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永瑞

從小學到研究生，如果將做博士后的兩年也算作求學生涯，那我斷斷續(xù)續(xù)地做了23年的學生。在這當中，遇到過不少對我人生有重大影響的老師，玄澤老師就是其中的一位。

玄澤老師與我同村。1982年，年僅21歲的玄澤老師從師范?？茖W校英語專業(yè)畢業(yè)，接替之前的初一英語老師，直到我們初中畢業(yè)。因為與玄澤老師相遇，我學習英語的興趣失而復得，知識獲取能力大大提升。在他坦蕩無私的提點中，我的人生軌跡發(fā)生方向性的改變。我們的交往迄今已有30余年，隨著歲月的流逝，他對我的言傳身教越發(fā)鮮活、清晰，有醇味，我心目中好老師的形象因他而深然定格。

一、授人以漁教法精

梅貽琦在《大學一解》中說：“理智生活之基礎為好奇心與求益心，故貴在相當之自動，能有自動之功，斯能收自新之效，所謂舉一反三者，舉一雖在執(zhí)教之人，而反三總屬學生之事?！睂W生知識的學習和智能的提升，關鍵在于其內(nèi)心興趣的激發(fā)，教師的“教”是為學生的“學”服務的，唯有學生“學”的內(nèi)在動力得到有效激發(fā)，才能實現(xiàn)培養(yǎng)目標之“自新之效”，這需要教師恰到好處地“舉一”促成學生的“反三”。30多年前，玄澤老師教授英文時，就已自如地踐行著這一“本真”教學理念。

對英語課，我本來很有興趣，但玄澤老師接手時，我對英語已十分恐懼。原因是當時初一英語老師——有三個年幼孩子的年輕母親，因為工作和生活的壓力，在課堂上常無端發(fā)火。一次，不知什么原因，她用書砸我的頭，我本能地直起身來，頭猛地撞到她的下巴。想必她定是疼痛難忍，扔下課本，動手要打我耳光，我抬手一擋，她一個趔趄，頓時很沒面子，于是歇斯底里地向我撲來，我左右騰挪，幾個來回卻讓她氣喘吁吁。無奈之際，她沖出教室，直奔校長辦公室，脅迫校長懲戒我。好在校長明理，經(jīng)過調(diào)查核實，并沒怎么責備我，對她倒是好言勸慰了許久。但自此以后，這位老師對我成見頗深，時刻有意刁難，慢慢地，我對英語課就患上恐懼癥，常常中途逃課，稱病不去。

這位英語老師是農(nóng)村學校沒有英語師資而臨危受命“改行”的，到外地觀摩幾周英語課后回來“趕場”，當時她教我們用“中文注音”學習英語，比如table，注音為“推寶兒”。玄澤老師接手后，只得一個一個地糾正。我至今依然清楚地記得，1982年9月中旬的一個下午，玄澤老師又一次糾正我的錯誤發(fā)音后，很認真地說：“永瑞，你的發(fā)音很標準，你在英語上很有天賦！”僅此一言，我的英語學習興趣直線飆升，初中英語畢業(yè)考試，100分滿分我考了98分，比第二名還高出30多分。

進入初三，由于大多數(shù)同學都要忙于備考中專，學校也默認英語課可上可不上，但玄澤老師依然堅持準時上每堂課。他說，中考是按地區(qū)錄取的，之所以英語不計總分是照顧我們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現(xiàn)實社情，但全國統(tǒng)一的高考已經(jīng)全部計分，他堅信不久的將來英語定會受到重視。果不其然，我們初中畢業(yè)后不久，當?shù)氐某踔兄袑Ｕ猩?guī)模迅速萎縮，且英語要計入中專錄取分數(shù)，英語成績一夜之間成為大多數(shù)農(nóng)家子弟改變命運的分水嶺。當年與玄澤老師前后分配到我們中學任教的英語老師也有好幾位，其他幾位都因為不受重視而自暴自棄，唯有玄澤老師一開始就嚴格要求自己，從教中學，自身水平不斷提高。待英語受到重視時，他的教學效果就無人能及，改變無數(shù)學子的人生軌跡。

二、滋蘭樹蕙品高潔

因為對英語有了濃厚興趣，初三下學期時，我在報考中專還是高中的志愿時搖擺不定，玄澤老師聽到后，很正式地約見了我，說我的成績上中專沒有問題，但要我千萬不要短視，按我當時的成績發(fā)展下去，第一年參加高考雖然考不上什么好大學，但復讀一年一定能考上大學本科。要知道，我就讀的農(nóng)村中學，那個年頭新生基本上沒有人能考上大學本科，而復讀生中平均每年也只能考上一兩個本科。

