(xiàn)了各國在影響IPCC評估報告內容方面所做的努力,同時又體現(xiàn)了各國在氣候談判科研主導權方面的較量。
三、中國對IPCC報告內容的影響和建構
一國對IPCC評估報告內容的影響和建構很大程度上反映了該國在氣候研究和談判問題上的話語權。因為在科學研究與法律安排之間,“碳政治”的作用就是按照既定的政治目的和意圖對科學研究的結論加以選擇、組合和評估,由此產(chǎn)生一整套發(fā)揮著政治功能的科學話語,或者以科學面目出現(xiàn)的政治報告。與其說IPCC的報告影響著國際公約中的法律安排,不如說為了實現(xiàn)國際公約的預定安排,IPCC必須發(fā)布與此相適應的科學評估報告。 作為最大的發(fā)展中國家,中國對IPCC評估報告內容的“作為”對維護自身國家利益及建立相對公正合理的法律制度安排意義重大。在中國參與IPCC評估報告的專家人員數(shù)量增長相對不太明顯的情況下,中國對IPCC報告內容仍產(chǎn)生了重要的影響,這與中國政府對氣候問題的高關注度、對參與全球氣候問題治理的積極性以及中國舉足輕重的“碳大國”地位緊密相關。
(一)推動IPCC報告遵循多樣化的原則
1988年IPCC主要是在西方國家、國際組織及相關專家學者的倡議和推動下成立的,“成本—收益”原則成為IPCC評估報告編纂過程中遵循的首要原則,公平原則在前兩次評估報告中并未得到應有的重視。在此后的報告編纂過程中,中國和其他發(fā)展中國家加大對報告編纂的影響力度,促使報告內容體現(xiàn)公平、公正原則。例如,在對IPCC第四次評估報告框架草案的建議稿中,中國政府強調,當前大綱較為低調地處理可持續(xù)發(fā)展,過分強調穩(wěn)定濃度和減排選擇,建議增加“可持續(xù)發(fā)展與減緩能力分析”,并將“減緩能力差異分析”、“公平的可持續(xù)發(fā)展、就業(yè)”等問題單列,并考慮可持續(xù)發(fā)展在不同地區(qū)內的內涵差異。 同時,中國政府還建議,在評估氣候變化的影響時,要關注氣候變化對不同區(qū)域影響的不同認知,建議在“區(qū)域影響評估”編寫中應考慮第三次評估報告中有關區(qū)域影響的結論。 根據(jù)IPCC最終公布的報告內容可知,中國的上述建議和主張基本都得到采納。在IPCC評估報告編寫過程中,公平和公正原則主要通過報告內容向可持續(xù)發(fā)展和適應等議題傾斜體現(xiàn)出來。IPCC報告內容由偏重減排向可持續(xù)發(fā)展和適應的轉移,體現(xiàn)了報告編纂遵循的原則由偏重效率向兼顧公平與效率的轉移,是國際社會對氣候問題認識和研究深入的重要體現(xiàn),更是中國和其他廣大發(fā)展中國家在IPCC報告編寫過程中斗爭的成果。公平和公正原則的引入使IPCC評估報告的內容更具合理性和現(xiàn)實性,因為它不僅考慮到應對氣候變化問題對全球福利的總體影響,還考慮到具體減緩政策對不同國家及國家內部影響的非均衡性。
(二)推動IPCC報告編纂和評估范圍的不斷拓展
IPCC前兩次報告旨在通過對減少溫室氣體排放的技術和政策工具進行綜合描述、分類和比較,為政策制定者實現(xiàn)《公約》目標做準備,政策分析的焦點主要集中在溫室氣體減排上,減排模擬主要以二氧化碳來進行,主導性的政策解決工具則是碳稅。但這一關注范圍明顯過窄,中國和其他發(fā)展中國家共同致力于推動IPCC評估報告覆蓋更大范圍。例如,中國對IPCC第四次評估報告的結構和重點領域提出了大量建議。對于第一工作組的編纂工作,中國政府建議要重視極端天氣氣候事件的變化,并對最新的科學進展進行評估,將氣候系統(tǒng)的反饋和過程以及最近區(qū)域變化的研究成果分別編寫成章等;對于第二工作組的工作,中國政府建議要重視氣候變化的綜合影響,加大對氣候變化脆弱性評估的力度,關注不同區(qū)域脆弱性的差異,加強有關氣候變化適應對策的評估和研究等;對第三工作組的工作,中國政府認為應加深對可持續(xù)發(fā)展與氣候變化關系的認識,充分考慮經(jīng)濟發(fā)展對發(fā)展中國家應對氣候變化的重要性,考慮發(fā)展中國家減緩能力的有限性等。
