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普生
(黃岡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湖北 黃岡 438002)
漫說“烏臺詩案”
涂普生
(黃岡職業(yè)技術(shù)學院,湖北 黃岡 438002)
930多年前北宋神宗皇帝時代的一場文字大案——“烏臺詩案”,對蘇東坡來說既是天降橫禍,使其由地方官輪為階下囚,險些喪命,出獄后被貶到時為僻州的黃州;這段貶居生活又是他人生的財富,使其思想和創(chuàng)作在此升華。再談“烏臺詩案”,一是分析其原由,二是探究制造冤獄者的真實意圖及東坡所受到的人生影響。
“烏臺詩案”;成因分析;人生境遇;蘇東坡
如果說北宋嘉祐二年(公元1057年),蘇東坡(名軾、字子瞻)一舉高中進士,是其人生第一次正向轉(zhuǎn)折的話,那么,神宗元豐二年(公元1079年)因“烏臺詩案”幾至斃命,后貶至當時僻陋的黃州,則是他人生第一次負向轉(zhuǎn)折?!盀跖_詩案”與蘇東坡的人生之關(guān)系,實在是太重要了。為何發(fā)生“烏臺詩案”?蘇東坡對王安石變法真實態(tài)度到底如何?“烏臺詩案”對蘇東坡來講,是構(gòu)陷,還是他該當如此?這些是很值得一說的。
所謂“烏臺詩案”,其梗概是,北宋神宗執(zhí)政之初,王安石推行變法,史稱“王安石變法”,又稱“熙寧新政”。以司馬光為首的舊黨反對變法,而蘇東坡則是看到新法有很多方面損害了老百姓的利益而反對變法。以王安石為首的新黨之新銳人物和御史臺中丞李定等言官,從蘇東坡詩集《蘇子瞻學士錢塘集》(三卷)中,挑選了一些所謂詆毀新法的詩句,編成二十多條罪狀,向神宗皇帝告御狀?;实壅鹋?,著御史臺將湖州任上之蘇東坡,拿回京城進行查辦。御史臺按律定東坡以死刑。后經(jīng)多方討保,加上宋高宗趙匡胤定下了“朝廷不殺重臣”之規(guī)定,且神宗皇帝惜蘇東坡之才,遂將蘇東坡貶謫黃州,任團練副使,但“不得簽書公事”。因御史臺別名“烏臺”,且蘇東坡之罪則因其詩句構(gòu)成,故稱此案為“烏臺詩案”。
許多史料表明,“烏臺詩案”發(fā)生的直接成因與王安石變法、蘇東坡反對新法有關(guān)。那么,為什么發(fā)生“烏臺詩案”呢?這還要從當時的社會狀況說起。北宋發(fā)展到神宗皇帝時,雖然承平一百五六十年了,但是由于“澶淵之盟”的訂立,北宋王朝還得每年向遼國貢白銀10萬兩、絹20萬匹,養(yǎng)備軍隊80余萬人。神宗帝執(zhí)掌皇權(quán)時,感到最大的壓力是國庫空虛,財力不濟。當他看到王安石上仁宗皇帝萬言書,得知王安石志在富國時,公元1068年,神宗皇帝召見了王安石,密談變革,以充盈國庫。就在這種情況下,神宗皇帝力挺王安石變法,施行熙寧新政。
“烏臺詩案”的發(fā)生,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幾個方面
(一)蘇東坡對王安石變法的某些方面有意見
在神宗皇帝起用王安石全面推行新政的時候,蘇東坡并不在京城,而是在四川眉山為其父蘇洵丁憂。公元1069年二月,蘇東坡為其父丁憂期滿返回開封(北宋京城)。此時,王安石被神宗任命為參知政事,并且按王安石的想法,朝廷成立了“制置三司條例司”,具體負責變法事宜。王安石為了保障新法順利推進,調(diào)整了御史臺的人事安排,全面推行了“青苗法”“農(nóng)田水利法”“免役法”“保甲法”等9法。并且在神宗皇帝的支持下,在中央直轄三路進行新法試點。
