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中古時期, “兇門柏歷”作為一種特殊的喪葬禮儀進入到時人的視野。雖然其并不符合儒家的禮學傳統(tǒng),但積習已成,耗費甚巨。政府以詔令和頒布的形式對這種喪葬禮制加以有區(qū)別的限制,欲將這種社會風尚導入到政府可以控制的范圍內。但實際效果差強人意,收效不大。在社會力量強大的中古社會,政府的政策導向與士族的行為作風常相齟齬,博弈則圍繞著這一奢靡的喪葬禮俗而進行。
[關鍵詞]兇門柏歷;政府集權;中古社會
中圖分類號:K892.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8-7354(2015)03-0107-06
關于中古時期喪葬方面的文章,前人多有論述,在圍繞著喪葬風俗喪葬制度、喪葬禮儀、薄葬與厚葬及其形成的原因等諸方面皆成果豐碩,且論道深刻。在深度和廣度方面,都碩果累累。①本文選擇喪葬制度中“兇門柏歷”這一習俗而論,一則由于論述這一喪禮的論著和文章寥寥。更重要的原因在于,若以社會文化視域的角度,我們能夠審查出更深層的社會文化涵義。②
一、“兇門柏歷”:軍事與民俗之間的變奏
所謂“兇門柏歷”,即以柏竹之類物品裝飾“兇門”。具體的作法是“兇門兩表,衣以細竹及材”, 即以竹木柏枝之類環(huán)繞“兇門”外圍,以作裝飾。③《宋書·孔琳之傳》記載了孔琳之關于“兇門柏歷”的一段話,向我們揭示了這一禮俗的大致端倪。(孔琳之)曰:“兇門柏裝,不出禮典,起自末代,積習生常,遂成舊俗。爰自天子,達于庶人,誠行之有由,卒革必駭?!雹茉诂樞皣页J虝鼘O霄上疏諫東晉元帝從簡喪葬瑯琊王煥的表文中,我們也可以看出“兇門柏歷”并非儒家喪葬傳統(tǒng)。(孫霄)諫曰:“兇門柏歷,禮典所無,天晴可不用,遇雨則無益,此至宜節(jié)省者也。若瑯邪一國一時所用,不為大費,臣在機近,義所不言。今天臺所居,王公百僚聚在都輦,凡有喪事,皆當供給材木百數(shù)、竹薄千計,兇門兩表,衣以細竹及材,價值既貴,又非表兇哀之宜,如此過飾,宜從粗簡?!雹萑绱朔侨褰虃鹘y(tǒng)的喪葬習俗,為何會堂而皇之的登上大雅之堂,在魏晉時期成為王侯公卿,士族大家的追捧對象呢?
“兇門柏歷”由兩部分詞義所構成,其一,“柏歷”,為裝飾的部分;第二,“兇門”,即主體部分。顯然,重點是“兇門”?!皟撮T”最早的含義,來自于軍旅?!痘茨献印け杂枴份d:“乃爪鬋,設明衣也,鑿兇門而出;乘將軍車,載旌旗斧鉞,累若不勝;其臨敵決戰(zhàn),不顧必死,無有二心?!眥1}即使到了魏晉時期,“兇門”的軍旅含義依然存在,《晉書·周處傳》“(周處)曰:‘此是吾效節(jié)授命之日,何退之為!且古者良將受命,兇門以出,蓋有進無退也’?!眥2}
但是,“兇門”遠在春秋戰(zhàn)國時期,其意義就發(fā)生了轉變,主要是依附于儒家喪葬之禮而異化?!稌x書·禮中》引蔡謨說:“以二瓦器盛始死之祭,系于木,裹以葦席,置庭中,近南,名為重,今之兇門是其象也。禮,既虞而作主,今未葬,未有主,故以重當之。禮稱為主道,此其義也?!狈秷杂衷唬骸皟撮T非禮,禮有懸重,形似兇門。后人出之門外以表喪,俗遂行之。薄帳,即古吊幕之類也?!眥3}蔡謨說的很明確,“兇門”之形象,來自于儒家禮儀中的“懸重”。《宋書·禮志二》也有相似的說法:“兇門非古。古有懸重,形似兇門。后人出之門外以表喪,俗遂行之。”{4}所謂今之“兇門”,皆攀附古禮而作。那么,上古時代的“懸重”,到底是一個什么樣的物什呢?
