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會芹
(信陽師范學院 文學院,河南 信陽 464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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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原赤子的深沉思考——李佩甫《生命冊》主題論
樊會芹
(信陽師范學院 文學院,河南 信陽 464000)
摘要:多年以來,李佩甫以其對豫中大地的執(zhí)著關注和書寫成為最具地域色彩的河南作家。而2012年“平原三部曲”的收官之作《生命冊》,是李佩甫迄今為止最為全面的對中原大地人生、歷史、現(xiàn)實的回望和思考,凝聚著李佩甫對人生命運的體悟、對中原民性的反省和對現(xiàn)實發(fā)展的憂慮,凸顯了作家“鐵肩擔道義”的知識分子情懷。
關鍵詞:李佩甫;《生命冊》;主題;中原
作為《羊的門》《城的燈》之后的又一部力作,李佩甫的《生命冊》既是其“平原三部曲”的收官之作,也是作家人生閱歷和創(chuàng)作思想的大總結。作品延續(xù)了李佩甫對中原大地人情世態(tài)、民風民俗一貫關注的主題,對人與事描摹之間傳達的更多是作者對自己所生活的這片土地的凝神回眸和對所走過生活道路的反思:“我是想寫一部內省書,是對自己50年的重新再認識,幾乎是可以叫做‘寫腳印’的?!盵1]可以說,《生命冊》凝聚著李佩甫對人生命運的感悟、對中原民性的反省和對現(xiàn)實發(fā)展的憂慮,是李佩甫迄今為止最為全面、完整的對豫中平原歷史及現(xiàn)實的深沉思考,也是李佩甫作為一個中原赤子強烈的時代責任感及“鐵肩擔道義”精神的集中體現(xiàn)。
一、人生命運的“悟”
“文學即人學”,中外文學史上的經典作品往往都是在對世態(tài)人情的描繪中指向人的終極關懷。托爾斯泰的人道主義,曹禺“殘酷”的命運觀念,沈從文的希臘小廟等等,都見證著作家們對宇宙蒼生的悲憫情懷。中國當代作家李佩甫即是一位擁有如此情懷的小說家。從其創(chuàng)作開始至今的一系列作品可以看出,對人物的精神剖析和靈魂書寫始終是他創(chuàng)作的核心。深入挖掘人物的隱秘心理,展示人物的精神狀態(tài),表達作家對人生命運的思考,正是李佩甫小說著力最多的地方。尤其是在走過了近60年的人生歷程之后,李佩甫的創(chuàng)作心態(tài)由年輕時的激烈、峻急趨向中年后的平靜、從容,對人生諸事有著更為深切的體悟。如《生命冊》第二章開篇所說:“老夫今年五十四歲,命書上說,五十四歲是一道坎。所以,該把我知道的一些事情告訴你了?,F(xiàn)在外邊烏云密布,正在下雨,趁天上的炸雷還沒打下來,我對天起誓:我這里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實的。”言語之間一種閱盡人生、睿智知命的氣度了然在胸,由此開啟的是作者對人事滄桑的憂傷細述。小說“濃縮了各種各樣人物的命運和這片土地上的各種生命現(xiàn)象”[1],在一個又一個令人唏噓不已的異化人生軌跡中參悟生命的真諦。
