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豐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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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字何解方妥帖？——談對柳永“羌管弄晴”句的解讀及“弄”的理解

丁豐年

王國維《人間詞話》評張先名句說：“‘云破月來花弄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薄芭笨山忉尀閿[弄，“花弄影”是風(fēng)吹花樹，花在月下擺弄身影。這是暗寫風(fēng)。其妙處在于“弄”字將花人格化了，使景物由靜而動，富有生命力。

那么，人教版普通高中課程標準實驗教科書《語文》必修四第四課柳永詞《望海潮》之“羌管弄晴”之“弄”該作何解？

課本對“羌管弄晴”句的注解是：意思是悠揚的羌笛聲在晴空中飄蕩。問學(xué)生“弄”字怎講？學(xué)生根據(jù)這個注解答：飄蕩。要知道，這個注解是對全句意思的整體串講，并不是逐字對譯的精確講解，這樣解釋“弄”字的意思顯然是模糊而不準確的。

上網(wǎng)查好搜百科：弄睛（謂呈現(xiàn)睛天）；弄：顯現(xiàn)。而以此來解釋柳永句意顯然也是隔靴搔癢而不著調(diào)的。關(guān)于弄有顯現(xiàn)之意，網(wǎng)上一并舉例的還有：弄色（顯現(xiàn)美色）；弄暖（因天氣暖和顯得精神）。

我們不妨來看看好搜百科對弄的解釋［nòng］ （會意。上為“玉”，下為“廾”（即廾，gǒng）。指雙手玩賞玉器。本義：用手把玩；玩弄）

1.玩耍，把玩：擺～。玩～?！迹ǖ弁跛H近狎昵的臣子）?！眱?。戲～?！撸ā巴摺笔窃嫉募忓N，古代把它給女孩子玩，意為生女兒）。～璋（“璋”是一種玉器，古代把它給男孩子玩。意為生兒子）。

2.做，干：～假成真。～明白。

3.設(shè)法取得：～點錢花。

4.攪擾：這事～得人心惶惶。

5.耍，炫耀：搔首～姿。

6.不正當?shù)厥褂茫骸珯?quán)。～手段。捉～。

7.奏樂或樂曲的一段、一章：～琴。梅花三～。

8.古代百戲樂舞中指扮演角色或表演節(jié)目。

［lòng］ 方言，小巷，胡同：～堂。里～。

我們再來簡單梳理一下古人詩句中運用“弄”字的其他例子。

1.弄，玩也。——東漢·許慎《說文》

載弄之璋，載弄之瓦?！对姟ば⊙拧に垢伞?；

璋是好的玉石；瓦是紡車上的零件。男孩弄璋、女孩弄瓦，體現(xiàn)了古時候父母對于子女的期盼。

2.戲耍，游戲

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床：井上欄桿。）——李白《長干行》；

男孩跨騎竹馬而來，圍繞井欄旋轉(zhuǎn)奔跑，小姑娘用手把玩著剛才從門前折回的青梅花枝。

弄潮兒向濤頭立。——潘閬《酒泉子》；

踏潮獻技、玩耍表演的人站在波濤上表演。

3.玩賞

乘舟弄月宿涇溪?！畎住秳e山僧》；

乘著小船，觀賞月色，在涇溪住了一夜。

又如：弄月（賞月）；弄花（賞花）；弄月吟風(fēng)（賞玩、吟詠風(fēng)月美景）

4.演奏樂曲。

銀箏夜久殷勤弄——王維《秋夜曲》；

更深夜闌了還在不知疲倦地撥弄銀箏。

5.擺弄

弄花香滿衣——于良史《春山夜月》；

擺弄山花，馥郁之氣溢滿衣衫。

6.逗弄

笛弄晚風(fēng)三四聲——呂巖（字洞賓）《牧童》；

笛聲在晚風(fēng)中斷斷續(xù)續(xù)地傳來悠揚悅耳的聲音，似乎在和晚風(fēng)嬉戲。“弄”字寫出了一種情趣，把風(fēng)中笛聲時斷時續(xù)悠揚飄逸和牧童吹笛嬉戲的意味傳達出來了。

那堪片片飛花弄晚——秦觀《八六子·倚危亭》；

更那堪，如今已到了暮春時令，片片殘紅在夜色中飄落飛揚。這首詞中“飛花弄晚”“殘雨籠晴”這二句是互文的，意思是飛花殘雨在逗弄晚晴。

7.舞弄，擺動

煙里絲絲弄碧——周邦彥《蘭陵王·柳陰直》；

習(xí)古堂國學(xué)網(wǎng)的解釋是：籠罩在煙氣里細長輕柔的柳條隨風(fēng)飛舞，舞弄它嫩綠的姿色。翻譯是：霧靄中，絲絲柳枝隨風(fēng)擺動。

值得注意的是，古代詩人似乎愛喜用“弄”字以表達相應(yīng)的意境和情思，在搜韻網(wǎng)上輸入“弄”字，可以查到歷代含有“弄”字的詩詞（句）共11543條，分578頁顯示。有的詩歌作品一首之中用到“弄”字還不止一次。當然。這和“弄”是個多義詞有直接的關(guān)系，如前所述，好搜網(wǎng)上“弄”的基本字義有8條，而詳細字義有近20條，在這些意義上，不著一“弄”字，焉得“風(fēng)流”！

參考上述例句與解釋，仔細揣摩柳永遣詞造句的精確和妙處，筆者認為“羌管弄晴”之“弄”字應(yīng)解釋為吹弄，逗弄，玩弄，含有演奏樂曲之意。“羌管弄晴，菱歌泛夜”，這兩句皆應(yīng)理解為省略了介詞“于”的省略句，補全省略成分應(yīng)為：羌管弄（于）晴，菱歌泛（于）夜。成分補全后俱為介詞結(jié)構(gòu)后置句即狀語后置的倒裝句。同時還須明白，這兩句上下互文，即羌管弄晴、泛夜，菱歌泛夜、弄晴。所以準確的譯文應(yīng)為：不論是在白天或是在夜晚，湖中的船上都有人在吹弄優(yōu)美的笛曲和唱起采菱的歌曲。當然大意是說笛聲歌聲晝夜不停，在晴空中飄揚，在月夜下蕩漾。“弄”使得吹笛人和采菱女的瀟灑歡快之情陡增；“泛”說明人們是在湖中吹笛演唱，笛聲歌聲似乎隨著湖水蕩漾開來，輕盈愉悅之貌全出。這兩句可謂對仗工穩(wěn)，遣字洗練，情韻悠揚。

朱光潛先生在《咬文嚼字》中說得好：“無論閱讀或?qū)懽?，我們必須有一字不肯放松的謹嚴?！闭Z文課本的有些注解難免顯得粗枝大葉，不求甚解，不夠精確，讓人囫圇吞棗，食而不化，這是不利于同學(xué)們提高理解和運用祖國語言文字的能力的。當然，這也給廣大師生留下了進一步思考探究的空間和余地，關(guān)鍵是我們要養(yǎng)成朱光潛先生強調(diào)的創(chuàng)作和欣賞都必須的治學(xué)好習(xí)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