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伊倩
【摘要】反腐倡廉一直是網絡熱點事件,并能引發(fā)強烈的網絡輿情波動。對原型的征用能加強輿論的引導力,在反腐倡廉網絡輿情中權力原型的釋放是一個值得研究的問題。本文以權力原型的基本模式“權力失靈一質疑權力一殺死權力一復活權力”來分析反腐倡廉網絡輿情,發(fā)現反腐倡廉網絡輿情由“權力失靈”觸發(fā),而不是由官員腐敗觸發(fā);權力原型被喚醒后模式就開始運轉,不會輕易停止,所以官方的辟謠和澄清往往收效甚微;權力原型模式的行為主體和表現形式可以變化,但基本結構不會改變;官方要進行輿論引導不應打破或中斷權力原型模式,而應避免“權力失靈”事件的發(fā)生,或是轉移權力原型模式中的主體和具體表現形式。
【關鍵詞】網絡輿情 原型 反腐倡廉輿論引導
一、原型的概念和內涵:共時性和歷時性的統一
原型是一個寬泛的概念,不同的學科對其有不同的定義和側重。柏拉圖最早提及“原型”一詞,并從哲學角度進行闡釋。在柏拉圖的理論體系中,“原型”與“理念”有相似的含義,指事物最本質的面貌。榮格是最廣為人知的原型研究者,他從心理學角度對其進行界定,認為原型是一種非理性的純粹的形式,是依靠生理遺傳從遠古時代一直流傳至今的原始記憶。弗萊則在文學批評領域使用原型概念,他認為原型是在文學作品中反復出現的敘事結構,雖然它們的表現形式有所不同,但本質上的模式卻是不變的,是遠古神話的置換與位移。
總體來說,原型是沉淀于人類無意識中的敘事模式、心理機制和在精神層面上共享的儀式,從原始社會遺留下來,可以被具體的意象和情節(jié)喚醒,賦予個體的、非典型的情境以共通的意義。原型被觸發(fā)或喚醒后,便會驅使個體無意識地思考和行動,并引發(fā)個體強烈的共鳴,因為原型中蘊含著古老的、全人類共享的記憶和情感。它既是時間維度上的縱向聚合,也是平面維度上不同個體的橫向組合,既是歷史文化與社會心理的統一,也是歷時性與共識性的統一。
網絡輿情中有部分話語能喚醒并釋放沉淀于網民無意識中的原型,這些釋放原型的話語發(fā)揮蝴蝶效應,得到迅速的、自發(fā)的傳播與認同。這是一個新的研究網絡輿情的角度,也能從本質上挖掘某些事件引發(fā)網民熱議的原因。已有的關于原型的研究多集中在文學領域,運用原型進行網絡輿情研究的只有《網絡公共事件中的敘事原型》一文,該文指出網絡公共事件中對相關原型的征用能增強輿淪的召喚力,比如有關“官二代”、“富二代”的網絡公共事件就體現了網民對于權力與財富的恐懼和向往。
因為反腐倡廉屬于網絡熱點事件,而且關于權力原型的研究已經比較豐富,所以本文在原型這個廣闊的范圍內選擇權力原型這個分支,對相關網絡輿情事件進行分析,探究權力原型在反腐倡廉網絡公共事件中發(fā)揮的作用。
二、權力原型的模式:殺死并復活——權力的永生與轉移
權力原型是人們感受權力的心理機制、描述權力的敘事結構、以及獲取和轉移權力的儀式,在原始社會就已經出現,隨著時間的推移它展現出不同的具體形態(tài),但它的基本模式卻從未改變。對待權力人們既渴望又恐懼,渴望權力的目的在于權力可以幫助他們得?;蛘弑芎Α?/p>
原始社會中權力原型的主要表現是部落的巫術和圖騰,人們通過巫術和圖騰來試圖控制和預測自然的變化,保證食物的充足。之后權力原型又出現了神話的表現形式,比如女媧補天、夸父逐日等,因為對大自然的無知,此時的權力原型指向的是人與自然的相互關系。隨著生產力的發(fā)展和人類對大自然及自身認識的深化,權力原型在其后的階段主要指涉金錢、法律和官職,主要隱藏在文學作品中,最典型的是我國文學中“清官”和“貪官”的對立,它們是權力的兩面,往往以清官殺死貪官作為故事的結束。
通過不同時期權力原型的表現形式和意象,可以得出權力原型的基本模式為權力失靈——質疑權力——殺死權力——復活權力,權力失靈包括權力失效和權力失范,比如在古代發(fā)生旱災或洪水就是權力失效,當地的父母官甚至當朝天子的權威會受到質疑,而周幽王的鋒火戲諸侯則屬于權力失范。發(fā)生權力失靈事件便會喚醒原型,啟動該模式,并驅動人們自發(fā)地促使此模式完成。
不過在不同時期和不同文化中,權力失靈和殺死權力的方式有所區(qū)別。殺死權力不僅是生命的終結或身體的消亡,也可以是權力代言人身上神性的消失。盡管有著表現和形式上的差別,但這一模式仍適用于解釋大部分權力原型意象。短期來看權力是被殺死的,但實質上在殺死權力的同時也發(fā)生了權力的轉移,權力和權力原型獲得永生。
三、網絡輿情事件中的權力原型:行動主體變遷VS原型模式不變