曾是炮兵上尉的蔡國寅因為心儀的女子入贅無梁村,卻和這個女人打了一輩子架;吳玉花,本意是嫁給一個軍官卻嫁給了一個農民,心中的不滿怨氣不僅很快消磨了她的美麗,而且還使她變得刻薄暴戾。兩個人一生不合卻好像誰也離不開誰,死后還執(zhí)意要葬在一起,這種糾纏又有誰能說得清呢?本是“天外飛來的植物”——老姑父成了地地道道的本地人,“他的臉就是一張無梁村的地形圖,溝溝壑壑一覽無余”,而性格“各色”、土生土長的梁五方卻成了一個在上訪的路上走了33年的異鄉(xiāng)人,“走成了一個彎腰駝背的老頭”。從早年的恃才傲物到不屈不撓再到上訪無果后的“滾刀肉兒”, 梁五方命運如此多舛的一個人,后來竟成了一個算命先生,這種變化令人感慨萬端:“我再次看著他,他老眼昏花,眼眨眨蒙蒙的,目光很渾濁。難道說:一個人,當他目光渾濁的時候,才能洞明一些東西么?一個命運如此多舛的人,怎么能看透世間萬物的各種變化呢?”還有以人生尊嚴的放棄贏得生存權利的蟲嫂,卑微到了連她為之付出一切的子女也不認同,死后很快無人提起,生如草芥死亦如草芥;天分一流的駱駝,卻在“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的性格中登上欲望的巔峰又從巔峰一躍而下毀滅了自己;青春美麗、聚積了“我”所有愛的夢想的梅村卻在尋愛途中屢屢受到傷害,最后成為一個在街頭拽著孩子奔走的怨婦。
每個人物都獨具個性,每個人物都在生與死、愛與恨、激情與迷惑、抗爭與屈服的漩渦中掙扎,每個人的結局卻都難以預料地走向自己性格的反面。作者無意去計較其中的是非對錯,而是借一個又一個人性異化的故事來表現(xiàn)人的宿命和輪回?!渡鼉浴返谄哒掠嘘P命相將近一萬字的敘述,無疑可以看到作者對命運觀念的探尋和在不解中既想明了又似抗拒的矛盾心理。不僅如此,小說還采用雙線結構,借助主人公吳志鵬由“孤兒”經歷、復雜體驗而擁有的難得冷靜和他劫后余生“一只眼睛”洞明世事人生的驚醒,將現(xiàn)實與歷史結合,表達作者對“命運觀念”的領悟:人生,命運,每個人只有走過,才能悟得?!奥每驮诿恳粋€生人門口敲叩,才能敲到自己的家門;人要在外邊到處漂流,最后才能走到最深的內殿”?!渡鼉浴缝轫撋蠈iT引用的泰戈爾詩句應該最貼近李佩甫的心聲??梢哉f,在承繼此前小說塑造鮮明突出人物形象這一優(yōu)點的基礎上,李佩甫《生命冊》的觀察視野、思考角度更加開闊、新穎,它是在對人物整體生存的變遷中思考人的問題,作品主旨也從單個人物、單層主題上升到形而上的對宇宙之命運問題的探討和追問,小說也因此顯得厚重,達到了新的思想高度。
二、中原民性的“省”
中原大地獨特的地理環(huán)境和人文環(huán)境滋養(yǎng)了具有獨特個性氣質的豫中人民。一馬平川、開闊平坦的地勢造就出中原人平實、質樸、厚道的美德,但無山無水、沒有倚傍的地理環(huán)境和歷史上綿延不絕的災難也使中原人備受艱辛。他們既在磨難中養(yǎng)成堅忍的性格特征,又不得不依靠圓滑、小聰明尋求生存機遇,“從形而上的角度說,在平原上生活是沒有依托的??善皆擞质强烤穸畹?。那日子是撐出來的,是‘以氣作骨’的……在這塊土地上,生存是第一位的”[2]。李佩甫稱之為“無骨的平原”。再加上中原大地本是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發(fā)祥地,中庸之道、等級秩序的思想也對民眾影響甚大,“在‘敗’中求生,在‘小’處求活”(《羊的門》)就成為中原人的生存哲學。作為一個生于斯長于斯的作家,李佩甫深深地諳熟故鄉(xiāng)人的性格:中原人民雖然不乏善良、溫厚和樸實的美好品性,但也具有奴性、官本位的心理,以及為了生存而染上的流氓無產者的自私自利和精明狡黠。李佩甫是一位具有深刻的反省意識和批判精神的作家,小說故事中隱在地對鄉(xiāng)土沉疴的思考,血肉豐滿的人物形象中蘊含著“國民性批判”,無疑使《生命冊》具有現(xiàn)實穿透力,流露了作者內心對鄉(xiāng)村記憶的感性認同和理性質疑。
