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月冰

一

2月14日，上海的大街小巷玫瑰盛放，巧克力的濃郁芬芳在空氣中彌漫蕩漾，愛情的甜蜜混合著除夕來臨的團(tuán)圓氣息將這座國際大都市的黃昏渲染得滿城盡鋪幸福溫情。

我拖著行李箱漫步在黃浦江邊，我知道此時SH的家中也已是玫瑰絢爛燭光搖曳，鉆戒璀璨安睡于他懷中等待開啟套上佳人的纖纖玉指。SH是我男友，我們熱戀已半年，今天，他將在玫瑰燭光里掏出鉆戒單膝跪下向我求婚。可是，我不會做他的新娘。于是，我只有悄然離開，飛去另一座陌生城市。轉(zhuǎn)身攔下去機場的計程車，上車的剎那，黃浦江上瞬間煙花燦爛、恣肆怒放，我凝視幾秒后絕塵而去。到一個個城市，點燃一場場愛情煙花，在華麗妖嬈抵達(dá)高潮時抽身而退，絕不面對謝幕后的清冷靜寞。這，就是我玩了四年的游戲。

浦東機場的高闊大廳里人潮涌動，我知道走在人群里的自己超凡脫俗引人注目。170cm的窈窕身材，將一件范思哲風(fēng)衣穿出十足T臺的感覺，高貴飄逸；一張臉靜美流淌如羊脂玉，兩眼散發(fā)的憂郁恰到好處，漾起多少人內(nèi)心寵愛的漣漪。這就是我，一個行走于都市間享受愛情游戲的女子。容顏可人，思緒空靈，白天在A級寫字樓里朝九晚五，夜晚游離于鍵盤上手指敲擊出的文字里。

手中登機牌上目的地一欄印著：重慶。黎明藍(lán)，愛情開始前的顏色。

二

四年前，我22歲，剛從岳麓山山下的一所高校里念完了四年漢語言文學(xué)。22歲的我純凈如高原藍(lán)天，不懂愛情游戲，卻固執(zhí)地以為愛情是《詩經(jīng)》里的誓言流淌千古，熠熠生輝，彌久璀璨，永不消褪暗淡。

晨是我那年在岳麓山上的一場艷遇。四月，杜鵑花漫山遍野。我們同時朝一處錦簇花團(tuán)舉起相機，彼此相視一笑，愛情便在視線相交點萌芽了。

很巧，我們居然在同一幢寫字樓上班。他在12F的廣告公司做設(shè)計總監(jiān)，我在16F的文化公司做編輯。還有更巧的，我們竟然同乘一輛巴士在同一站下車走進(jìn)了同一個小區(qū)的同一個樓道，他住3樓，我剛搬到4樓。我們的愛情沒有像幾米描述的那樣“向左走，向右走”，而是在向著同樣的方向奔跑。那就是愛情的方向，上帝給我們那么多巧合，就是為了讓我們重合。晨這樣對我說，我點頭。晨走過來緊緊擁住我。

相愛熱戀的幸福其實大體相似，對當(dāng)事人來說卻是特別而唯一的經(jīng)典。我以為晨會一輩子早起給我燒皮蛋瘦肉粥，一輩子只對我說甜言蜜語，一輩子用寵愛的眼光注視我，一輩子都會咬盡腦汁制造驚喜逗我開心……

可是，第二年夏天來臨的時候，晨就日益對我失去了耐心與熱情。雖然婚禮還在如期準(zhǔn)備，我們之間的激情卻在40度的夏日高溫里日益冷卻。那年長沙的冬天來得特別早，11月中旬便下了場鵝毛大雪。雪停的那天是我和晨原計劃去登記的日子，我卻關(guān)掉手機在肯德基里躲了一整天。天黑的時候才跑到湘江邊溜達(dá)，不知何去何從。江邊有人放煙花，在夜幕里絢爛盛開，一朵接一朵。剛開的手機猛然顫抖，傳來晨憤怒的聲音，你在哪？我在湘江邊看煙花。我說。晨，你說我們的愛情也有煙花那么漂亮嗎？我又說。他很不耐煩，口氣接近呵斥，你知道嗎，再漂亮的煙花也會熄滅；愛情也是，激情總要回歸平淡……沒等晨說完，我就掛掉了電話，因為這時煙花已謝，我只看到雪地里一片冰冷的狼藉，觸目驚心。我的心一顫，如此清冷的狼藉就是晨說的回歸平淡的愛情？

