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燦新

(華南師范大學 公共管理學院，廣州 510006)

1 時間不可逆性與大學組織復雜性發(fā)展

時間在復雜性理論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概念，因為時間之箭會使復雜性增加。傳統(tǒng)的牛頓經典力學理論認為，時間是外在的一個概念，跟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等沒有關系，一切都是可逆的。 “牛頓在劃時代的《自然哲學之數(shù)學原理》中說，“絕對的、真實的、數(shù)學的時間，由于它自身的本性……與任何外界事物無關的、均勻的在流逝?！奔丛谑澜缟系娜魏我粋€地方，也不管事物各自處于什么狀態(tài)，與外物有什么關系，它們都具有同一的時間。時空是可逆的、對稱的、均勻的”[1]。在這種思維方式指導下，人們就力求尋找一個外在于事物本身的本質和規(guī)律。復雜性理論把時間作為復雜性產生的重要因素，特別是對于社會發(fā)展和社會科學研究而言，時間變量不再是一個外在變量，而是一個本質的因素。所以，有學者將復雜性理論的時間觀稱之為內時空觀，內時空對它來說并不僅僅是外表，也是本質的，是有內在結構性和組織性的。……內時空就是事物自身的信息密碼。這種內時空具有不可逆性、內在性、共生性和信息性?；蛘哒f物質是時空的物質，時空是物質的時空。[1]110-113從這個視角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時間是大學演進的內在屬性，時間的不可逆性導致大學歷史演進的復雜屬性。時間的不可逆性也表明大學是一個不斷演化的過程。

時間不可逆性使我們對大學本質的理解更加深入。傳統(tǒng)哲學觀點認為在現(xiàn)象多變的世界后面一定存在一個不變的本質的東西，這種本質的東西決定世界一切事物的存在方式。也就是說，本質是不受時空約束的，不論在哪個時代，本質是不變的。正如對大學的本質的理解一樣，傳統(tǒng)思維方式中的大學的本質是外在于時空的，是從大學發(fā)展歷程中理性抽象出來的，它適合于任何時代。而復雜性理論認為，本質是內在的、絕對的（不同的事物各有其不同的性質），同時又是相對的，是處在一定的時空中，并表現(xiàn)為一定的時空性，且本質自身就是時空性的。[1]172從這種本質觀點出發(fā)，我們發(fā)現(xiàn)大學的本質是有條件存在的，如果說大學有本質，也是在特定時空條件下的本質。沒有從來就有的本質，也沒有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本質。這種本質觀也使我們在大學本質認識論上產生新的認識。如果堅持傳統(tǒng)的本質觀，就是采取還原論的方法來揭示大學本質，希望通過一個本質的東西揭示歷史各個時期的大學，并以此推出大學整體的本質。而堅持復雜理論視角的本質觀，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事物的發(fā)展是不可逆的，這種不可逆性使大學的復雜性在不斷增強，本質只是時空性的，在此時空背景的本質無法解釋其他時空的本質特性。“一句話，我們承認本質的存在，但我們認為，本質不是脫離時空的、超時空的?！皇菃渭儧Q定論的，也不是惟一固定、穩(wěn)定、確定的。”