在中國與發(fā)展中國家的共同努力下,適應問題逐步成為IPCC第二工作組的重要議題,報告內容不僅考慮到多種溫室氣體的源和匯問題,而且提出更多的政策選擇工具,評估報告的結構和內容也更符合發(fā)展中國家的利益需求和政策需要。例如,2014年IPCC第五次評估報告,中國在地表大氣觀測、古氣候模擬、云和氣溶膠和模式評估等方面的研究成果在評估報告中都有不同程度的體現(xiàn),中國的五個氣候系統(tǒng)模式參與了其中的評估與模擬,其研究成果在評估報告中引用較多??梢哉J為,中國對評估報告內容和范圍的拓展有著重要貢獻。
(三)促進IPCC評估報告內容的客觀性和合理性
中國本著平衡、科學和客觀的原則,對氣候評估報告涉及的氣候變化事實、影響、歸因和應對從不預設結論,而是通過不斷證偽的方式來促進科學的進步。 當前,國際社會普遍的共識是確立“將大氣中溫室氣體的濃度穩(wěn)定在防止氣候系統(tǒng)受到危險的人為干擾的水平上”這一目標,到本世紀末必須將全球平均氣溫較工業(yè)化前水平升高控制在2℃以內。
為實現(xiàn)這一升溫閾值,IPCC曾提出一項解決方案,即到2050年,將大氣中溫室氣體濃度控制在450ppm(百萬分率)以內,其中附件I國家2020年在1990年的基礎上減排25%—40%,到2050年要減排80%—95%。對非附件I國家到2020年要在“照常情景”(BAU)水平上大幅減排(可理解為大幅度減緩CO2排放的增長速率,但排放總量還可增加);到2050年,所有非附件I國家都要在BAU水平上大幅減排。
從表面上看,這一減排方案似乎比較合理,發(fā)達國家首先承擔硬性減排,發(fā)展中國家暫時不承擔硬性減排責任,發(fā)達國家充分照顧到發(fā)展中國家的歷史責任和現(xiàn)實需求。但仔細研究會發(fā)現(xiàn),IPCC的這一減排方案并不公平,它嚴重剝奪了發(fā)展中國家的發(fā)展權益和未來排放空間。在450ppm目標前提下,溫室氣體濃度從2005年的380ppm提高到2050年的450ppm,如果以化石燃料和水泥生產(chǎn)來估算,可排放的二氧化碳總量為255.11GtC(十億噸碳)。以1990年為基準年,40個附件I國家達到中期和長期減排目標后,在2006—2050年間,其排放量將為80.04GtC—101.27GtC,占全球總排放量的31.37%—39.70%。如果按2005年不變人口(不考慮2005年至今出生的人口)計算,附件I國家今后人均排放權是63.31tC—80.10tC(噸碳),為非附件I國家人均排放權(29.32tC—33.36tC)的1.9—2.7倍。如果按各國預測人口逐年計算,附件I國家的人均累計排放權為61.23tC—77.28tC,是非附件I國家的2.3—3.3倍。 如果國際氣候談判接受IPCC這一減排方案,發(fā)展中國家將背負沉重的減排負擔。以中國為例,如果接受發(fā)達國家25%的中期減排目標,中國到2019年即用完排放權;如果將目標提高到40%,也只能將排放權延續(xù)到2021年而已。 所以,對IPCC評估報告諸多看似“公正”的科學解決方案,中國一定要有基于自身科學研究基礎的認知和判斷,實現(xiàn)對IPCC科學評估報告內容的證實和證偽。
在未來相當長一段時間內,IPCC仍將是國際社會參與氣候變化評估的最為重要的平臺。中國在IPCC評估報告中的“烙印”不僅體現(xiàn)了中國的氣候變化研究水平,也是中國(專家)在氣候關鍵問題上話語權和影響力的重要體現(xiàn)。IPCC評估報告對全球氣候談判及政策走向的引導性決定了中國必須積極參與氣候評估,掌握全球氣候動向,并努力使其研究成果和觀點在報告中得以體現(xiàn)。
四、中國參與IPCC后續(xù)評估的戰(zhàn)略選擇
IPCC的科學評估是在一個政治上約束性較強的國際制度構架下實施的,結果必然是“科學”與政治聯(lián)姻,科學背后可能有政治背景,政治意愿可能通過科學體現(xiàn)出來。 IPCC不僅是跨學科的科學研究場所,而且是研究者和政府官員的會議談判場所。 為此,中國必須努力做到積極參與、擴充文獻、提升能力、掌控流程,從科學領域掌握國際氣候問題的主動權。
(一)積極參與是前提
