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沖
前人對章草的論述中,三種論斷是主流:“解散隸體”“凡草書分波磔者名章草”“章草波磔源自漢代正書(漢隸、八分)的影響”。前二者無需再言,而第三點卻似乎是最為巋然不動的“定論”。事實果真如此嗎?
大量秦漢簡牘墨跡的出現給今人的研究創(chuàng)造了前所未有的有利條件。細考之,秦簡牘中無論字體之正與草,均極少波磔。然而到了東漢,波磔卻已經成為了一種極為成熟的用筆和裝飾手段??梢姡潢P鍵性的轉折出現在西漢時期。當代的主流觀點認為,西漢時期的標準正書是所謂“漢隸”,而漢隸之于其之前的字體(篆書和古隸)最大的標志是“取橫勢”——恰是這一點造成了波磔的形成。
如果僅僅就成熟的東漢‘八分書”觀,很難理解“波磔源于取橫勢”之論,因為就秦漢的主流書寫工具(較窄的簡牘)而言取橫勢似乎必然造成左右空間的緊迫、不夠用,漢人這樣的取勢本來就有點匪夷所思——漢簡越窄、字越寫寬、并加上對橫向空間要求較高的波磔作為華而不實的裝飾性用筆——這豈不是一再為難自己嗎?殊不知,秦漢人左手持簡、右手執(zhí)筆作書,要完成豎向筆畫是很難的,完成橫向筆畫(作雨刷狀運動)相對卻更為容易。這就是漢人放棄篆書和古隸的豎向取勢的根本原因——便捷快速。
然而這依舊不能解釋“波磔”的出現——橫勢即便適應了便捷的書寫,卻何必加上占地不討好的波磔呢?
這一,點,出土的章草簡牘資料作出了有力的回應。眾所周知,章草書寫速度比正書(漢隸、八分)快得多,而漢代正書從篆到隸的“橫勢”取舍也影響到了章草,這就造成了章草必然站在用筆難度的“第一線”——狹窄空間中的橫向快速書寫。這一矛盾讓章草的書寫者不得不作出調整,從而出現了三種用筆解決方式——“止按”“上挑”與“下拖”。右手執(zhí)筆決定了所謂橫向取勢必然是從左到右而非相反。故而作為便捷簡化書寫形式的章草,—貫以來也就形成了末筆多向右的特點。而所謂“止按”,就是在橫畫和捺筆的末端接近簡牘邊沿時戛然而止,作按勢或與原行筆方向相反的逆行,故而收筆呈現“垂直方角”(橫畫時)或“斜右方角”(捺畫時)。所謂“上挑”,則是在書寫橫畫和捺筆中采用類似楷書“豎彎鉤”的收筆方法。而‘下拖”較為少見,具體形式是類似行草書中右下向出鋒“長點”或簡牘中偶見的“超長豎”。這種收筆手段較前兩種少見,是也由“字字獨立”和“左手簡牘、右手執(zhí)筆”所決定的——前者使得“逆行“與“上行”收筆成為章草實際書寫的首選,而后者抑制了“超長豎”的出現。再者,長豎也有悖于節(jié)約原則,在即使簡牘也不易獲得的漢代自然只可能作為偶爾調劑的裝飾手段。 綜上,“止按”和“上挑”筆畫在章草快速書寫中的首先大量出現,造成了筆畫收筆形態(tài)的變化,這種變化漸漸從書寫習慣和審美傾向上向書寫速度較慢的正體侵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