河南作家李準也曾經如此描述河南人:“既渾厚善良,又機智狡黠,看去外表笨拙,內里卻精明幽默,小事吝嗇,大事卻非常豪爽。”[3]781對此,李佩甫的作品也不斷表現(xiàn)出如此看法?!多l(xiāng)村蒙太奇》中村民哄搶果園逼得保松上吊,《紅螞蚱 綠螞蚱》中德運舅喪妻,全村人在熱心幫忙的表面下連吃帶偷,卻讓他欠下了10年也還不完的債。《生命冊》中亦是如此。老蔡結婚,在一群熱心“幫辦”的策劃下,幾乎花光了他所有的積蓄,無梁村男女老少一個個吃得滿嘴流油!梁五方落實了政策,鄉(xiāng)親們慫恿他向女縣委書記繼續(xù)索要:“就訛這女的。這女人面善,好說話?!崩瞎酶冈谖划敊嗟臅r候,人們笑臉相迎,但當“人們需要老姑父‘哈一下’的機會越來越少”的時候,“臉上的笑容就淡了許多”。平靜舒緩的語調中流露了李佩甫痛心諷刺鄉(xiāng)人的勢利、虛偽、巧滑心理。不僅如此,小說還深刻描繪了中原的“官本位”現(xiàn)象。蔡國寅坐著吉普車去吳玉花家提親,村里人見了奔走相告:“大官,大官呀!”然后一撥又一撥的去吳家當說客;吳志鵬上大學走的時候,村里人都來相送,“潛意識中,人們是把他當成未來的官看的”;蟲嫂死后,開始人們對蟲嫂子女的不孝感到義憤填膺,但后來大國當了縣教育局副局長之后,村里人“又開始主動找上門去”,再也不提蟲嫂凄涼而死的事了,“沒人再提了,一句也不提,好像世上根本就沒有這個人”,蟲嫂宛如孔乙己一樣被人淡忘。健忘的國民性背后顯露的卻是鄉(xiāng)人畏官、媚官心理。
除此之外,小說用筆更為深刻的就是對人性的挖掘。承繼《羊的門》對人性惡的展現(xiàn),《生命冊》更是從多方面展示了這一人性深處的痼疾。梁五方因為“傲造”得罪了眾人,運動來臨時,大家便借運動之名發(fā)泄對他的不滿,暗下毒手:有用錐子扎的,有用鞋底子抽的,有往他嘴里塞驢糞蛋的……推來搡去的混亂中,眾人莫名地出現(xiàn)了嗜血的興奮!這種“拿殘酷做娛樂”的人性兇殘并不是因為他們比梁五方有多么高尚和優(yōu)越,而是發(fā)現(xiàn)了一個更弱小更卑微的人物,可以肆意踐踏以給自己帶來精神的快感。“他們是羊,同時也是兇獸;但遇見比他更兇的兇獸時便現(xiàn)羊樣,遇見比他更弱的羊時便現(xiàn)兇獸樣”[4]60。不僅如此,幾乎全村人都參加了這個運動,上演了一場群體暴力。“我告訴你,在一定的時間和氛圍里,惡氣和毒意是可以傳染的”。李佩甫通過真實心態(tài)的描述,更進一步揭示了人性之惡在可怕的“場”效應中的爆發(fā)[5]。蟲嫂的悲劇也是如此。平日里,蟲嫂的矮小、愛偷以及后來的偷人已經成為人們平淡無味生活中的精神慰藉,可當蟲嫂危及其他女人的利益時,她們就一起圍毆蟲嫂。而當初占過蟲嫂便宜的男人沒一個敢出來說話,有些男人還爬到樹上看被追著打的赤身裸體的蟲嫂,滿足其扭曲的性心理。就連蟲嫂的丈夫老拐,在死前吃著蟲嫂賣血給他買的肉包子,而他卻在吃飽喝足之后曬著太陽宣揚蟲嫂的短處,借此平衡身體殘疾帶來的不能養(yǎng)活家庭的心理壓力。這種變態(tài)心理的發(fā)泄實在是暴露出了男性的懦弱自私,蟲嫂也如魯迅《頹敗線的顫動》中那個老女人一樣悲哀孤獨。
千百年來,中原老百姓在物質匱乏、思想禁錮嚴密的條件下,生活得艱難、辛苦、壓抑。這一狀況著實令人同情,但因此而產生的麻木、奴性、狡猾尤其是人性之“惡”等劣根性也不容忽視。作為一個深愛著這片土地的中原赤子,李佩甫深深地意識到,這樣的人格缺陷使中原人民始終無法成為一個獨立的“人”,無法堂堂正正地站起來,永遠是有“氣”無“骨”。《生命冊》中“無梁村”的村名,顯然不是作者隨意為之,而是他蘊含深意的命名。正因為如此,李佩甫也如魯迅先生一樣,“揭出病苦,引起療救的注意”[6]512。其創(chuàng)作致力于對中原民性的挖掘和批判,而目的則指向中原人性的健全發(fā)展,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真心想尋找一種“讓筷子豎起來”的辦法。他知道,只有人格現(xiàn)代化了,農民的脊梁才能直起來。這種思考和反省,超出了李佩甫寫作的中原地域范疇,走向了整個國家社會,對于中華民族性格的重塑具有深長意義。
三、現(xiàn)實發(fā)展的“憂”