《全宋文》:“懸重,鑿木為重,形如札,有箕,設于中庭。近南以懸之。上重高三尺,差而上之,天子當九尺矣。鬲以葦席南向橫覆之。辟屈兩端于南面以蔑之,今喪家?guī)らT,其遺象也。古者喪家無幕,蓋是倚廬棟耳。今人倚廬于喪側,因是為帳焉。”{5}《儀禮全譯》:“重木,刊鑿之。甸人置重于中庭,三分庭,一在南。夏祝鬻余飯,用二鬲于西墻下。冪用疏布,久之,系用靲,縣于重,冪用葦席,北面,左衽,帶用靲,賀之,結于后。祝取銘置于重。”{6}翟灝的《通俗編·儀節(jié)》解釋道:“兇門,既本古懸重,而若柏枝之歷歷然,今喪家結白絹為旒,表之門外,俗呼為了前者,當即是也?!眥7}
最早的關于“兇門”由軍事意義轉換為喪禮意義的記載是《晏子春秋》:“迺使男子袒免,女子發(fā)笄者以百數(shù),為開兇門,以迎盆成適。適脫衰绖,冠條纓,墨緣,以見乎公?!眥8}在此,“兇門”已經(jīng)有從軍事象征含義向民俗轉變的跡象,只是在春秋時代,這種表象并不明顯,更多的還只是軍事意義上的一種儀式。
到了魏晉時期,這種緣起于軍事禮制的習俗為轉化為民間的喪葬習俗,原因有多方面:
一、魏晉與春秋戰(zhàn)國皆為戰(zhàn)亂頻仍、兵連禍結的時代。兩晉、南朝諸史料中就多次出現(xiàn)了軍旅“兇門”的記載。如《晉書·周處傳》:“且古者良將受命,兇門以出,蓋有進無退也。今諸軍負信,勢必不振?!眥9}軍旅“兇門”以必死之象征頻繁出現(xiàn)引起了世人的關注,由軍旅衍化為喪葬習俗的頻率也有所增加。
二、儒學的衰敗導致禮俗的混亂。兩漢時期,統(tǒng)一的帝國為方便統(tǒng)治的需要,獨尊儒術。儒家的很多經(jīng)籍禮法之術也從秦王“焚書坑儒”和漢初黃老之治的陰影中重見天日。隨著兩漢政權的崩潰和經(jīng)學的衰敗,嚴格意義上的儒家喪葬制度隨著大分裂時期的到來而發(fā)生了一系列的巨變?!皟撮T柏歷”這種非儒學禮制也不知不覺地混入到人們的視線中??琢罩f的“兇門柏裝,不出禮典,起自末代,積習生常,遂成舊俗”,即在于此??琢罩四铣螘r人,他所說的末代,應該就是兩晉時期。
三、奢靡的社會風氣導致了厚葬制度的盛行。魏晉時期,雖然國家財富不能夠和秦漢大一統(tǒng)時期相提并論,但操縱地方的士族力量并未因此削弱。政府雖然倡導薄葬,民間的喪葬依然崇尚奢華。這就催生了多種原先喪葬制度之外的衍生禮儀,“兇門柏歷”便在其例。
上述,“兇門柏歷”取軍事上送死之門之意,得儒家“懸重”之形。在春秋時期已經(jīng)產(chǎn)生,但并非喪葬古禮,魏晉時期最終形成了社會習俗,為整個社會所接受。{1}以其奢華的裝飾、重孝之禮儀為士族大家所追捧。
二、 社會文化視域:國家與士族訴求的交集
東晉時期,皇權衰弱,士族力量強大,但作為國家政治主導的司馬氏并不甘心被士族控制。元帝司馬睿以申韓法術削弱王氏,即為此例。不僅司馬氏有強化集權的意圖,就連某些當政士族也有此特性。{2}不僅在政治、軍事諸方面,在文化、社會習俗,以及意識形態(tài)等方面,倡導集權作為的帝室和士族都有意為之。明帝、成帝都曾有意識的興復儒學,當政士族庾亮等人就在荊州興儒學,建學校,又與謝尚共修禮樂。實際上,在東晉政府內部,集權派就與分權派在是否維護中央集權或者地方分權方面矛盾不斷,而限制“兇門柏歷”則是集權勢力在影響風俗導向方面的作為之一。{3}