當時,對于初返京城的蘇東坡來說,他并不是全盤反對王安石變法,他只是在返回京城的途中,看到一些新法推行中的負面效應,聽到一些基層民眾對新法的負面反映,因而在思想上有些想法,甚至是抵觸性的想法。這些想法包含著生活的真實,反映出新法的流弊。歸納起來,主要有幾點:1.不能求治太急。認為改革動機不錯,做法不妥。大刀闊斧、暴風驟雨般地搞變法,社會承受不了,民眾也承受不了。應該象農(nóng)村老嫗燉肉一樣,“細火慢燉”,應該是“事已成而跡不顯,功已立而人不知”。2.要增加國家財力,蘇東坡主張“安萬民,厚貨財,省費用”;而王安石主張則是“因天下之力以生天下之財,取天下之財以供天下之費”。3.反對拿三路民眾作為推行新法試點。蘇東坡說,……以人之死生,試其未效之方,三路之民,豈非陛下赤子,而可試乎?4.不同意王安石關(guān)于科舉考試取消詩賦明經(jīng)諸科,而專以經(jīng)義策論取士的建議。5.不同意王安石進人太銳。王安石為了推進新法,首先拿御史臺開刀。王安石在神宗皇帝的支持下,一次就清除了14名臣吏。其中御史臺11人,諫官3人。王安石把自己的親信李定、舒亶安排擔任御史,把何正臣安排到御史臺擔任侍中。蘇東坡知道王安石變法是宋神宗皇帝的意愿,是神宗皇帝支持的。而神宗非常器重蘇東坡的才學,把蘇東坡作為“儲相”。神宗皇帝與蘇東坡的關(guān)系不是一般的君臣關(guān)系。因此,對王安石變法,蘇東坡不敢、也不會去全盤否定,只是在上述這么五點上有些意見,有些不同的想法。應該說,改革在當時來說是個新事物。任何新事物的出現(xiàn),都會在社會上引發(fā)不同的意見和想法,這本是很正常的事。把持不同意見者,統(tǒng)統(tǒng)一律說成是反對派,未免失之偏頗,未免失之公正、公平。因此,并不能說蘇東坡是新法的反對派,他只是反對新法的某些做法。而當時有些當權(quán)者就想拿影響力大的蘇東坡開刀。
(二)上神宗皇帝書,使之成為變法的反對派
有人會說,不要以為蘇東坡對于王安石變法,只是一個持不同意見者,而定之為反對者,反對派,失之偏頗,失之公正和公平。如何解釋蘇東坡上神宗皇帝書這一歷史事實呢?史料表明,蘇東坡確實給神宗皇寫了4個奏折。蘇東坡此番之舉,確實事出有因。前面已經(jīng)說過,蘇東坡對王安石變法確實有些意見和想法,他又是個“一吐為快”的人??墒翘K東坡為父丁憂期滿回到京城后不久的情況是:歐陽修已辭去一切職位,司馬光已經(jīng)請離京城了,范鎮(zhèn)、文同、張方平等朝廷重臣,一個個都被王安石變革漩風卷走了。蘇東坡心里有話無處可說,感到很孤獨。京城里能夠與蘇東坡談談想法的,就只有前科狀元劉恕了。蘇東坡寫詩給劉恕說:“京朋翩翩去略盡,惟吾與子獨彷徨。”沒想到,不幾天,劉恕也被批準辭職回家了。此時的蘇東坡十分愁悶。他寫詩道:“閉戶時尋夢,無人可說愁?!彼雭硐肴ィX得神宗皇帝比較器重自己,應該是可以與神宗皇帝說說心底話的。宋神宗熙寧四年初,蘇東坡終于動手向神宗皇帝寫奏折了。也許是蘇東坡心里的話憋的時間過長,他連上神宗皇帝四個奏折:第一個是《議學校貢舉狀》;第二個是《諫買浙燈狀》,被準奏;第三個是《上神宗皇帝書》(即史傳萬言書);第四個是《再上神宗皇帝書》。這四個奏折,除一個被準奏外,其余全如石沉大海。盡管如此,東坡反對變法之名已經(jīng)坐實。
(三)被誣陷販私鹽謀利,成其遭誣陷的前奏
而此時,王安石弟媳之兄長謝景溫,對蘇東坡落井下石。他指控蘇東坡當年用官船送父蘇洵靈柩回四川途中,隨船販私鹽謀利,并因之對蘇東坡進行彈劾(最后查無實據(jù))。謝景溫奏請皇上將蘇東坡安排到一個小縣當判官?;实巯K東坡之才,將蘇東坡安排出京城,到杭州當通判。蘇東坡是個犟人,對于王安石及其親信的彈劾不屑于理會,連修表自辯也沒有,任憑發(fā)落,自己攜家?guī)Ь欤瑥礁昂贾萆先稳チ恕?/p>
這一離京而去,蘇東坡在杭州、密州、徐州、湖州做了將近十年的地方官。從蘇東坡被新黨人物趕出京城,到杭州任通判,其直接原因是因為新黨政治集團要排除異已,純化朝廷??赡玫缴褡诨实勖媲暗淖啾径际侵缚靥K東坡利用官船販賣私鹽謀私??梢姰敃r,新黨政治集團也沒有拿到蘇東坡反對變法的確切證據(jù)。頂多也就是認定蘇東坡對王安石推行新法有意見、有想法。東坡卻因此成為變法派要防患和排除的人物。