爭取來自世界各地科學家相對平衡的參與是IPCC設計過程中的一個關鍵原則,中國要充分利用這一原則盡力促進中國專家對IPCC評估報告的參與和影響。當前,中國參與IPCC科學評估組的方式主要有兩種:一是通過政府代表直接參與IPCC報告評估;二是政府通過指定本國的科學家參與IPCC的相關工作,允許他們以作者、評審專家以及其他功能形式參與其中。從第二種參與方式來看,參與IPCC報告評估的專家無疑具有雙重功能:第一,他們不得不追求本國的國家利益;第二,他們作為科學過程的一部分,又要致力于將最新的研究成果反饋給決策者。 如何平衡科學與政治的關系成為很多專家學者參與IPCC評估報告始終面臨的一個現(xiàn)實問題;反過來,這一現(xiàn)實問題也是制約專家學者積極參與其中的重要因素。就當前的參與現(xiàn)狀來看,中國參與IPCC報告評估的專家主要集中于政府機構,缺乏企業(yè)界、非政府組織以及其他社會團體的積極和廣泛參與。
(二)擴充文獻是基礎
IPCC的評估,必須基于現(xiàn)有的科學文獻。所謂科學文獻,是指在國際科學刊物上經(jīng)過匿名評審后公開發(fā)表的學術研究論文以及專著。在IPCC評估報告所引用的參考文獻方面,西方國家明顯占據(jù)壓倒性優(yōu)勢,這與英語是IPCC評估的工作語言緊密相關。中國政府的許多意見,其根據(jù)是公約文本,缺乏文獻支持,難于深入和細化。為此,中國科學家要更多地將自己的研究成果和觀點轉化為高影響因子刊物上公開發(fā)表的文章,注重英文文章的質量和數(shù)量。 政治外交戰(zhàn),離不開科學支撐,科學中的政治,最好是用科學來回應。
(三)提升能力是關鍵
IPCC報告的評估需要的幾乎都是人文學科與自然科學相結合的“復合型”人才,需要深厚的科研基礎與學科支撐,而這正是發(fā)展中國家的短板。此外,科研投入、研究能力、語言等方面的劣勢也嚴重限制了發(fā)展中國家對IPCC評估工作的參與。因此,IPCC評估報告的絕大多數(shù)工作是由發(fā)達國家完成的。在IPCC整個評估報告的編纂過程中,發(fā)達國家和發(fā)展中國家對氣候變化信息及信息來源的掌控均存在很大差異,這決定了二者對IPCC評估報告內容信任度的不同;氣候變化信息及信息來源的“間接性”決定了發(fā)展中國家對IPCC評估報告結論缺乏信任感。 一國對IPCC報告內容和結論的掌控程度又在很大程度上影響其在國際氣候談判中的能力和地位,并對其權利和義務分配產(chǎn)生深遠影響。因此,中國不僅要加大對IPCC評估報告的參與力度,同時要提升中國的參與力度和能力。
(四)掌握流程是保障
氣候變化問題最初只是一個科學問題,隨著問題的深化以及由此帶來的深遠利益影響,國際社會對該問題加以綜合分析和系統(tǒng)研究的重要性日漸凸顯。氣候決策并非直接考慮科學事實本身,而是將環(huán)境、經(jīng)濟、政治、社會等因素予以綜合考量,并將歷史與現(xiàn)實、公平與效率等因素加以統(tǒng)籌研究。同時,IPCC的一套科學評估制度規(guī)范——確保參與的廣泛性、提高科學的透明度、防范決策的主觀隨意性和政治化以及維護利益的公正性,對中國參與國際社會其他公共問題的治理具有重要的借鑒和啟迪意義,對中國國內相關問題的解決亦不無裨益。
面對氣候變化這一科學問題的政治化,特別是針對西方國家利用科技優(yōu)勢搶占國際氣候話語權,甚至剝奪和擠壓發(fā)展中國家的排放空間的這一事實,中國必須加大對氣候問題的科學研究力度,從氣候系統(tǒng)的角度開展綜合性研究,并在氣候變化的核心科學問題上形成自己的研究成果,并表達獨立的觀點。 同時,充分利用IPCC的評估平臺,努力提高中國和發(fā)展中國家在未來氣候變化科學評估中的能力和話語權,促進國內氣候科研和IPCC工作機制的銜接,以期更好地參與IPCC未來的評估進程,最大限度地從科學上贏得應對全球氣候問題的主動權和話語權。
隨著當今國際社會一系列全球公共問題的出現(xiàn),類似氣候變化這類原本屬于“低級政治”領域的非傳統(tǒng)安全問題會越來越凸顯“高級政治化”趨勢,其背后所依賴的“科學支撐”也必然會成為國際談判的基礎和起點。為此,中國應充分借鑒和吸收氣候問題科學研究和國際談判之間的關系,努力跳出公共問題本身所涵蓋的領域限制,善于從“聯(lián)結政治”(linkage politic)的視角思考議題間的內嵌性,從系統(tǒng)和宏觀的視域來思考公共問題治理的現(xiàn)實限制及長遠影響,重視科學與政治相得益彰的關系。
[收稿日期:2015-11-13]
[修回日期:2016-01-04]
[責任編輯:楊 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