關于“兇門柏歷”,兩晉政府都是嚴加限制的,尤其是東晉時期?!稌x書·禮中》:“江左初,元、明崇儉,且百度草創(chuàng),山陵奉終,省約備矣。成帝咸康七年,皇后杜氏崩。詔外官五日一入臨,內官旦一入而已,過葬虞祭禮畢止。有司奏,大行皇后陵所作兇門柏歷門,號顯陽端門。詔曰:‘門如所處。兇門柏歷,大為煩費,停之?!眥4}又《晉書·后妃下》:“先是,三吳女子相與簪白花,望之如素奈,傳言天公織女死,為之著服,至是而后崩。帝下詔曰:‘吉兇典儀,誠宜德設;然豐約之度,亦當隨時,況重壤之下,而崇飾無用邪!今山陵之事,一從節(jié)儉,陵中唯潔掃而已,不得施涂車芻靈?!兴咀嘣靸撮T柏歷及調挽郎,皆不許。又禁遠近遣使。”{5}
司馬皇室禁止以“兇門柏歷”為代表的厚葬的借口是“一從節(jié)儉”,這與兩晉南朝時期的民間風俗大相徑庭、截然不同。
兩晉的民間,是由士族大家主導的鄉(xiāng)議社會,真正主導社會習俗的是那些操縱鄉(xiāng)里的大族輿論。東晉南人賀循認為江南社會 “俗多厚葬”,{6}自然指的就是那些南方士族的習慣作為。如三吳武力巨族周處在母喪時就大肆鋪張,轟動東南?!稌x書·周處傳》載:“后(周)筵喪母,送者千數(shù),(王)敦益憚焉。”{7}曹擄死,“故吏及百姓并奔喪會葬,號哭于路,如赴父母焉?!眥8}東晉作為政治上的僑居政權,其社會基礎必須依附于江左的豪右大族,江南大族的習俗導向必然會深刻的影響僑居士人。于是,在江南厚葬風氣的影響下,北來士族也不知不覺地加入到厚葬的隊伍之中。東晉第一士族王導死后也施行厚葬,連皇室也不得不加以封賞。“及葬,給九游辒辌車、黃屋左纛、前后羽葆鼓吹、武賁班劍百人,中興名臣莫與為比。”{9}
另外,魏晉時期的民間之所以崇尚厚葬,還有著意識形態(tài)方面的原因。魏晉統(tǒng)治者非以忠君起家,孝道作為統(tǒng)治的唯一法理依據(jù),同時大族也只關心一家一姓的利益,崇“孝”成為整個社會的感情和理論交集?!稌x書·孝友列傳》說:“孝用之于國,動天地而降休征,行之于家,感鬼神而昭景福?!眥1}而《鹽鐵論》則對孝則制定了一個標準:“死以奢侈為高,雖無哀戚之心,而重重葬厚厚幣者,則稱以為孝。顯名于世,光榮著于俗,故黎民相慕效,以致發(fā)屋賣業(yè)?!眥2}如此,“死以奢侈為高”的社會價值導向無疑加重了厚葬之風的興起。其次,東晉之后,玄風蕩盡,佛法正興,曾經(jīng)在魏晉時期浸染放蕩玄風的士人不再是士族中的主流,而禮玄雙修,熱衷于家族利益建設的大家士族,成為東晉時期的社會力量洪流。佛學雖然在士人之中傳播迅速,但其影響畢竟有限。佛家倡導的薄葬傳統(tǒng)也未被地方勢力所接受。相反,由于儒釋道雜糅而導致的靈魂不滅思想的興起,反而加速了厚葬之風的興盛。
綜上所述,中古時期民間的厚葬之風是持久而強烈的。更重要的是,這種厚葬之風浸染在大族的家族閥閱資歷之中,成為士族標榜自身身份的一大象征。政府通過薄葬限葬的形式,欲在文化意識方面對鄉(xiāng)里社會進行政策引導,造成影響。王室的以身作則和明令禁止則成為實現(xiàn)這一目的的重要途徑。
歷兩晉和南方四朝,帝室對喪葬的限制和政策規(guī)定都是一以貫之的?!端螘酚洠骸皾h以后,天下送死奢靡,多作石室、石獸、碑銘等物。建安十年(205)魏武帝以天下雕弊,下令不得厚葬,又禁立碑?!眥3}晉宣帝“豫自于首陽山為土藏,不墳不樹,作顧命終制,斂以時服,不設明器。文、景皆謹奉成命,無所加焉。景帝崩,喪事制度又依宣帝故事?!眥4}所謂的故事,就是對先朝帝王倡導薄葬政策的一種延續(xù)。齊武帝下詔曰:“三季澆浮,舊章陵替,吉兇奢靡,動違矩則?;蛄彦\繡以競車服之飾,涂金鏤石以窮塋域之麗。至斑白不婚,露棺累葉,茍相姱衒,罔顧大典??擅鳛闂l制,嚴勒所在,悉使畫一。如復違犯,依事糾奏。”{5}而中古末年的陳宣帝也做了類似的規(guī)定:“凡厥終制,事從省約。金銀之飾,不須入壙,明器之具,皆令用瓦。唯使儉而合禮,勿得奢而乖度。”{6}
