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蘇省淮州中學卜廷才（特級教師）

☉江蘇省淮安市陽光學校沈玉成

《陳情表》“孝”之科學解讀及孝文化教育的實踐與思考

☉江蘇省淮州中學卜廷才（特級教師）

☉江蘇省淮安市陽光學校沈玉成

孝道是中華民族的血脈，也是中華傳統(tǒng)文化教育的重要內(nèi)容之一。如何科學解讀與合理傳承孝道文化，是當下語文工作者必須擔負的一個職責。本文擬就通過對《陳情表》一文的解讀，談?wù)劰P者對孝文化教育的實踐與思考。

一、《陳情表》之“孝”科學解讀

《陳情表》（2014年蘇教版新教材語文必修五）是以“孝”感人之名篇。說“忠”，首推諸葛亮的《出師表》，言“孝”，則必提李密的《陳情表》?！蛾惽楸怼啡乃亩?80多字，緊扣一個“情”字行文。第一段，敘述自己的遭遇和家庭的困境，傾訴孤苦之情。第二段，敘述朝廷多次征召的經(jīng)過以及自己進退兩難的處境，一吐兩難之情。第三段，進一步闡明辭不就職的原因，抒發(fā)感恩之情。第四段，提出解決問題的辦法，點明全文的主旨，傾說兩全之情。可以說，“孝”是作品的魂靈，“情”為作品的主腦。李密初仕蜀，任尚書郎。蜀亡后，晉武帝司馬炎征他出任太子洗馬。他上此“表”辭謝，懇請晉武帝允許他辭不赴命，供養(yǎng)祖母。直到祖母死后，他才出仕，官至漢中太守。相傳晉武帝看了此表后，深受感動，特賞賜李密奴婢二人，并命令郡縣按時供養(yǎng)他的祖母。考究實際，打動晉武帝的原因有三：一是李密對祖母的至孝真情；二是祖孫二人相依為命的艱難處境；三是對晉武帝“生當隕首，死當結(jié)草”的效忠保證。

多年以來，我們在賞讀文本時，都將作品看成是情真、情深的范本，教育一撥又一撥學生要像李密那樣孝親。殊不知，我們做了缺乏科學解讀甚至自欺欺人的蠢事。其實，李密《陳情表》中所抒發(fā)的情感，不盡如清人過珙所云：“直擄真情，聲淚俱下。”倒覺得他其后所云甚是，他說：“讀《十二郎文》而為之嗚咽，讀《出師表》而為之感悟。嗚咽，其動乎情者也；感悟，其發(fā)乎性者也。斯文歷敘生平辛苦，亦嗚咽，亦感悟，其人之性情者深歟！”感悟什么？筆者以為“情”與“理”必須一致，否則，兩者若相悖，則“情”便難避虛假之嫌?！蛾惽楸怼肥恰?/p>

首先，理真與情假統(tǒng)一于文本中。在敘述朝廷征召經(jīng)過及表達對朝廷征召的感激之后，用“則”一轉(zhuǎn)，擺出具體困難，寫出進退維谷的狼狽：“臣欲奉詔奔馳，則劉病日篤，欲茍順私情，則告訴不許。臣之進退，實為狼狽?！边@里，我們不難看出情假與理真于此統(tǒng)一。說理真，祖母年老病重，家中無人侍奉，其事實實在在，其理冠冕堂皇。說情假，不可輕忽的原因是：作為一個亡國之臣，李密內(nèi)心深處的忠君觀念根深蒂固而不易，“忠臣不事二主”的氣節(jié)深植于心而難改，更是迎合了司馬炎“以孝治天下”的標榜，弄得統(tǒng)治者不同情而覺得無理。其實，“劉病日篤”只是李密“辭不赴命”的托詞而已。亦如魏家駿教授所言：“李密在這篇《陳情表》中，就需要把自己的處境說得十分真切感人，即使是夾雜著無法明說的假意，畢竟也還是情真意切的，這樣才能讓皇帝為他的孝心所感動，以至于充分理解與相信?！?/p>