1978年12月中國實行改革開放政策,這個時間正與李佩甫的創(chuàng)作同步。也許二者之間本無必然的聯(lián)系,但作為一個極具社會責任感的作家,時代巨變必定會時時觸動他敏感的神經,也注定會影響到他的寫作。這從他早期作品《李氏家族的第十七代玄孫》《金屋》《畫匠王》《鄉(xiāng)村蒙太奇》《城市白皮書》《等等靈魂》中對現(xiàn)實“變”和“亂”的展示可以看出,他新奇、驚訝、困惑并心生疑慮?!膀}動和變革的鄉(xiāng)村景象激發(fā)了作家的深長思考。他一方面驚奇于鄉(xiāng)親創(chuàng)造精神的勃發(fā),一方面痛感于道德淪喪和精神光輝的失落。這召喚起他對原因的追尋和拯救的責任”[7]。此后的創(chuàng)作中,李佩甫從未中斷過對城鄉(xiāng)巨變的關注和表現(xiàn),2012年發(fā)表的《生命冊》更是他多年以來對這一現(xiàn)象的全景展示和較為成熟的思考,體現(xiàn)了李佩甫作為一個現(xiàn)實主義作家的鮮明特色。如論者所說,“小說家應當從蘊藏于自身的經驗,而不是從蘊藏于文化的、宗教的傳統(tǒng)之中提煉主題;換句話說,應當從正在行進的歷史,而不是已經實現(xiàn)的歷史之中,去提煉自己的思想意識”[8]36。李佩甫正是從親身經歷的時代變化出發(fā),對社會進行嚴肅的審視并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認識。一方面他看到社會的飛速前進,另一方面也看到與之伴生的諸多負面情況:物質私欲的膨脹、人心道德的失落等等,他痛心于人們陶醉于物欲的滿足卻走向精神的荒蕪而渾然不覺。知識分子的良知和危機意識令他無法回避、忽視這些在時代進步表象下掩藏的令人震驚的問題,他對中國社會的發(fā)展走向充滿了焦慮——這一焦慮的情緒滲透在他從鄉(xiāng)村到都市的描摹刻畫中,作品因此也具有了濃重的憂患意識。
小說本是從對故鄉(xiāng)的精神回望中開啟鄉(xiāng)村圖景的,但令人遺憾的是,現(xiàn)實的鄉(xiāng)村面貌與“我懷念”中的故鄉(xiāng)形成鮮明的對比。古樸、熱鬧的村莊一派凋敝和破敗,村里年輕人大多離開家鄉(xiāng)到城市打工掙錢了。“整體的、以宗族、血緣為中心的‘村莊’正在逐漸淡化、消亡,取而代之的是以經濟為中心的聚集地”[9]220。金錢成為價值衡量的標尺和擊垮道德底線的通行證。洗腳妹蔡葦香搖身一變成為蔡總蔡思凡,其開辦的板材廠成了走不出去的村里人掙錢的地方,兔兒家媳婦說:“只要給錢,叫我干啥我干啥?!薄坝泄菤狻钡娜恕翰艆s成了失敗者,他拒不往豆腐里摻假只能破產,而附近摻假的豆腐銷路很廣,那些人卻成了暴發(fā)戶。一棟棟小樓漂亮、堅固卻冷冰冰矗立在那兒,村莊的溫馨和生機不再,難道這就是改革開放追求的人民生活的現(xiàn)代化嗎?作者在追問。一句“狗呢?狗也不叫了”流露出他內心深深的失落和失望。
城市是否就是鄉(xiāng)村人的追夢地呢?小說通過吳志鵬和駱駝兩個多年在都市拼搏的人的成就和結局也隱隱告訴讀者:都市的一切也不容樂觀。
在社會變革之際,引領時代潮流的城市更是令人眼花繚亂。在“搶抓機遇,推動改革”的時代歷史語境中,“搶”“抓”的心態(tài)就是轉型期人們典型的精神特征。正如駱駝所說:“這是一個偉大的時代,同時又是一個在行進中、一時又不明方向的時代。如果等各項法律、法規(guī)都完善、齊備了,也就喪失了發(fā)展的大好機遇……”社會的轉型為人們提供了發(fā)展的契機,但也滋生了投機和貪婪的心理。駱駝本來在經濟投機中積累了他以前想都不敢想的財富,可是金錢也讓他私欲膨脹,心存僥幸。他仍不滿足,甚至認為在法治規(guī)則、道德律令面前,錢可以無所不能。欲望膨脹到了不擇手段的駱駝一意孤行,最終毀了自己。“物欲被刺激的時代,社會普遍存在著‘投機心理’。當人人都渴望越位,渴望靠投機成功,這個社會就很危險了。人一旦越過了底線,就不成其為人了”[10]。李佩甫以駱駝的悲劇表現(xiàn)了城市對人性的異化。不僅如此,小說中展現(xiàn)出的都市的喧囂浮躁、金錢膜拜、物欲橫流,以及一些令人觸目驚心的奢侈做派和骯臟交易,也在提醒人們這個社會物化到了什么程度。