時間不可逆性也使我們對大學發(fā)展規(guī)律的認識更為深入。傳統(tǒng)的牛頓經典科學范式的思維方式認為，規(guī)律是事物發(fā)展過程中的本質聯(lián)系和必然趨勢。也就是說宇宙萬物普遍存在著內在的、客觀的、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的、鐵的不變規(guī)律。這一經典的規(guī)律的描述曾經被我們奉為規(guī)律的最權威解釋。而復雜性理論認為，規(guī)律只是事物紛繁復雜聯(lián)系中的一種。一切并不都是必然的和有規(guī)律的。而且，有些事物可能是沒有必然性的，特別是遠離平衡態(tài)的狀態(tài)下，往往表現(xiàn)出多種偶然性，“在遠離平衡態(tài)時，一切都是偶然的。而且，越遠離平衡態(tài)，分叉越多，分衍越快，甚至出現(xiàn)混沌現(xiàn)象。在遠離平衡態(tài)的分叉臨界點上，任何微小的擾動都可能產生難以預料的巨漲落”。在復雜的規(guī)律觀的視野中，大學發(fā)展規(guī)律就不是我們傳統(tǒng)上所講的可重復的必然的聯(lián)系，而是以時空為條件的?；蛘哒f大學發(fā)展規(guī)律只是大學與社會等其他關系的一種，只是存在特定的時間區(qū)域里面，沒有永恒的規(guī)律。這對傳統(tǒng)的大學發(fā)展規(guī)律是一個很大的沖擊。我們過去以為找到了規(guī)律就是找到了認識萬物的鑰匙，未來就掌握在我們手里，這種一勞永逸的想法已經過時。特別是在大學戰(zhàn)略預測中，復雜性規(guī)律觀認為我們預測只能在特定時間產生作用，尋求長期預測甚至是永恒的預測是不可行的，也是做不到的。

2 大學職能復雜性的歷史演進

大學從歷史發(fā)展來看是不斷趨向于復雜的組織系統(tǒng)。現(xiàn)在一般都認為，大學起源于歐洲中世紀，主要是兩種形式的大學，一種意大利的波羅尼亞大學，這種大學被稱為學生的大學，由學生主管學校的工作，包括教師的選聘和課程的時數(shù)等，一種是法國巴黎大學，這種大學被稱為先生的大學，由教師管理學校。后來，巴黎大學發(fā)展非常快，稱為后來大學的雛形。但總體而言，從大學誕生來看，大學是比較簡單的組織，規(guī)模不大。大學設置的課程相對比較少，主要是神學、法學、醫(yī)學等學科。大學主要是一個培訓機構，為培養(yǎng)祭師、律師和醫(yī)師等專業(yè)人員。也就是說中世紀大學組織結構簡單，職能比較單一。

到了1810年，德國洪堡創(chuàng)立的柏林大學，標志著大學進入了全新的發(fā)展階段。首先在于柏林大學的自治權加強了，學生可以自由聽課和轉學，政府對教學不能太多干涉。其次，組織形式和體制開始有所拓展，成立了科學研究所。這樣，第一所集教學與科研于一體的大學正式產生了?！昂楸娬{，在新型大學中必須將教學與科學研究相統(tǒng)一。為此，洪堡具體提出了大學“學習自由”和“教學自由”的兩條基本辦學方針。其中，“學習自由”指學生有選擇學習內容和在大學中獨立生活的自由；“教學自由”則可以解釋為大學教授具有在其學術領域內不受干涉、探索和傳授真理的自由?！盵2]德國大學的發(fā)展為后來其他國家大學的發(fā)展起到了很好的示范作用，也推動了其他國家大學的發(fā)展。應該說，這時候大學明顯較中世紀大學復雜了許多，尤其大學的職能多了科學研究，為科學的創(chuàng)新和變革奠定了非常好的基礎。

