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無非 Text by Wu Fei

發(fā)生在高考閱卷現(xiàn)場那些鮮為人知的故事

◎文/無非 Text by Wu Fei

20世紀90年代，我在家鄉(xiāng)的小縣城讀高中。雖然那也是一所省級重點中學，但是因為地點偏僻，所以信息還是比較閉塞。高考試卷由誰來評，怎么評，大家一無所知。神秘滋生謠言。同學間一度流傳，高考閱卷連食堂的大師傅都參與，所以對待高考不必太認真，大學考上考不上關鍵看運氣?，F(xiàn)在想來，實在可笑。

也許是我真的運氣比較好，后來居然考上了大學。再后來，又在大學工作，親身參與了多次高考閱卷，也見證了真實的高考閱卷是什么樣子。

一、“夢工場”的場

如果說，高考是每一個考生的圓夢之旅，那么，高考閱卷現(xiàn)場就是每一個考生的夢工場。夢想在這里實現(xiàn)，當然，也可能破滅。

約略算來，我總共參加過七八次高考閱卷，幾乎年年都在作文組。具體從哪年開始我不清楚，反正從我參與這項工作開始，高考閱卷就開始在電腦上進行了，這就是所謂的網上閱卷。學校有好幾個微機室，最大的一個被稱為計算機廣場，有好幾百臺電腦。據(jù)計算機廣場的工作人員講，每年高考閱卷前，他們都要加班到很晚，有時候甚至通宵。檢查每臺電腦的狀況，將電腦中存儲的所有文件清空，切斷電腦與外界的一切聯(lián)系，安裝上特別開發(fā)的專供高考閱卷的軟件，等等?？傊?，就是讓所有的電腦只能用來閱卷，別的什么也干不了。

一切準備就緒，武警進駐。只要武警一出現(xiàn)，氣氛馬上就不一樣了。這源于武警戰(zhàn)士身上那種特殊的氣場。挺拔、嚴肅，面無表情，一絲不茍，去食堂吃飯都是一字排開，步伐整齊有力。這種氣場給高考閱卷工作營造了一種莊嚴和緊張的氛圍，讓人絲毫不敢懈怠。與此同時，樓門口豎起了一塊大牌子，“閱卷重地，閑人免進”。每個閱卷教師都要憑特制的證件進入。有一次，我忘記了帶證件，剛走到門口，就被武警戰(zhàn)士手臂一伸擋在了門外，“同志，請出示證件！”“不好意思，我今天忘帶了。這幾天一直在這閱卷，你應該認識我啊。”“對不起，請出示證件。”真是翻臉不認人，我只好讓同行的同事幫忙作證，結果無論怎么說，那個小戰(zhàn)士就是板著面孔重復一句話，“對不起，請出示證件?！闭媸墙虠l，你是復讀機啊！沒辦法，只好回去取證件。

二、掌握你命運的那只手

事實上，高考閱卷比想象的認真得多。我記得，每次閱卷之前的動員會上，語文閱卷組的組長，一位德高望重的老教授，都語重心長地告誡閱卷的老師，各位，您的這只手，掌握著考生的前途命運，承載著無數(shù)家庭的期盼，千萬慎重啊。

高考作文無疑是整個高考中占分最重、關注度最高的題目，更要命的是，評判標準難以做到絕對統(tǒng)一。平時我們閱讀一篇文章，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是再正常不過的現(xiàn)象。因此，每年高考作文正式評閱之前，都要有一個試評的過程。這個過程，就是最大程度地統(tǒng)一標準、達成共識的過程。

試評的試卷都是真實的，只不過在試卷的選擇上會有所考慮，即盡量把各種類型的試卷都包括在內，這樣閱卷教師在實際閱卷過程中就有了參照。一塊大大的投影儀掛在墻上，考生的作文投放在上面。全體閱卷教師對著同一篇作文打分，所有分數(shù)被匯總到組長的電腦上。接下來，組長就開始點名了，某某老師，你給的分數(shù)最高，請你講一講為什么給這個分數(shù)；某某老師，你給的分數(shù)最低，講講為什么。于是，這兩位老師就被分別請到了臺上，陳述自己打分的理由。就這樣，兩種觀點形成了，有時候甚至針鋒相對，爭得面紅耳赤。個別老師按捺不住，還會主動站起來要求發(fā)言，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爭論越來越激烈，貌似都有道理，怎么辦？每每遇到這種情況，組長總是不慌不忙，慢條斯理地說，大家靜一靜，既然有分歧，那就讓評分標準來說話。于是投影儀被再次切換到評分標準上，老組長帶領大家逐字逐句推敲、研究。終于，分歧消失，共識達成。說實話，我打心眼里佩服組長大人的領導藝術。爭論的白熱化階段，他不直接下結論誰對誰錯，而是話鋒一轉，領著大家去學評分標準，這真是一箭雙雕，既讓老師們進一步吃透了標準，又給雙方冷靜降溫的時間。實在是高。

三、雪糕·放風·眼藥水

高考閱卷現(xiàn)場給人最強烈的感受是壯觀。幾百臺電腦，幾百號人，敲擊鍵盤的聲音噼里啪啦，此起彼伏。

工作現(xiàn)場雖然有空調，但是，再厲害的空調也抵不過這么多電腦散發(fā)出的熱量。尤其是每年高考閱卷都正值盛夏，兩熱疊加，感覺可想而知。又累又熱之際，突然眼前出現(xiàn)一塊冒著冷氣的雪糕，簡直欣喜若狂。這不是幻覺，而是高考閱卷教師特有的福利。自從有了第一次，以后每次看見負責后勤保障的老師抱著一個紙殼箱出現(xiàn)在門口，大家都會爆發(fā)出一陣歡呼和掌聲。

高考閱卷教師的另一項特別福利是眼藥水。對著電腦屏幕，一盯就是一天，剛開始的幾天還沒什么感覺，三天過后，眼睛極其疲勞。疼的、癢的、干澀的、淌淚的、充血的，各種情況都出現(xiàn)了。沒辦法，只能發(fā)發(fā)眼藥水，每人一瓶。遠遠望去，一臺電腦，一個水杯，一瓶眼藥水，這成了每個閱卷教師的標配。

閱卷期間，上午下午各休息一次，每次十五分鐘，以哨聲為號。老師們將其戲稱為“放風時間”?？梢韵胂螅诰o張疲憊的閱卷期間，這短短的十五分鐘何其寶貴。每當休息的哨聲響起，大家都長長地舒一口氣，爭先恐后地奔將出去，呼吸兩口新鮮空氣，抬頭望望遠方，捶捶肩，踢踢腿。有的老師很有創(chuàng)意地拿出一個毽子，大家圍成一圈，你一下我一下，偶爾哪個人來個高難度的動作，會迎來一片叫好聲，相反，如果犯了一個低級錯誤，也會迎來一片喝倒彩的聲音。每次都是玩到正酣時，哨聲響了。吹哨那家伙也挺可憐，同樣的哨聲，完全不同的待遇。通知大家開始休息時，人人喜笑顏開，大呼“救星”，宣告休息結束，好多人就苦起了臉，一邊往回走一邊嘟囔“討厭”。

在我的理解中，高考閱卷是一項工作，又不完全是。說它是一項工作，是因為這是上級交代給的任務，必須在規(guī)定時間內保質保量地完成。說它又不完全是一項工作，是因為這其中融入了太多使命和責任的因素。尤其對我們這些經歷過高考的人而言，高考意味著什么，寄托著多少希望，我們心里清清楚楚。不求有功，但求無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