受到自己信任并崇拜的人發(fā)自內(nèi)心的激勵性評價的力量是超乎想象的。經(jīng)玄澤老師的開導，我頓時豁然開朗，決定只報考普通高中。第一次參加高考，我雖是學校的理科狀元，但也只上了大專線，次年再考，上了本科，之后考碩士，讀博士，再做博士后，就順利多了。我這一切后續(xù)的人生軌跡，皆是玄澤老師大愛無私、主動放棄已唾手可得的獎金而促成的。

我的性格，堅韌中不乏固執(zhí)。初二的一天早上，第四節(jié)是自習課，我饑餓難耐，由于座位靠窗，本能地不時向窗外張望。已是開飯時間，不時有人從食堂端著飯菜從窗前走過，我的班主任也在其中，突然我們目光相撞，彼此無語。次日早讀后，他厲聲將我叫到他辦公室，要我自覺承認最近犯了什么錯誤。我默不作聲，他在一旁批改作業(yè)，要求我一直單腿站著。因他第三、四節(jié)有課，只好帶著我去上課，但不準我進教室。我說不公平，推門進去;他要我站在進門靠墻的位置，我又說不公平，他將我從教室里推了出來，我又推門進去，如此反復多次，最后他只好妥協(xié)，很不高興地讓我回到座位上去聽課。當天晚上快12點了，我已入睡，迷迷糊糊地被同學叫醒，說玄澤老師要我馬上去他宿舍一趟。到了他的宿舍，他把門一關，很焦急地詢問我這段時間做了什么錯事，剛剛結(jié)束的全校教師會上專門討論了我們班主任提請學校開除我的議題。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他哀嘆了一聲，說：“現(xiàn)在沒有事了。明天班主任要你寫檢查，你順著他的意思辦就好了?！辈⒄f今后如果遇到這種情況，不要如此頂撞，能屈能伸方能成就大事。我似懂非懂，感覺當天發(fā)生了很大的事情，但我又不敢細問。

13年后，我到中國科學院上海冶金所去拜望我當時的物理老師宇博士。他回憶說，那天本不是全校教師大會的日子，他是晚飯后接到學校緊急會議通知的。會議首先由我的班主任老師詳細介紹我“不可救藥的頑抗”，隨后校長要到會的教師發(fā)表意見。輪到玄澤老師發(fā)言，他特地站起身來，說他與我是同村，對我及我的家庭是了解的，愿用人格擔保我的品質(zhì)不壞，這一提議得到宇老師的堅定支持，于是就形成二比一針鋒相對的相持局面，最后校長拍板決定，要我寫檢查，口頭批評教育就可以了。這件事情從發(fā)生到我完全了解真相相距13年，從完全了解真相到今天又有19個年頭，在這19年間，我先做學生，后做教師，每當在校園遇到如此關乎學生未來和發(fā)展的重大事情時，作為學生，都會用玄澤老師的標準去期盼我的老師;作為教師，我也會像玄澤老師那樣挺身而出，仗義執(zhí)言。這種氣概和精神，可謂得到玄澤老師的真?zhèn)鳌?/p>

1987年我到貴州師范大學報到時，身背行李路過他家門口的石板路時，有意埋頭前行不讓他看見。一直在家等我經(jīng)過并準備為我送行的玄澤老師，事后聽鄰居說我已經(jīng)路過了，追跑好幾里山路，將他當年月收入的近一半給我做了路費，我永遠忘不了他當時滿臉的汗水和自豪的表情！若干年后，玄澤老師的兩個孩子同時考上著名大學，我聞訊后，異常興奮和激動，立即拜托在家鄉(xiāng)工作的初中同學把我月工資的一半作為贈禮，繼續(xù)玄澤老師愛的傳遞。

梅貽琦《大學一解》中認為，學生的成長和成才，僅有書本教育是遠遠不夠的，還需要特別注重“尋常教學方法所不及顧”的學生情感的熏陶和價值觀的塑造，而這兩方面皆有賴“教師之樹立楷?！奔啊皩W子之自謀修養(yǎng)”。只有“為教師者果能于此二者均有修養(yǎng)功夫，而于日常生活之中與以自然之流露，則從游之學子無形中有所取法”。同時“個人修養(yǎng)之功，有恃于一已努力者固半，有賴于友朋之督勵者亦半”。反復品讀梅師文章，將其映照到玄澤老師身上，不難發(fā)現(xiàn)：一個好的老師，能改變一個群體的人生路徑，改變一個群體，就能造福一個地區(qū)，造福一個地區(qū)，教育的目標和價值也就能實現(xiàn)。

（本文由北京師范大學校報編輯部供稿）

（作者單位：北京師范大學政府管理學院）

（責任編輯：孫建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