(四)因抗洪有功受皇帝重獎而遭忌恨
蘇東坡離開京城到杭、密、徐、湖供職,做得是很不錯的,政績顯著,深得老百姓愛戴,可以說是一代良官。他的執(zhí)政思想內(nèi)核,概括起來是六個字:忠君、愛國、惠民。在杭州,蘇東坡做將近三年的通判,除邪扶正,有口皆碑。然后被提拔到密州當太守。這是蘇東坡有生以來第一次當一把手。他在密州太守任上,不僅干得很賣力,而且干得很愜意。他帶領密州人民戰(zhàn)勝了蝗災,戰(zhàn)勝了饑荒;他填寫了一首充滿狂放情感的詞《江城子》(老夫聊發(fā)少年狂)。兩年后,他調(diào)任徐州太守。三個月后,徐州以北約五十里處黃河向東方?jīng)Q口,淹沒了幾百平方里。徐州城面臨巨大的洪水威脅,蘇東坡身先士卒,住在城墻上的抗洪棚子里,二十多天沒有回家過,經(jīng)過將近一個月的抗洪斗爭,戰(zhàn)勝了這一特大洪災。這是蘇東坡在地方為官執(zhí)政的頂峰?;噬系弥@一勝利的消息后,重獎了蘇東坡,使得蘇東坡聲名鵲起,震撼朝野。有道是,禍兮福所倚,福兮禍所伏。就在蘇東坡任徐州太守將近兩年后,公元1079年4月調(diào)任湖州太守不到3個月,御史臺御史李定、舒亶,侍中何正臣向神宗皇帝呈遞奏本,指控蘇東坡欺君犯上、譏諷大臣、詆毀圣上、反對皇上提擢新人、亂取士之法、虧大忠之節(jié),等等。他們指控的證據(jù),就是從《蘇子瞻學士錢塘集》中摘錄的一些詩句拼成的罪狀?;实壅鹋熈钣放_查辦此案。于是,歷史上便出現(xiàn)了“烏臺詩案”,便出現(xiàn)了蘇東坡人生第一次負向轉(zhuǎn)折。
(五)《湖州謝上表》成為導火索
值得特別注意的是,“烏臺詩案”是發(fā)生在蘇東坡任徐州太守、因抗洪功高超凡、受到皇上重獎之后,是發(fā)生在蘇東坡到湖州任太守、他所寫的《湖州謝上表》被李定等收到之后。稍加琢磨,不難發(fā)現(xiàn),蘇東坡徐州抗洪之功,使得李定、舒亶、何正臣頓生恐懼和殺機,他們害怕蘇東坡如此受皇上賞識,將來有一天一定會回朝擔任高官,到時他們這些人會不融于蘇東坡。李定、舒亶、何正臣的疑竇、恐懼真的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印證。這個印證就是蘇東坡到湖州任上時所寫的《湖州謝上表》。蘇東坡在《湖州謝上表》中這樣寫道:“愚不識時,難以追陪新進(指李定、舒亶、何正臣這些新提拔的新銳);老不生事,或能牧養(yǎng)小民。”這不過是蘇東坡在神宗皇帝面前發(fā)的一點小牢騷。可這個《湖州謝上表》呈到京城,落到李定、舒亶、何正臣這些人手上,讀后著實驚出一身冷汗。拿著《湖州謝上表》,李定、舒亶、何正臣立即在一起研究對策:翦除蘇東坡。一致認為:此人(即蘇東坡)不除,你我皆無寧日!于是決定向神宗皇帝告御狀。
可告御狀沒有什么罪狀可告,怎么辦?李定、舒亶、何正臣等知道蘇東坡有個“一吐為快”的性格,遇到什么事喜歡發(fā)個議論、喜歡寫個詩什么的。從這種思路出發(fā),他們找到了《蘇子瞻學士錢塘集》(三卷),并且從這三卷詩集中尋章摘句,拼湊罪狀。諸如“根到九泉無曲處,世間惟有蟄龍知”“贏得兒童音語好,一年強半在城中”“豈是聞韶解忘味,邇來三月食無鹽”“讀書萬卷不談律,致君堯舜知無求”“東海若知明主意,應教斥鹵變桑田”……這樣拼湊了二十多條罪狀(不少詩句與新法全然無關(guān),純屬穿鑿附會),寫成奏表,呈予神宗皇帝。在奏表之上,他們還特地寫上一句:“軾萬死不足以謝圣時”。要求皇上判蘇東坡以死刑。神宗皇帝看了奏表后,很震怒,隨即下令,責成御史臺辦理此案。可以說《湖州謝上表》是“烏臺詩案”的導火索。
