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珊
現(xiàn)代人都提倡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程,但就個人而言,如果游者在游覽前沒做好充分的準備工作,對當?shù)氐臍v史、民風、人文沒有一定的了解,所去的旅行也只是浮光掠影、流于表面———僅僅滿足視覺上的獵奇,沒有更深層的啟發(fā),更不用說再結合山水談古論今,有“赤壁懷古”的升華了。
筆者很少寫游記,僅有的幾次寫作經(jīng)歷每次都寫得不輕松。畢竟,隨著旅游業(yè)的發(fā)展,現(xiàn)在人們?nèi)鴥?nèi)國外任何一個地方都不新鮮了,想把一個別人也去過的不新鮮的地方寫出新意絕非易事。好在古今中外游記類散文佳作甚多,多讀讀他人佳作對于游覽和游記寫作本身都十分有益。陸令壽的散文集《遠行,給你一個故事》就是近年來游記類散文中難得的佳作。該書文字質(zhì)樸純真,行文流暢隨心,閱讀時除了能跟著作者的眼睛去看景外,還能由景生情,由情生思,從而對該地的人文風貌和氣質(zhì)靈魂有一種別樣的審美體驗。
個人認為,游記寫作可以粗略分為以下幾種情況:
首先,真實原版的再現(xiàn)。指游者對游覽過程進行詳盡描述,包括行程安排、衣食起居、每個景點所見所聞,細致詳細程度堪比紀錄片。這樣的游記是旅游過程的真實記錄,不摻雜個人主觀因素。如果文字生動優(yōu)美,不失為一篇合格的游記。因為最容易寫,也是現(xiàn)在常見的游記形式。
其次,原版再現(xiàn)配以主觀情感。這種游記是在“紀錄片”游記的基礎上結合游者自身的性格、經(jīng)歷和人生感悟,遇景抒情,自然而發(fā)。可以抒發(fā)對所見景物的贊嘆,也可寫所見景物引起游者個人的感悟回響。這需要游者對外在風景事物觸感敏銳并具有一定的人生閱歷。遇景抒情,抒發(fā)的其實是個人的過往情感和人生折射。游覽過程正好給了人們一次集中醞釀的機會,讓游者能在短暫的旅途中通過身心與大自然和城市的融合觸動心靈深處。寫景的同時其實就是寫故事,寫自己、寫城市風景的故事,從而帶給讀者完全不同的審美體驗,也升華了所游覽地方的內(nèi)在含義。
著名印象派油畫大師高更就說過,他畫中的色彩絕不是真實世界的原版再現(xiàn),而是經(jīng)過大腦對真實世界的主觀感受反饋到畫布上的色彩。從這一點來看,陸令壽的很多篇游記都達到了這個層面,比如我個人很喜歡的《羅馬,在文明與野蠻間穿行》《陽光下的那不勒斯》《莫斯科,守著自己的靈魂》。陸令壽的文字質(zhì)樸、清新,又不乏歷史厚重感,字里行間充滿了對于所去城市人文景物的喜愛和由衷贊嘆。寫景的同時加入當?shù)氐臍v史傳說和他本人的看法,適時戛然而止,給讀者留白,引人思考。他的文字如同陽光和清風,配上他拍攝的數(shù)百幅精美照片,在幾個城市中穿梭來往,一吸一呼都帶著那個城市的靈魂。
值得一提的是,陸令壽在行文中很好地保持了一顆初心。在他的文字中幾乎看不到陰暗灰色的東西,哪怕是對歷史的反思和前人的質(zhì)疑,也總能帶給人積極深遠的正面意義。這是十分難得的。
第三種游記,也是最難的一種。寫景非寫景,寫景物之外。這個程度對游者的文筆要求不高,對他的個人風貌、人格魅力要求很高。游者本人需要經(jīng)歷“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的思想蛻變才能達到這種境界。這類游記在古代文人中多見,都是作者因為身處逆境、懷才不遇、滿腹壯志無處訴說,只能寄情于山水,并在天時、地利、人和的特定時刻奮勇勃發(fā)、一氣呵成的名篇佳作。
這真是可遇不可求的,因為游者本身的傳奇經(jīng)歷和強大的個人魅力,已給所游覽景物罩上了一層超脫自然屬性的光環(huán),讓游者自沉醉,讀者為之著迷。如果再有李白、蘇軾的才情,寫就的肯定是游記中的極品了。比如陸令壽在文中多次提到的徐霞客就是著名的游記大家,他曾多次甘冒生命危險步行去奇峰峻嶺徒旅,將個人的志趣與游覽山水結合,把一生都奉獻給了游記創(chuàng)作,寫下了千古名著《徐霞客游記》,為世人景仰。
寫到這里,我突然想起了蘇軾的游記短文《石鐘山記》,在此簡略記述一下。文中說有一座石鐘山,酈道元曾說過微風吹過,石鐘山就會發(fā)出如同撞鐘一樣的響聲。人們都不相信。唐代有個叫李渤的人去探尋石鐘山,找到了兩塊大礁石,用力敲打礁石發(fā)出巨大的響聲,就以為自己獲得了石鐘山的奧秘。蘇軾更懷疑這個說法,就親自雇了漁夫劃船去探尋。他們來到了一個湖口,湖口下的山中有很多孔巖,里面的孔洞又深又曲折。到了夜晚,湖水突然澎湃起來,從巖石山中間穿流,與那些孔洞撞擊,與風浪互吞,發(fā)出了好像演奏編鐘的響聲。蘇軾就笑著說,古人(指酈道元)看來沒有騙我們??!
蘇軾之所以能發(fā)現(xiàn)石鐘山的真正奧秘而李渤沒發(fā)現(xiàn),是因為他在夜晚讓漁夫把船停在了懸崖絕壁之下,是冒著生命危險才能看到這一奇景的,而古人酈道元顯然也經(jīng)歷了這樣的冒險才第一個發(fā)現(xiàn)石鐘山的。沒有走遠冒險的人以為敲石頭就是鐘聲,走遠又冒險的酈道元和蘇軾為了獲得石鐘山的奧秘又不得不將自己置于絕境。這一點和寫作小說是何等相似啊。一位作家只有在創(chuàng)作時經(jīng)歷常人所沒有、付出常人所不能,才可以寫出震撼人心的作品,游者又何嘗不是要冒著生命風險和自然逆境才能收獲常人看不到的風景呢!
這是一種危險的誘惑,對于游者和作家而言,都是無法抗拒的。所以,蘇軾有理由贊嘆酈道元的勇氣,而輕視李渤的淺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