緊跟德國后面的發(fā)展非?？斓氖敲绹拇髮W，美國大學本來是承襲英國殖民地大學的傳統(tǒng)的，組織結構簡單，規(guī)模不大。但是，1816年的達特茅斯學院訴訟案改變了美國大學的發(fā)展，因為這次訴訟案的判決允許私立大學的獨立發(fā)展，在后來一段時間，使得美國私立大學不斷增多，也使得美國大學的結構和職能不斷擴大，復雜性增強。當然，在美國大學發(fā)展史上，最具有歷史意義的是1862年的《莫里爾贈地法案》，使得美國公立大學體系正式形成，并且極大促進美國大學的發(fā)展，并使大學的第三職能——社會服務職能產生?！斑@些贈地學院將美國人的“求實精神”注入高校的辦學思想與實踐之中，形成了美國高校獨特的風格，引起了高等學校第三職能的發(fā)端，其中最有代表性的是康乃爾大學和威斯康星大學?？的藸柎髮W提出“適于所有目的”的課程思想，開出眾多的學科課程。 威斯康星大學則建立了推廣教學中心、實驗室社會服務，成了“州的智囊”，大學成為政治、社會和工業(yè)立法以及科學與高等教育民主化的試驗站”。[3]美國大學規(guī)模、學生人數(shù)、課程等不斷增加，美國大學的復雜性也在不斷增強。美國大學復雜性體現(xiàn)主要是在20世紀60年代“巨型大學”的產生，這種大學是通過聯(lián)合、合并的形成產生的，規(guī)模非常大。這種巨型大學的產生使得美國大學的復雜性日益增強，甚至有些大學校長都明顯感覺到管理的難度。1963年哈佛大學校長克拉克·科爾就談到了這一困境“大學已經成為了一種巨型大學，校長的特性隨之發(fā)生變化?！谌魏尉扌偷拇髮W中”，創(chuàng)新和權力的途徑多種多樣，學校存在一種‘無法狀態(tài)’；而且校長的任務就是將這種無法狀態(tài)控制在一定的限度之內……”[4]另外美國大學復雜性還體現(xiàn)在大學里出現(xiàn)了大量的研究機構、研究中心等，而且大學的類型也非常多，包括?？?、本科教育、研究生教育，還有遠程教育，留學生教育等等。巨型大學的產生也使得大學的職能進一步拓展，有學者就提出了更多的大學職能，陳昌貴就認為國際合作是大學的第四職能，還比如創(chuàng)造新職業(yè)職能、技術創(chuàng)新職能等。還有許多學者提出了大學的新的職能，如王洪才提出了科技孵化器和就業(yè)指導的新職能，眭依凡認為改造社會可能是為了社會的新職能等。[3]

從以上簡單的歷史回顧中，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大學從中世紀到美國現(xiàn)代巨型大學的發(fā)展過程，內含了從簡單到復雜的過程。無論是大學的規(guī)模還是大學職能，都越來越復雜。尤其是大學職能的演進，呈現(xiàn)出多樣性和復雜性，大學承擔的任務和工作日益復雜多樣，其對社會的回應度日益加強。

3 知識演進復雜性與大學學習方式的變化

在知識演進過程中，并不是嚴格按照線性進行，而是充滿著大量的非線性、涌現(xiàn)的現(xiàn)象?！翱茖W認識的進步并不僅是知識的增加和擴充。它也是變革、斷裂、從一個理論過渡到另一個理論的?？茖W理論是必將失效的；它們必將失效正因為它們是科學的。”[5]在這種知識的演進過程中，它也是一個適應的過程，與特定的時空條件緊密結合在一起，我們說它科學，是因為在特定時空條件下是正確的?！安ㄆ諣柼岢鲫P于科學進步的觀點變成一種自然選擇的觀點：最經得起時間考驗的理論不是由于它們真實，而是由于它們最好地適應于認識的當代狀況”[5]對于知識如何演進，絕不是簡單的累加，而是在特定時候的突變或者如庫恩所稱的范式的轉換。“庫恩提出了另一同樣重要的思想：在科學的進步中發(fā)生著革命性的變革，在變革中一個范式即支配世界觀的主要原則倒塌了，讓位于一個新的范式?！盵5]總體來說，知識的發(fā)展和演進過程是一個復雜過程。

大學是探究高深學問的地方。這是其區(qū)別于其他組織的一個重要特征。從大學產生之日起，知識與大學就緊密聯(lián)系起來。在羅納德·巴尼特探討高等教育的理念的時候，認為高等教育的價值背景包括十二個方面：包括追求真理與客觀知識、科學研究、自由教育、院校自治、學術自由、中立而開放的討論、理性、發(fā)展學生的批判能力、促進學生的自治、塑造學生個性、在社會內部提供批判中心、保存社會的學術文化。[6]這些價值主要涉及到知識的追求、傳播和批判等。也就是說大學的中心任務是圍繞知識展開的。知識演進的復雜性也促進了大學發(fā)展的復雜性。