其次，理虛與情實統(tǒng)一于文本中。理虛有：“逮奉圣朝，沐浴清化。”概括寫出新王朝對自己的重視和任用，以及太守的推薦和皇帝的征聘。按理，李密應(yīng)該出仕，但依舊沒有明說推辭不任。情實有：一是“夙遭閔兇”情實。父喪母嫁，多病零丁，“門衰祚薄”“夙嬰疾病”“未曾廢離”，為后文伏筆。也可說其時李密是一個孝心少年。二是李密懷舊心理情實。作為舊臣，李密認為蜀漢是正統(tǒng)，司馬氏則是篡位，一種骨肉之情、懷舊之情、疑慮之情和惶惑之情雜然于心中。

最后，理明與情切統(tǒng)一于文本中?！稗o不赴任”是李密寫作《陳情表》的最終目的，但他一而再、再而三沒有明說，直到文章最后才說：“臣密今年四十有四，祖母今年九十有六，是臣盡節(jié)于陛下之日長，報養(yǎng)劉之日短也?！薄医衲晁氖臍q，祖母劉氏今年九十六歲，這樣我效忠于陛下的日子還很長，而報答祖母劉氏日子已經(jīng)很短了。其后，用動物比人物：“烏鳥私情，愿乞終養(yǎng)?！薄覒阎駷貘f反哺一樣的私情，希望您能夠準許我為祖母養(yǎng)老送終。同時表白：“臣之辛苦，非獨蜀之人士及二州牧伯所見明知，皇天后土，實所共鑒。”——我的辛酸苦楚，不僅蜀地的人和二州的長官所目睹明知，連天地神明，也都能看見。委婉之后才是明旨：“愿陛下矜憫愚誠，聽臣微志，庶劉僥幸，保卒余年。臣生當隕首，死當結(jié)草?！薄砼伪菹履荏w恤我愚拙至誠之心，滿足我微不足道的心愿，或許祖母劉氏能僥幸，最終得以安度余年。我活著愿意獻出生命，死后也愿意結(jié)草報恩。文段以情說理、融理于情、情動理明，理明與情切，渾然一體。

二、孝文化教育的實踐與思考

《陳情表》的核心是“孝”，而作為中華傳統(tǒng)文化主要內(nèi)容之一的孝文化，傳承必須合理，與時俱進，即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相吻合，相協(xié)調(diào)，相一致。否則，簡單地懷古、復舊，非但不能承續(xù)孝文化，還會給人恍如隔世之感，被人有意或無意地拒之于千里之外。因此，孝文化傳承必須分清幾種界限——

其一，孝心的真與假。

我們知道李密對其祖母可謂一片孝心，雖然夾雜著無法明說的假意，但是，對于今天在中學生中進行孝文化教育來說，真必須是首要的，失去真，不只使孝文化教育應(yīng)有意義受到負面影響，更會在學生本是純凈的心靈天空中降下本不該有的霧霾。為此，筆者讓學生討論一個頗為典型的案例：

據(jù)《錢江晚報》報道：一個名叫楊天的杭州男子，40歲，膝下一子一女。新加坡籍老太太，87歲，姓鄒，丈夫已去世，無子女，比較近的親屬是已60歲的外甥女。楊天曾經(jīng)是一名導游，經(jīng)介紹，2008年做了老太太的私人導游，最終二人情同祖孫。后來，老太太索性把楊天認作干孫子，在4年前立的一份遺囑中明確說明，洋房及屋內(nèi)所有物品包括畫作等藝術(shù)珍藏品，全歸干孫子一人所有。這筆財產(chǎn)，總價值達4000萬新加坡元，折算成人民幣大約是2億元！近日，老太太的外甥女莫翠玲找上門，說楊天騙取了老太太的信任，鵲巢鳩占，要為老太太討回公道。目前老太太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老年癡呆的癥狀，無法敘述整個過程。2014年9月17日，楊天因涉嫌失信被新加坡警方調(diào)查，18日上午得到保釋。如果最終被判有罪，楊天可能面臨坐牢，而那2億元的財產(chǎn)也可能不保。

