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晨鑒

“用意不用力，用意即用勁”
——武術與書法的相通性

王晨鑒

武術與書法的相通性就在于“用意不用力”，而“用意”實際上即是“用勁”。所謂“用意”，是指武術或書法的動作要通過“意”來引領，而“意”與動作在當下“合一”。所謂“不用力”是指動作要自然、放松、不用拙力，因為只有如此才能練出“勁”。此外，“勁”的整體性、敏感性的特點也輔助證明了武術與書法存在著相通性。

用意；不用力；勁；武術；書法

10.16730/j.cnki.61-1019/g8.2016.12.054

眾所周知，中國武術自明中葉時期開始繁榮，至今四、五百年的時間里，武術名家輩出，相關的武術理論豐富，體系完備，資料詳實，拳術種類繁多，其中較為有名的如太極拳、形意拳、八卦掌等。而早自先民時期，所謂人與獸爭，人與人爭，人與天爭，是中國武術的產(chǎn)生之源。中國書法則從漢朝開始發(fā)展為一門獨立的藝術，當時已出現(xiàn)了一批有名的書法家，如鐘繇、蔡邕、張芝等，到了晉代，王羲之、王獻之父子二人則把書法藝術推向了新的高峰。此后歷經(jīng)各代書法家的繼承和創(chuàng)新，使得中國書法逐漸發(fā)展成為一門獨特的藝術屹立于世界之林。事實上，作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一武一文”的武術與書法，其兩者在本質(zhì)上其實是相通的，其相通性就在于兩者都強調(diào)“用意不用力”，而“用意”實際上即是“用勁”。

太極名家楊澄浦先生關于太極拳的練習原則列舉出了“十要”，其中一要即為：“用意不用力”[1]103。孫露堂先生說：“意者心之所發(fā)，身體四梢是意之所指揮也?！盵2]197中國傳統(tǒng)武術運動起手抬足俱要以“意”領之，如拳論中所說的“捶自心發(fā)，拳隨意發(fā)”[1]266、“拳由心發(fā)，以身催手”[1]268等等。而“意”又與武術動作在當下合一，如意拳創(chuàng)始人王薌齋先生說道：“習拳入手之法，非只一端，而其結晶之妙，則全在于神、形、意、力之運用互為一致。”[3]47他的弟子齊執(zhí)度先生則說的更簡潔：“意識和動作的一致，就是形意合一?！盵3]295所以，這一源自心中的“意”至始至終都要貫穿于整個運動過程，即使“身子形式雖停，而意仍未?！盵2]197。

所謂“不用力”，意指在練習武術時要盡量做到自然、放松，如拳論中要求的“不用拙力，純?nèi)巫匀弧盵1]197。之所以要如此，這是因為“只有不用力才能練出勁”[4]?！皠拧笔侵袊湫g中的根本要素之一，是習練者終身所追求的目標?！皠拧笔窃凇八伸o、自然、放松”的原則下，對身心進行長久、有效的訓練所練就出的一種上下伸縮自如、協(xié)調(diào)一致的活力、整體力。王薌齋先生說道：“用意即是用力，意即力也。然非筋肉凝緊，僵硬注血之力之謂力，若非用意支配全體之筋肉松和，永不能得伸縮自如，遒放致用之活力也?！盵3]45此處“活力”即是指“勁”，也就是說，“用意”即是“用勁”，“意”即“勁”也。