在中世紀大學，學生學習的知識被認為是客觀的知識，“雖然學習的對象受到嚴格限制—基本上限于學習課本，但存在一個基本原則，即被視為知識的東西需要反復的維護和證明”。[6]27這在課程中就可以體現(xiàn)出來，巴黎大學的課程特別是文學部的學科科目幾乎完全是繼承羅馬時代遺留下來的由文法、修辭、辯證法構成的“三藝”和極小部分由算術、幾何、天文、音樂組成的“四藝”，合稱為“七藝”。法律課程最為嚴格，所有教材必須受教皇審定，內容僅限于講授教會法。[7]到了19世紀中期，大學對知識的認識就更進一步了，這里表現(xiàn)比較典型的是紐曼對知識的認識，他認為大學應該是自由的，大學教育應該是給學生才智的增長和性格的形成。他堅持自由的知識觀念。“為了能夠提供這種事業(yè)更為廣闊的觀念，大學必須就其擁有的知識領域展開廣泛多樣的探討?！薄案叩冉逃_實是一種更高層次的認識形式，它通過對被認為是知識的東西進行自我反省而獲得?！币簿褪钦f紐曼對知識的理解更加深入，認為知識不僅是外在于個體，而且應為個體所反思和構建。紐曼的自由教育理想沒有完全實現(xiàn)，但在大西洋另外一邊的美國，他的思想?yún)s得到很大的發(fā)展。比如哈佛大學自由選修課程，就體現(xiàn)了自由課程和知識自我建構的重要思想?！暗?874—1875學年度，出來修辭學、哲學、歷史和政治徐以外，該校的必修課就只限于大學一年級了。1883—1884年度，一年級也開始實行選修課，選修課的比例超過了該年級全部課程的3/5以上?！盵7]188

到了20世紀后，知識分科化日益嚴重，人文知識和科學知識日益分割，造成了大學學科也在人文與科學之間劃清界限，知識分裂現(xiàn)象嚴重。20世紀中期，有學者就已經意識到知識分割的嚴重性，提出對話的知識觀。雅斯貝爾斯就是比較典型的知識對話觀的代表人。他認為，真理是一場試圖達成共識的對話。在雅斯貝爾斯看來，高等教育無論如何緊要，它從來都不僅僅依賴學生個人對知識的探究。因為真理探求與重要觀點都取決于人際溝通。而且最重要的溝通方式是參與者“站在同一高度”的蘇格拉底式對話。[8]在此基礎上，大學越來越注重探究式學習，越來越尊重學生學習的自主性和創(chuàng)造性。在當前知識經濟時代，創(chuàng)造性知識被日益強調，大學也成為了知識創(chuàng)新的重要平臺，也正如此，大學從社會的邊緣走到了社會的中心。

總之，知識的演進和對知識理解的深化，直接影響著大學的知識傳播形式和大學學科的發(fā)展。從以上分析也可以看出，知識演進的復雜性直接影響大學學習方式變化的復雜性，從客觀的知識到對話的知識，再到創(chuàng)新的知識的歷史演進過程，對大學學習方式和大學發(fā)展提出了越來越大的挑戰(zhàn)?？陀^的知識只需要線性的傳授，對此似乎沒有疑義，這種形式比較簡單。而當知識演變到對話的知識和創(chuàng)新的知識，教師和學生中間就是一種非線性的關系，知識在互動中產生，創(chuàng)新就在互動中產生，在關系溝通的涌現(xiàn)中產生。

[1]趙凱榮.復雜性哲學[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1.131.

[2]黃福濤.外國高等教育史[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160.

[3]蔡映輝.貴高等學校社會職能的評析與認識[J].高教探索，2008，（2）：14.

[4]喬治·凱勒著.別敦榮譯.大學戰(zhàn)略與規(guī)劃------美國高等教育管理革命[M]，青島：中國海洋大學出版社，2005.36.

[5]埃德加·莫蘭著.陳一壯譯.復雜思想：自覺的科學[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9.

[6]羅納德·巴尼特著.藍勁松主譯.高等教育理念[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15.

[7]黃福濤.外國高等教育史[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74-75.

[8]羅納德·巴尼特著.藍勁松主譯.高等教育理念[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2.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