從此，這片清冷狼藉便永遠(yuǎn)烙在我心上了，如同一枚頑疾，當(dāng)玫瑰盛放時便要發(fā)作。

三

毅然放棄了與晨即將成為現(xiàn)實的婚姻，我開始了我的愛情游戲之旅，在各個城市追逐璀璨煙花般的愛情。在愛情抵達(dá)浪漫巔峰時離開，絕不面對寡淡——這是我的游戲原則

深圳是我愛情游戲的第一站。

憑著自身比較優(yōu)越的條件，我很快在這個人才濟(jì)濟(jì)的城市擁有了一份不錯的工作，拿著五位數(shù)的薪水。深圳活力年輕、朝氣蓬勃，非常適合滋養(yǎng)我“獵愛”的心態(tài)。

一到周末，我就來到這家星巴客，打開筆記本靜坐一整天，表面上淡定閑適云淡風(fēng)輕，實際上如同一位資深獵手眼光不放過來往的每一位男士。在觀察了他一個星期后我終于決定“出擊”。他高瘦挺拔，五官硬朗，眼光凈澈。

故意制造了一個小小的電腦錯誤，理所當(dāng)然請他幫忙看看，然后邀他共進(jìn)晚餐作為感謝，然后知道他叫J，IT精英……愛情在我和J之間如約而至，一如南方的植物很快便茂盛蓬勃。我沒有看錯，J是愛情“菜鳥”，對于我的柔情招式他毫無招架之力，心甘情愿傾盡心中的愛來投入。我再次享受到無微不至的寵愛，如同被高高捧起的公主。

J其實真的很優(yōu)秀，對我專一執(zhí)著，甚至能夠容忍我?guī)缀跛械拿『蜔o理取鬧。我的生日是7月14日，我僅僅無意中說起過一次，以為他會忘記。沒想到那天晚上，他載車帶我來到海邊的紅樹林，在我們下車后走到一片棕櫚樹旁邊時，天空突然煙花盛開，然后好多人一起齊唱生日歌，一只插滿了蠟燭的巨大蛋糕從天而降，燭焰閃爍出一句話：SU，我愛你！SU，是J對我的愛稱。那一刻，我相信自己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幸福與感動，我已經(jīng)忘記我只是在玩一場游戲。可是，游戲的玩客真正愛上了自己設(shè)置的游戲里的男主人公。

J就這樣帶我走進(jìn)了他的朋友圈子，一臉幸福與自豪地介紹著：我女朋友SU。一段時間后，J的父母也從青島趕到深圳來看我，大包小包地給我?guī)砗枚嗪贸缘?，出去旅游時他媽媽自始至終緊緊地牽著我的手。他們對我越好，我越是滿足和幸福，心底的矛盾也掙扎得越厲害。多少個夜晚在深夜里醒來，凝視著J安心而寧靜地睡態(tài)，我好想好想把他叫醒，對他說：我?guī)闳ヒ娢壹胰耍缓笪覀兘Y(jié)婚吧。因為這是他提了將近一年的要求?？墒?，嘴張開的瞬間，心底的那個頑疾便凜然發(fā)作，扭曲疼痛。

我最終還是在這場愛情里一聲不響地抽身而退了，因為我知道與J的愛情也會有平淡寡味的那一天。煙花過后清冷的狼藉，是每一段愛情難逃的宿命。而我，拒絕接受這個宿命。當(dāng)飛機起飛離開深圳地面的那一刻，我的眼淚磅礴而出。

四

離開深圳后，我來到了南京，因為我想知道在古城演繹愛情是什么味道。

Y是我在深圳時就已經(jīng)通過網(wǎng)絡(luò)物色好了的游戲?qū)ο?，他告訴我他是南京一家大型建筑公司的工程師，比我大五歲。當(dāng)然，未婚。

因為害怕再有離開深圳時那樣剜心般的疼痛，我在見到Y(jié)時暗暗發(fā)誓：只享受愛，絕不投入愛。

Y是個沉穩(wěn)內(nèi)斂的男子，讓我感覺到兄長的溫暖。他已替我租好房子并將里面布置得溫馨舒適，拉開窗簾就能看到滄桑的長江大橋綿延而過，長江兩邊油菜花開得正旺，金燦燦一大片一大片。我忍不住興奮歡呼，回過頭看到他憐愛的目光，心底突然泛起一股溫情和歉意，但又只能壓制。