我國的網絡反腐倡廉可以分為四個時期,2003年-2007年是網絡反腐倡廉萌芽期;2008-2009年是爆發(fā)期;2010-2013年是高峰期。2013年至今可稱為平穩(wěn)期,一方面是因為這已經成為一種常規(guī)的形式,另一方面是因為在中央持續(xù)反腐的高壓下,反腐倡廉的主體已經由民間轉移到官方。
雖然網絡反腐倡廉的行動主體發(fā)生轉換,但實質上仍然遵循權力原型的模式,即權力失靈——質疑權力——殺死權力——復活權力。無論是以網民為行動主體的周久耕、楊達才等事件,還是以官方為主體的事件都可以用該模式分析。比如同久耕和楊達才事件,都由“權力失靈”觸發(fā),周久耕的權力失靈是他作為江寧區(qū)房產局局長發(fā)表的“將查處低于成本價賣房的開發(fā)商”的不當言論,楊達才的權力失靈是他作為安監(jiān)局局長在事故現場不合時宜的微笑。他們之所以掀起網絡輿情一波又一波的浪潮,并不是因為他們直接的貪腐或濫用職權,而是因為他們的權力失靈觸發(fā)了網民心中的權力原型。權力原型一旦被觸發(fā),模式自動開始運轉,個體被原型感召,個體意識被集體無意識替代,網民會自發(fā)地去質疑權力代言人,搜集代言人的負面信息,如果沒有搜集到有效的負面信息,網民不會相信代言人真的兩袖清風,而是會持續(xù)搜索。如果找到了負面信息,將會進一步地要求懲罰權力代言人,只要權力沒被終結,即便政府部門出面進行說明和澄清,網民也不會就此停止,而是會反復地議論、質疑、施壓,直到同級或者更高一級的部門對權力代言人進行懲罰。當然,代言人的權力被剝奪后,權力并沒有消失,而是在代言人的對立面——網友——以及代言人的繼任者身上得到復活,完成整個模式。
在以網民為主體的反腐倡廉網絡輿情中,權力原型意象是“平民”與“貪官”;在以官方為反腐倡廉主體的事件中,權力原型意象是“清官”與“貪官”,紀委、法院等機構扮演了“清官”的角色。雖然主體發(fā)生轉移,但是權力原型的模式仍然沒有改變。權力失靈不再是個別官員的權力失效或是權力失范,而是在過去的網絡反腐事件中憑借權力轉移增加了網民權力、削弱了官方權力,官方使用以前的方法無法有效進行讓網民滿意的反腐倡廉。模式一經啟動,就自動進入“質疑權力”的步驟,如果不想被網民質疑,就只能官方自發(fā)地行使質疑,以“清官”代替“網民”,用“清官”殺死“貪官”的形式完成模式。網民雖然不能參與到對權力的懲罰和復活的過程,但因為權力原型的喚醒,他們仍然熱衷于質疑權力,往往在官方公開的信息之外再去挖掘更多的消息,并因為財產信息的不透明導致網民一般更多地選擇傳播關于官員生活作風的信息,這也解釋了為什么一個官員落馬,網絡輿情中}義論最多的都是桃色花邊新聞,比如與某女性的不正當關系,或是包養(yǎng)多少情婦。
反腐倡廉網絡輿情中,經歷了反腐主體由網民到官方的轉移,和原型意象由“平民”與“貪官”向“清官”與“貪官”的轉換,但仍然以權力失靈作為觸發(fā)事件,釋放權力原型并完成模式。反腐倡廉能成為網絡輿情熱點事件,也是因為權力原型被喚醒后模式自動開始運轉,網民會自發(fā)地搜索和傳播官員的貪腐信息,質疑權力直至權力發(fā)生轉移。所以官方的解釋和輿論引導并不能平息事件,網民會掀起一次次的輿情高潮,直到權力代言人得到懲罰,權力在他身上消失網絡輿情才能平息。
結語
網絡輿情在學界和業(yè)界引起廣泛關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網絡輿情帶有情緒化因素,呈指數型傳播與增長,其中的某種觀點或情緒可能引發(fā)網民的狂熱,從而導致失控的后果,增加社會風險。群體極化和集體無意識都是對網絡輿情引發(fā)網民狂熱的有效解釋,但榮格的集體無意識與“原型”概念緊密相關,可以說,正是網絡輿情中部分話語對原型的喚醒與釋放,才在網民的心中引起共振,獲得廣泛的認同與傳播,即便這些話語可能是片面的、偏激的甚至失實的。
通過對權力原型在不同時代的表現,本文歸納出權力原型的基本模式,并指出權力失靈作為觸發(fā)性事件具有喚醒權力原型、啟動模式的功能,模式啟動后就會自發(fā)地完成,這也是在反腐倡廉網絡輿情事件中政府的聲明和澄清都無能為力,最后只能以處罰官員或是罷免職位作為結束的原因。反腐倡廉事件能否觸發(fā)網絡輿情,關鍵之處不在于官員貪腐程度,而在于是否發(fā)生權力失靈事件。從社會管理角度來看,政府應避免權力失靈事件發(fā)生,保持官員和政府良好的社會形象,而當權力失靈現象釋放了權力原型時,質疑權力與殺死權力的階段是無法避免的,官方的輿論引導策略如果是轉換質疑權力和殺死權力的對象與形式,也許會比單純地解釋和發(fā)布聲明更加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