從鄉(xiāng)村到都市,整個社會出現(xiàn)了日益物化的現(xiàn)狀,而與之相對應則是人性的變異、精神的匱乏和靈魂的迷失?!叭祟愒谖镔|高速發(fā)展的今天,已經到了一個節(jié)點上。我認為,中國已經進入了精神疾病的高發(fā)期。當我們吃飽飯后,我們又面臨著新的‘生態(tài)危機’。以建設為名的這部高速列車已經剎不住了,我們不知道它要把我們帶到哪里去。人類怎么與大自然融合,這對于一個民族來說,是一個新的命題。也就是說,當我們的心靈從虛擬的天空回到大地上時,大地已滿目瘡痍,我們已經喪失了詩意的‘家園’。是的,這一切都離我們很近。看見危險了,可我們沒有敵人。也許,真正的敵人就是我們自己”[11]。李佩甫清醒地意識到社會存在的精神危機。小說中,他借吳志鵬的精神尋找來進行展現(xiàn)。從鄉(xiāng)村出來打拼到身家上億的吳志鵬也可以算得上成功人士,可是他卻稱自己“只是一個流浪者。并且,永遠是一個流浪者”,“始終無法融入任何一座城市”。不僅如此,他還總是感到心“荒”:“荒”不是慌,是空。但“空”是空,卻“空”得沒有縫隙。滿大街都是當當?shù)娜肆鳌晌衣爜砺犎?,還是荒。越是人多的地方,越荒。商業(yè)化、物質化的都市,喧囂浮躁,欲望充斥一切,人人都在爭名逐利。吳志鵬的心靈剖白傳達出了整個社會存在的精神空虛。正因為如此,身心疲憊的吳志鵬呼喚故鄉(xiāng),期待著故鄉(xiāng)成為撫慰靈魂的棲息地??墒?,故鄉(xiāng)已經面目全非,吳志鵬真正陷入到了靈魂無處安放的精神危機之中,焦灼不安的情緒彌漫于文本之中。“作者直面商潮裹挾、日益物化的焦灼的社會現(xiàn)實,呼喚精神的甘霖普施大地,滋潤干涸的國人靈魂。佩甫對于民族文化的歷史走向,對于民族精神的現(xiàn)代重建,乃至時下全民關注的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的建設,給予了深深的憂思和熱情的關注”[12]。
《生命冊》切近生活,切近人生,以過去的故事和現(xiàn)在的故事對映,反省和思索中原大地歷史的變遷和現(xiàn)實的發(fā)展,豁達淡然之中是閱盡人世萬象后的蒼涼了悟。李佩甫宛如一位智慧老人俯瞰蕓蕓眾生,思考和尋找讓中原大地走向繁榮,讓中原民眾真正站起來的辦法,在有關時空流轉、人性善惡及生命慘烈與平淡的多層面描寫中,蘊含的是作者眷戀、批判與悲憫的赤子情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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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韓大強)
·當代河南文學研究:李佩甫專題·
作者簡介:樊會芹(1972—),女,河南西平人,講師,主要從事中國現(xiàn)當代文學研究。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青年項目(14CZW011)
收稿日期:2015-09-20
中圖分類號:I206.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3-0964(2016)01-0104-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