Y的愛含蓄而厚實，這讓我驚喜不已，有種異常新鮮的快感。他不會送我玫瑰，但只要有時間就會燒一桌豐盛的佳肴。Y的家鄉(xiāng)在武漢，但他會燒好多地道的湖南菜，紅燒肉、白辣椒炒香干、剁椒魚頭……為了把紅燒肉燜得恰到好處，Y大熱天躲在廚房里一遍遍嘗試；搜遍南京的大街小巷和超市都買不到地道的湖南白辣椒，他就托長沙的同學(xué)買了郵寄過來，并且多次叮囑一定要到鄉(xiāng)下買最地道的。而他做這一切時，總是默默地不讓我知道。享受著Y想盡辦法廢盡周折終于得以呈上的這一道道家鄉(xiāng)佳肴，親人的溫暖與感動一圈圈在我身體里蕩漾開來，在那一時刻，我真的特別特別希望Y就是我將要牽手依靠一輩子的愛人，他的這個家，就是我以后永遠(yuǎn)的港灣?？墒恰?/p>

Y不善甜言蜜語，但他每一天都在用行動告訴我：他深愛我！Y真的是理想的老公人選，他事業(yè)有成，成熟穩(wěn)重，帶給我無懈可擊的安全感和可信賴感。有好多次幸福高潮抵達(dá)之后，頑疾依然不期而至，我收拾行李準(zhǔn)備離開，可是一次次又猶豫著留了下來，Y如同一個巨大的溫情磁場，看似云淡風(fēng)輕，實際內(nèi)力強大，我?guī)缀鯚o以抗拒?？墒?，頑疾照舊時常侵襲。越是幸福，我越害怕幸福謝幕后的那片清冷狼藉。

七夕，這個傳統(tǒng)節(jié)日在古城被張揚得格外隆重。Y那天顯得異常激動，他拿出一個精致漆盒，小心翼翼打開，一本精美的書籍?dāng)[在我面前：封面上是我站在長江邊油菜花中的燦爛笑容，下面寫著書名“SU來了，幸福來了”；扉頁：海水藍(lán)的底色上一行俊秀的字“我愛你，SU”；第一頁：封面的那張照片+“SU來了，幸福在我心上盛開，像油菜花一樣燦爛”；第二頁：我憂郁的眼神+“SU，你的憂郁是我的最痛，讓我好好愛你”；……整本書400多頁，紀(jì)錄著我到南京后每一天帶給Y的所有思緒和情感，每一頁都是他親手制作、編輯、印刷，然后裝訂成書，我甚至能聞到書頁上散發(fā)的愛情味道……

這個讓我感動得不知所措身心酥軟的七夕，并沒能讓我下定那個浪漫的決定：從此要永遠(yuǎn)留在Y身邊，不離不棄！我得承認(rèn)，這樣的念頭一次次在我大腦里閃現(xiàn)，滑過，如同流星。可是，站在愛情帶來的幸福巔峰，我仍舊逃脫不了擔(dān)心與恐懼，我是如此害怕面對愛情褪盡絢爛繁華后的寡淡無味，想到那一幕，我總是不由自主渾身顫栗。于是，我再次逃離，由任愛情最鮮的血液在我心上一滴滴痛楚掉落。

一個月后，我已身在上海。身邊是另一個男人：SH。我在這里開始了我的第三場愛情游戲。只是這一次，我選擇了速戰(zhàn)速決，因為我害怕自己再次假戲真做后離去時那一陣陣剜心的劇痛。

此時，站在霧靄茫茫的重慶街頭，我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精力去開始另一場游戲。我已在一次次抽身而退時將心上體驗愛的神經(jīng)一層層血淋淋剖落，如果沒有了愛的能力，我還可以通過游戲來感受被愛的幸福；可是，如果連感受愛的能力都沒有了，我的游戲還有意義嗎？J、Y、SH他們給我如此深純的愛，我人可以逃避他們，心卻夜夜懺悔。到底是我在游戲愛情，還是愛情在游戲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