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德超，張顯成

(西南大學 漢語言文獻研究所，重慶 400715)

學術(shù)考辨

孔德超，張顯成

(西南大學 漢語言文獻研究所，重慶 400715)

《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對《五十二病方·痿入中者》中“然”解釋為“形容火焰熾烈”，此解釋不妥，值得商榷。今從文字訓詁學和中醫(yī)藥學兩方面來分別進行論證，認為“然”當訓釋為“火焰緩而小貌”。

《五十二病方》；“然”；“火焰緩而小貌”

《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對《五十二病方·痿入中者》*1973年底，長沙馬王堆三號漢墓出土了大量帛書。之后，馬王堆漢墓帛書整理小組對帛書中治療五十二種疾病的藥方進行了整理并將其命名為《五十二病方》(詳見馬王堆漢墓帛書整理小組編：《馬王堆漢墓帛書〈五十二病方〉》，文物出版社，1979年)。2014年由中華書局出版的《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是現(xiàn)整理小組(裘錫圭先生和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的專家以及湖南省博物館的相關專家)在原整理者的基礎上，同時吸收了30多年的研究成果，對帛書內(nèi)容進行的再一次整理。其中，新整理的《五十二病方》即收錄于《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五)。中“然”解釋為“形容火焰熾烈”，此解釋不妥，當訓釋為“火焰緩而小貌”*趙平安先生在《釋“罙”》一文中簡單提到了“‘然’是形容溫煮時火的樣子，指的就是微火”這一點(趙先生觀點詳趙平安：《釋“罙”》，《考古》，1992年第10期，第953頁；又見于趙平安：《新出簡帛與古文字古文獻研究》，商務印書館，2009年，第123頁)，但未做進一步的探究，以下我們將從文字訓詁學和中醫(yī)藥學兩方面來具體論述之。。為方便讀者閱讀，茲錄釋文于下*為了方便讀者閱讀和查找比對，我們在引用釋文時只標注了現(xiàn)整理小組整理時所編的簡號。：

由上可知，“罙”字本來從火在穴中會意，后來構(gòu)件“火”逐漸訛變?yōu)椤澳尽?。趙平安先生指出，在石鼓文時代(春秋戰(zhàn)國之交)“罙”字中的“火”已經(jīng)發(fā)生了訛變，致使本義淹沒不顯[2]121-123。構(gòu)件“火”和“木”古字形相近，故易發(fā)生訛變。訛變后的“罙”從穴從木，其本義已很難從字形上表現(xiàn)出來，故后來為了凸顯其本義，加意符“火”來表達其本義，形成了罙的累增字“”，所以“”字本義也應為“微火”。“然”形容煎煮時“火焰緩而小的樣子”也就理所當然。

此方是“治痿病”方，雖然帛書殘缺較為嚴重，但是我們還是可以看出此方的大致內(nèi)容，大意為把流水和藥材按照一定的比例放在鐵鬵(鐵質(zhì)的釜類烹器)里煎煮，煎煮后按次數(shù)服用。很顯然，藥方中的“然”是形容煎煮時火的狀態(tài)。

痿，指身體某一部分萎縮或失去機能，不能行動?！墩f文·疒部》：“痿，痹也。”段玉裁注：“古多痿痹聯(lián)言，因痹而痿也?！薄队衿ゐ诓俊罚骸梆簦荒苄幸?。”關于其致病原因，《黃帝內(nèi)經(jīng)·素問·痿論》中說：

肺者，臟之長也，為心之蓋也，有所失亡，所求不得，則發(fā)為肺嗚，鳴則肺熱葉焦，故曰：五臟因肺熱葉焦，發(fā)為痿躄，此之謂也。悲哀太甚，則胞絡絕，胞絡絕則陽氣內(nèi)動，發(fā)則心下崩，數(shù)溲血也。故《本病》曰：大經(jīng)空虛，發(fā)為肌痹，傳為脈痿。思想無窮，所愿不得，意淫于外，入房太甚，宗筋弛縱，發(fā)為筋痿，及為白淫。故《下經(jīng)》曰：筋痿者，生于肝，使內(nèi)也。有漸于濕，以水為事，若有所留，居處相濕，肌肉濡漬，痹而不仁，發(fā)為肉痿。故《下經(jīng)》曰：肉痿者，得之濕地也。有所遠行勞倦，逢大熱而渴，渴則陽氣內(nèi)伐，內(nèi)伐則熱舍于腎。腎者水臟也，今水不勝火，則骨枯而髓虛，故足不任身，發(fā)為骨痿。故《下經(jīng)》曰：骨痿者，生于大熱也[3]374-375。

據(jù)上可知，痿病多由體內(nèi)的精氣虧損所引起，故在治療上，《黃帝內(nèi)經(jīng)·素問·痿論》相應的提出了“治痿獨取陽明”的基本原則。所謂獨取陽明，即采用補益后天為治則，陽明為多氣多血之經(jīng)，為后天精微化生之源，稱為五臟六腑之海，主潤澤，調(diào)養(yǎng)宗筋，宗筋乃約束骨骼、司關節(jié)運動，為此，只有后天化源不竭，才能奉養(yǎng)機體周身。具體地說，肺之津液來源于脾胃，津液充足則肺氣布散周身。肝藏血，主筋，正如《黃帝內(nèi)經(jīng)·素問·經(jīng)脈別論》云：“食氣入胃，散精于肝，淫氣于筋?！敝赋鼋钪?，須得后天水谷精微之濡養(yǎng)。腎藏精，主骨生髓，有賴于脾胃之生化，腎氣才能旺盛。脾主肌肉、四肢，與胃相表里，為后天之本，氣血之化生，無不以此為資源。自古迄今，治療痿癥，不論選方用藥或針灸，皆重視對脾胃的調(diào)理，尤其對于肺熱葉焦所致肺蜜，更是如此，乃因肺胃兩者經(jīng)絡相通，大量臨床數(shù)據(jù)表明：治痿常以補益脾胃為其根本大法[4]8。因此，治療痿病應十分重視補益脾胃。值得注意的是，在馬王堆漢墓帛書《五十二病方》的另一條治療痿病的帛書藥方中提到了痿病的一個關鍵癥狀，即“腹脹”。其具體藥方如下：