這一典型案例引發(fā)學生熱烈討論甚至爭論。有學生說：既然老太太立下遺囑擬把巨款給她的干孫子，從“情同祖孫”中可以看出，楊天對老太太一定付出了孝心，但新加坡警方說他“失信”，這就表明楊天孝心的信度出了問題。有學生說，楊天的孝心也許是奔著老太太巨額財產(chǎn)去的，失真必然失信，失信一定失去自由。也有學生說：生活中的孝心不是演戲，必須純真，如果夾雜私心，那就不能服人……

在熱烈討論歸于平靜之后，筆者便因勢利導：同學們各抒己見，也各有其理。孝親是中華文化的血脈，孝敬長輩是晚生的義務(wù)，但前提是要真純。魯迅說過：“不孝的人是世界最可惡的人。”老師希望同學們做個有真孝心的人。真是前提，真是根本，真是內(nèi)核。孝心除了要真，還必須懂得——

其二，孝心的變與守。

李密對病重的祖母存有一片孝心，“臣侍湯藥，未曾廢離”。而在今天，承續(xù)孝文化不是因循守舊，照搬傳統(tǒng)，而必須有所創(chuàng)新，有所發(fā)展，與時俱進的孝文化才能與時代合拍，與現(xiàn)實同行，與構(gòu)筑中國夢接榫。否則，孝文化教育不是擺設(shè)就是錯位。在師生共同討論《陳情表》以“孝”感人后，筆者又介紹了中國古代二十四孝中黃庭堅“滌親溺器”的故事。他雖身居高位，侍奉母親卻竭盡孝誠，每天晚上，都親自為母親洗滌溺器（便桶），沒有一天忘記兒子應(yīng)盡的職責。孝文化在中國源遠流長，它是一種理念與精神，是為人的立身之本，是社會責任意識的源頭，是中華傳統(tǒng)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但歷史在發(fā)展，時代在進步，因此，我們投影了看“新二十四孝”的內(nèi)容，讓學生看一看自己做到了幾條。一石激起千層浪。有的學生說，與“舊二十四孝”相比，“新二十四孝”超脫了傳統(tǒng)的虛幻故事，更形象，更人性化。有的學生認為，無論標準多么細化也不為過，盡孝是一個永恒的課題。有的學生覺得自己非常愧疚，因為自己只做到“第5條：每周給父母打個電話”和“第9條：教父母學會上網(wǎng)?！?/p>

在學生討論之后，教師問：“你們給父母等長輩磕過頭嗎？”全班五十幾名同學非搖頭即擺手，表示從未給父母長輩磕過頭。教師說：“好吧，請大家看一幅圖片，然后，說說自己的感想?！保ㄍ队皥D片及文字）

上海一民辦學校辦孝敬節(jié)800多學生集體跪拜父母據(jù)《新聞晨報》報道，2015年1月11日上午，上海嘉定區(qū)民辦斌心學校舉辦“孝敬文化節(jié)”，800多名學生齊刷刷在父母面前下拜磕頭，在父母的頭上拔下一根白頭發(fā)，永遠留念。

幾分鐘后，有學生說：學校以如此盛大的場面向?qū)W生普及傳統(tǒng)文化，很感動。有學生說：看不懂。問他“什么意思？”他說：此種方式不可取。請他說說理由，他說，人和人之間，包括父子、母女之間，正常的關(guān)系是相互尊重，是將心比心的理解和溝通，而不是依靠類似搞活動、作秀的方式，來強行推廣所謂磕頭、膝行這樣的禮教。還有學生說：這種方式違背孩子的意愿，強迫他們做這樣的事情，有違《未成年人保護法》。孩子對父母的愛可以用各種方式表達，但不是這種被要求下跪的方式。