從史實的分析中,不難看出“烏臺詩案”中蘇東坡的真實形象:第一,他不是反對王安石變法的死硬份子。蘇東坡在外放杭州、密州、徐州、湖州做通判、做太守,沒有做任何抵抗王安石新法的事情。而在司馬光返朝為相,想全盤否定王安石變法時,蘇東坡堅決反對。還因司馬光聽不進意見,東坡罵其是“司馬牛!”這些可以說是明證,證明蘇東坡不是要全盤否定變法,而是對王安石變法中的一些問題有看法、有不同意見。這應該是允許存在的不同政見。第二,“烏臺詩案”之所以構(gòu)成驚天大案,本質(zhì)上不是為了順利推行和有力保障王安石變法,也不是為了實現(xiàn)“富國強民”的皇上旨意,而是李定、舒亶、何正臣等獲得巨大利益的既得利益者,為了保全其既得利益和位置而進行的以攻為守的“保衛(wèi)戰(zhàn)”。究其實質(zhì),“烏臺詩案”不是變法與反變法之爭的產(chǎn)物,而是李定等人為一已私利而修筑的“橋頭堡”。以“烏臺詩案”為據(jù)給蘇東坡下個“反對王安石變法”的歷史定論,是有悖歷史真實的。第三,蘇東坡確乎給了李定、舒亶、何正臣等人一些口實。尤其是蘇東坡寫的那個《湖州謝上表》,其中對變法發(fā)了些牢騷,表明了自己對國家和民生的“擔心”。但是“牢騷”也好,“擔心”也好,都不是針對王安石變法的,只是針對李定、舒亶、何正臣這些借王安石變法之機,行個人恩怨報復之實的人的。蘇東坡此舉,激發(fā)了李定、舒亶、何正臣等人采取告御狀行動的決心,卻絲毫不能說明蘇東坡是反對王安石變法的中堅份子。
歷史是一面鏡子。在這面鏡子面前,弄清“烏臺詩案”的本來面目,進而厘清蘇東坡的真實形象,尤其是蘇東坡在王安石變法潮流中的真實形象,其意義是十分重大而深遠的。
[1]林語堂.蘇東坡傳[M].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 2008.
[2]顏中其.蘇東坡軼事匯編[M].長沙:岳麓書社,1984.
[3]王水照.蘇軾[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81.
Tu Pusheng
(Huanggang Polytechnic College, Huanggang 438002 Hubei)
Wutai Poem Case, a serious text issue happened in Northern Song Dynasty in 930 years ago, as to Su Dongpo, it is an unexpected calamity, making him a prisoner, and nearly died, and then he was secluded in Huangzhou after his releasing from prison. That period of life is the wealth of his life, sublimated his thought and creation. Talking about "Wutai Poem Case" is to analyze the reason, and then to inquire the true intentions of the manufacturing miscarriage and influences to Dongpo's life.
WuTai Poem case; Cause analysis; Life; Su Dongpo
I2062
A
1672-1047(2015)04-0001-04
10.3969/j.issn.1672-1047.2015.04.01
[責任編輯:郭杏芳]
2015-07-09
涂普生,男,湖北武穴人,黃岡職院原黨委書記,研究員,作家,中國蘇軾研究學會副會長,黃岡市東坡文化研究會會長。研究方向:東坡文化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