痿入中，腹張(脹)，寒溫不【□□】即取寒及□【□□□□□】之□□用布五尺□之以束(束，束)【□】日【□□□□□□】□【□□□】□擣之一斗□為筭□□【□】者到【□□】遲【□□□□□□□□□□□】□□因□而【□□□】□□【□□□□□□】發(fā)□，取羹一斗[1]300(《長沙馬王堆漢墓帛書集成·五十二病方》483-486)。

雖然簡文殘缺較為嚴重，但是上述藥方卻提到了痿病的重要癥狀之一——“腹脹”，而脾胃虧虛是引起腹脹的重要原因。因此，我們猜測上述“痿入中者”方應是治療“脾胃虧虛型痿病”方，其主要功效是補益脾胃?！夺t(yī)宗必讀·痿》云：“陽明者，胃也，主納水谷，化精微以資養(yǎng)表里，故為五臟六腑之海，而下潤宗筋，宗筋者，前陰所聚之筋也，為諸筋之會，凡腰脊溪谷之筋，皆屬于此，故主束骨而利機關也。”[5]380脾胃為后天之本，素體脾胃虛弱，或久病成虛，中氣受損，那么脾胃的受納、運化、輸布的功能就會失常。氣血津液生化之源不足，就不能很好地儒養(yǎng)五臟，運行血氣，會導致筋骨失養(yǎng)，關節(jié)不利，肌肉瘦削，肢體痿弱不用。因此，治療痿病時補益脾胃尤為重要。除此之外，《黃帝內(nèi)經(jīng)·素問·痿論》也指出了治療痿病的方法為“各補其滎而通其俞，調(diào)其虛實，和其逆順。筋脈骨肉，各以其時受月，則病已矣”[3]377。也就是說用補滎氣和通輸氣的辦法，調(diào)虛實，和逆順。對于筋、脈、骨、肉，各在其當旺的月份進行治療，這也是強調(diào)適時補益的重要作用。

綜上，我們知道痿病多由體內(nèi)精氣虧損引起，治療的方法以“補益”為主，且補益類藥多用文火煎?！吨嗅t(yī)辭海·煎藥方法》：“煎藥前，先將藥物放在容器內(nèi)，加冷水漫過藥面，浸透后再煎煮，以便有效成分充分煎取。煮沸后改用微火，以免藥液溢出及過快煎干?！瓕τ诮獗硭?、清熱藥、芳香類藥，宜武火急煎，以免藥性揮發(fā)，藥效降低，甚至改變。厚味滋補藥，宜文火久煎，使藥效盡出。毒性藥亦宜慢水久煎，可減低毒性?！盵6]357由上可知，治療痿病的藥宜用文火久煎，使藥效盡出。《中醫(yī)辭?！ぜ逅幓鸷颉罚骸扒叭擞形浠?、文火之分。急火煎之謂武火，慢火煎之謂文火?！盵6]376所以，“然”應是用文火(慢而小的火)煎煮藥物時的一種狀態(tài)，即“火焰緩而小貌”，這不僅符合中藥煎煮的基本原則，也體現(xiàn)了人們沿用至今的煎煮習慣。因此，“然”當訓釋為“火焰緩而小貌”。

[1]裘錫圭主編，湖南省博物館、復旦大學出土文獻與古文字研究中心編纂.長沙馬王堆漢墓簡帛集成(五)[M].北京：中華書局，2014.

[2]趙平安.新出簡帛與古文字古文獻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

[3]姚春鵬譯注.黃帝內(nèi)經(jīng)[M].北京：中華書局，2014.

[4]陳瑞祥.也談“治痿獨取陽明”[J].南京中醫(yī)藥大學學報，1995，(4).

[5](明)李中梓著，王衛(wèi)等點校. 醫(yī)宗必讀[M].天津：天津科學技術(shù)出版社，1999.

[6]袁鐘，圖婭等主編.中醫(yī)辭海(下)[M].北京：中國醫(yī)藥科技出版社，1995.

(責任編輯：谷玉梅)

2016-05-17

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簡帛醫(yī)書綜合研究”(項目編號：12&ZD115)；重慶市研究生科研創(chuàng)新項目“出土簡帛中所見驅(qū)鬼術(shù)研究”(項目編號：CYS2015084)；西南大學創(chuàng)新團隊項目(項目編號：SWU1509395)。

孔德超(1989—)，男，漢族，山東滕州人，西南大學漢語言文獻研究所2014級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簡帛文獻學；張顯成(1953—)，男，漢族，四川雙流人，西南大學漢語言文獻研究所教授，博士生導師，出土文獻研究中心研究員，研究方向：簡帛文獻學、漢語史。

K87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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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2-3828(2016)04-0122-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