至于中國書法，歷來也同樣強調(diào)“用意不用力”。王羲之說：“凡書貴乎沉靜，令意在筆前，字居心后?！盵5]29其中，“意在筆前”即是指作書時要“手隨意運”[5]70，每一點畫運動都要通過“意”來引領。清代書法家楊賓說：“用意之訣，必先凝神定慮，萬念俱空，然后下筆，務使意在畫中，不令心籠字外，而以頓挫出之?！盵6]562楊賓還強調(diào)運筆時“萬勿胸中預作間架打算、分間布白。蓋一作間架，則胸中眼中俱有全字，才寫第一筆便心馳第二三筆，現(xiàn)寫之第一筆意反不在，直至寫完，終無一筆用意。”[6]562可知，作書時要“用意”，在書寫過程中，要做到“務使意在畫中，不令心籠字外”，“意”從始至終都要專注在筆畫運動上，“意”與筆畫運動在當下“合一”。宋郭若虛也說：“本自心源，想成形跡，跡與心合，是之謂印。”[7]23源自心中的“意想”在紙上化作“形跡”，“形跡”與“意想”又在當下“合一”。具體地說，運筆的當下要在心中作“意想”，“意想”這一筆畫在紙上作怎樣的劃動，手中之筆便隨著“意想”作同步的劃動，如此達到“跡與心合”的狀態(tài)。

綜上可知，書法與武術在“用意”上實具有相同的內(nèi)涵：兩者都是通過“意”來引領動作，而“意”與動作在當下“合一”。當然，書法也同樣強調(diào)運筆時“不用力”。唐林蘊《撥鐙序》中說道：“殊不知用筆之力，不在于力，用于力，筆死矣……稗令筋骨相連，意在筆前，然后作字?！盵5]290虞世南《筆髓論·契妙》中說：“故知書道玄妙，必資神遇，不可以力求也?！盵5]113所謂“神遇”當是指“用意”，“不可以力求”自是指“不用力”了。孫過庭《書譜》中說：“同自然之妙有，非力運之能成。”[5]125也表達了同樣含義。林散之先生的弟子卞雪松先生在《林散之書法指要》中也說道：“其實，何止是指，腕臂肘肩，皆宜放松，只一處著力，則氣血即阻，而運行不暢矣?！盵8]可見，作書時保持全身自然放松、不用力，是歷代書法家們所遵循的一個基本法則。

由于，“用意”即是“用勁”，可知，書法實際上也是“用勁”運筆。清代龔賢在《柴丈畫說》就說道：“大凡運筆要遒勁，遒者柔而不弱，勁者剛亦不脆?！盵9]民國文人鄭曼青先生在其著作《曼髯三論》中說道：“至發(fā)韋誕墓，鐘繇得蔡邕《筆勢論》，始知‘多力豐筋者圣，無力無筋者病’……所謂‘多力’，誠非力也，乃勁也”[10]68通過鄭曼青先生的論述，可以推測書法從漢代開始，書家們便已經(jīng)掌握了“用勁”運筆的筆法了。

我們知道，“勁”具有整體發(fā)力的特點，如拳論中說：“一身之勁，練成一家……勁起于腳跟，主于腰間，形于手指，發(fā)于脊骨?！盵1]66又如：“勁歸於一，夫所謂一者，自頂至足，內(nèi)有臟俯筋骨，外有肌膚皮肉，四肢百骸相聯(lián)而為一者也。”[1]245而早在晉時期的書法家衛(wèi)夫人就已經(jīng)提出：“下筆點畫波撇屈曲，皆須盡一身之力而送之?！盵5]22并且在這之后，“一身之力”便成為歷代書法家作書時的一個準則。如清代汪沄就說道：“今世每云指力、腕力、臂力，而不知非用一身之力則終不靈轉。既不靈轉，則未為精微之極致?！盵11]朱履貞《書學捷要》則說：“盡一身之力向臂，臂歸指，指迄于尖，撮管懸臂，而后運筆?！盵5]605又如包世臣的“全身精力到毫端”[5]678之語等等。對比以上拳論與書論中關于力的論述，我們不難看出武術與書法在發(fā)力的整體性所具有的相通性。