筆者認為他們有理有據(jù)！并說：凡事都應(yīng)有所創(chuàng)新，有所發(fā)展，孝親也是如此。2008年，趙本山春節(jié)期間收徒弟，接受35個徒弟跪拜遭網(wǎng)友炮轟。也有人很贊賞本山當師傅的誠意，體現(xiàn)在以下幾個方面：一是組織這個拜師儀式很嚴肅，組織的時間長達三個月。二是不收學費，不收學生的禮物。三是自己制作的“金玉良言”禮物送給徒弟，親自手書的墨寶送給徒弟，自己制作的具有文物價值、收藏價值的證書送給徒弟。四是趙本山拜師儀式上逐一喝下弟子敬的茶，一共35碗，讓自己的肚子受盡委屈。而趙本山搞這么個儀式的主要貢獻就是對傳統(tǒng)文化、傳統(tǒng)禮儀的一種喚醒！不過，老師認為，形式不可取，內(nèi)容當堅守。承續(xù)孝文化既要有嚴肅性，也要有鮮活性，也就是時代性。固本是必須的，開新更為重要。孝文化除了必須不斷創(chuàng)新外，還要明白——

其三，孝心的久與斷。

李密侍奉祖母非一朝一日，《陳情表》“無一語不委婉動人”，原因在一個“孝”字。孝心貴在久長，不可時有時無，而要持之以恒。戴達菲爾德說：“愛國主義深深扎根于人的本能和感情之中。愛國主義則是放大了的孝心?！睈蹏欠糯蟮男⑿模⒂H則是縮小的愛國。一時一事，固然可贊，而長久不離不棄，則更難能可貴。

（投影）2013年最美孝心少年黃鳳，女，16歲，被稱為“板車女孩”。6歲時，黃鳳爸爸意外摔傷高位截癱，媽媽離開家。11歲時，她推著400斤的鐵板車把爸爸帶到上海治病。連續(xù)10年，她獨自照顧爸爸，給他喂飯、翻身、按摩、換尿片。風霜雨雪再累再苦也不曾放棄！16歲的她說：委屈時看見我爸笑，就沒事了。

黃鳳的事跡感動了全班學生。有的說，黃鳳連續(xù)10年盡孝，實屬不易，難能可貴。有的說，黃鳳的行為打破了“床頭三天無孝子”的千年魔咒，是我們學習的榜樣。大多數(shù)學生認為，一時盡孝不難，難的是日復一日，李密、黃鳳能做到，我們也應(yīng)該做到。孝心不僅要持久，還必須重視——

第四，孝心的名與實。

李密的孝心有名有實，而我們今天孝親要名更要實。孝心之名好辦，而做實事則要有實際作為。但當下，許多不良商人不明白“孝于親”的基本原理，又想借“孝”的名頭炒作，于是弄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拙劣表演。譬如2015年1月20日，所謂“城市旅游小姐世界冠軍中國區(qū)總決賽”在山東臨朐舉行，參賽佳麗陪來自中國十大孝文化模范村——山東濰坊侯王村的8位老奶奶泡溫泉，如同親孫女一樣為奶奶搓背、按摩，以盡孝道。我們只須冷靜思考一下，這是孝嗎？這純屬是以孝為名義的炒作。此為其一。這是孝嗎？這無非是主辦單位借孝之名，行逐利之實。此為其二。這是孝嗎？這種亂象也許是政府部門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見利忘義，以至完全忘記應(yīng)該給予老人應(yīng)有的孝以及尊重。此為其三。

孟子云：“人人親其親，長其長，而天下平?！保ā睹献印るx婁上》）——孟子說：“只要人人各自親愛自己的雙親，各自尊敬自己的長輩，那么，天下自然就可以太平了?！毙⑹菒鄣闹匾慈?，孝體現(xiàn)對父母的尊重，孝體現(xiàn)倫理的美德。百行孝為先，“孝”這個字已經(jīng)烙刻在我們生命里，指導著我們的言行。在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過程中，孝文化教育的承續(xù)非常重要。習近平總書記強調(diào)：培育和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必須立足于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陳情表》可以作為孝文化教育的范本，而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孝心只有尚真、尚新、尚久、尚實，才有可能挖掘孝文化的現(xiàn)代價值，營造孝文化的社會氛圍，孝文化教育才會有聲、有色、有恒、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