此外，與“力”相比，“勁”具有更強的敏感性，《太極拳譜》中描述“勁”的這種敏感性謂：“一羽不能加，蠅蟲不能落?！盵1]25而“勁”的這種敏感性強的特性體現(xiàn)在書法上就是歷代書家所推崇的“澀感”。“澀感”是書家在運筆時筆毫與紙面摩擦所產(chǎn)生的一種阻力感，如劉熙載所說的：“唯筆方欲行，如有物以拒之，竭力而與之爭，斯不期澀而自澀矣?！盵5]710根據(jù)物理學定律摩擦力=下壓力/摩擦系數(shù)可知，“澀感”的強弱由三個因素決定1.下壓力的大小。2.紙筆材料固有的摩擦系數(shù)。3.書寫者對摩擦力敏感程度的高低。一般用“力”書寫通過增大下壓力也可以寫出“澀感”，但毫毛畢竟是柔軟的，下壓力過大會使筆毫癱軟紙面導致難以書寫。而用“勁”書寫則憑借著其自身所具有的極高敏感性來達到增強運筆時“澀感”的目的。

結語

中國傳統(tǒng)武術其關鍵就在于“用意不用力”，而“用意”即是“用勁”，換言之，要想使身體四肢發(fā)出“勁”必須要“用意”才行?！皠拧币恢币詠矶急灰暈椴粋髦兀偌由掀洹爸豢梢鈺?、不可言傳”的特性，使得外人難以窺其奧秘。關于“勁”與“力”的區(qū)別，拳論中說：“勁由于筋，力由于骨。”[1]132這里的“筋”應是指筋膜，《易筋經(jīng)》中關于“筋”的描述可以揭示這一點。據(jù)近些年關于筋膜的最新研究提示：人體筋膜也具有主動收縮功能，也可能會給人體提供動力來源。[12]這或許給我們研究“勁”提供一個新的思路。至于中國書法，拋開其筆法、結構、布局、技巧、形勢等技術層面的問題不談，其內(nèi)在本質(zhì)同武術一樣，也是“用意不用力”。古人作書、作畫向來十分重視“一畫”，何為“一畫”？鄭曼青先生記載朱定先生曾請教弘一法師書法，弘一答朱定“曰：‘爾真要學書乎？’曰：‘誠然?！唬骸疇柲芟攘暼辏瑢⒁蛔謾M平，我便教爾。’……定真習三年，一字橫平，乃訪弘一。弘一曰：‘可矣，已成矣。再將一豎直正，便無他矣?！盵10]35弘一教朱定三年只練“一橫”，練的當然不會是“形”，實際上而是練“意”、練“勁”。當“意”、“勁”等根本性的東西練出來之后，“形”上的問題則便容易解決了。所以也正如唐太宗所言：“今吾臨古人書，殊不學其形勢，唯在求其骨力,而形勢自生耳。吾之所為,皆先作意,是以果能成也?！盵5]120

[1] 王宗岳等. 沈壽點校考譯. 太極拳譜2版(修訂本)[M]. 北京: 人民體育出版社, 1995.

[2] 孫祿堂. 孫祿堂武學錄[M]. 北京: 人民體育出版社, 2000.

[3] 王薌齋. “意”無止境[M]. ?？? 海南出版社, 2014.

[4] 李仲軒. 逝去的武林：一代形意拳大師口述[M]. ?？? 南海出版公司, 2009.第104頁.

[5] 華東師范大學古籍整理研究所. 歷代書法論文選[M]. 上海: 上海書畫出版社, 2014.

[6] 華東師范大學古籍整理研究所. 歷代書法論文選續(xù)編[M]. 上海: 上海書畫出版社, 2012.

[7] 郭若虛，俞劍華注釋. 圖畫見聞志[M]. 南京: 江蘇美術出版社，2007.

[8] 轉引：陳吉安. 筆法正源[M]. 上海: 上海書畫出版社, 2009.第22頁.

[9] 轉引: 邱振中 主編. 書法與繪畫的相關性[M]. 北京: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10.第315頁.

[10] 鄭曼青. 曼髯三論[M]. 北京: 海豚出版社，2014.

王晨鑒，男，漢族，江蘇連云港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書法，揚州大學美術與設計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