不過,帝室對“兇門柏歷”的限制在東晉后期之南朝宋左右出現(xiàn)了一個細微的變化。(東晉)“安帝隆安四年(400),太后李氏崩。李氏生孝武,即帝之祖母。帝服齊缞三年,百寮疑所服。尚書左仆射何澄等議:‘太皇太后名位允正,體同皇極,理制備盡,情禮合伸。春秋之義,母以子貴,既稱夫人,禮服宜從正。故成風著夫人之號,文公服三年之喪。子于父之所生,體義情重。且禮,祖不厭孫,固宜遂服無屈,而緣情立制。嫌文不明,則宜從重,應同為祖母后齊缞周。永安皇后無服,但一舉哀,百官亦一周。’詔可。于西堂設菰廬,神武門施兇門柏歷?!眥7}宋孝武帝大明二年(458)“十二月己亥,諸王及妃、主、庶姓位從公者,喪事聽設兇門,余悉斷”。{8}此事在《太平御覽》論述的更為詳細:“沈約《宋書》曰:世祖孝武皇帝---大明元年正月,大赦,改元。四月,京師疾疫,遣使案行,賜給醫(yī)藥。死而無收斂者,官為斂埋。諸王及妃主庶姓位從公者,喪事聽設兇門,余悉斷?!眥9}又《宋書·禮二》記:“宋文帝元嘉十七年七月壬子,元皇后崩。兼司徒給事中劉溫持節(jié)監(jiān)喪。神虎門設兇門柏歷至西上閤,皇太子于東宮崇正殿及永福省并設廬。”{10}“后齊定令,親王、公主、太妃、妃及從三品已上喪者,借白鼓一面,喪畢進輸。王、郡公主、太妃、儀同三司已上及令仆,皆聽立兇門柏歷。三品已上及五等開國,通用方相。四品已下,達于庶人,以魌頭。旌則一品九旒,二品、三品七旒,四品、五品五旒,六品、七品三旒,八品已下,達于庶人,唯旐而已?!眥11}
以上材料說明,南朝宋時,皇室對“兇門柏歷”不再是完全的加以禁止,而是對“諸王及妃主庶姓位從公者”加以放開。也就是說,盡管政府對民間的“兇門柏歷”還是不加認同和禁止的,但出于區(qū)別“從公者”與黎庶之間的身份,才對這種喪葬制度的限制稍加松動。這向我們釋放了一個信號:即士族對民間喪葬風氣的影響不再似兩晉時期那般強烈了,帝室以有區(qū)別的限制、禁止“兇門柏歷”,說明這種社會風氣輿論已經(jīng)被政府部分掌握在手中。這與劉宋之后士族力量的衰弱互為表里。
除了政府對“兇門柏歷”這一具有代表性的厚葬習俗加以限制之外,傾向于集權政治的士人也大多選擇薄葬習俗。如西晉時期的安平王司馬孚、征南大將軍羊枯;東晉時期的車騎將軍、大司空庾冰、孔愉、顏含等人,都選擇薄葬以響應政府的號召,恭自踐行改變社會奢侈風氣的作為。{1}
上述,中古前期,政府欲借助自身的榜樣和政策導向,來限制“兇門柏歷”式的厚葬風氣的擴張,即心系集權主義的政府急于控制士族主導下的民間風俗及其輿論導向。而具有強大社會力量的士族則往往以厚葬標榜自己的社會身份地位,對政府的薄葬建議置之不理,甚至加以抵制。但南朝時期,隨著士族政治地位的喪失及其對鄉(xiāng)里輿論影響力的削弱,同時君主集權的強化,政府在控制社會輿論和風尚方面也變得更加自信。對此我們有理由認為,禁止“兇門柏歷”作為政府倡導薄葬之風,引導鄉(xiāng)里輿論和風尚具有風向標式的現(xiàn)實意義。
三、 結語
魏晉之際,玄學化士族往往率性而為,喜好薄葬,而經(jīng)學宗族則更愿意恪守儒教傳統(tǒng)。但東晉以后,士族都崇尚禮玄雙修,原來改風氣之先的玄學傳統(tǒng)被淡化,士族反而以厚葬作為彰顯身份的標志。
“兇門柏歷”緣起于軍事制度,因其“兇門”表示必死之意而被引入到喪葬制度之中。又以儒家“懸重”之型附加于上,最終形成了奢侈豪華而又喪失儒家古禮的“兇門柏歷”禮制。兩晉時期,社會財富大不如前,但大族世家以厚葬標榜家資門閥,尤其是東晉時期,隨著士族力量逐步操縱政權,這種厚葬風氣更加風靡。而急于強化集權的司馬氏以及部分士人,則在國家政策的層面對“兇門柏歷”式的厚葬之風加以限制。{2}
除了在國家政策層面對“兇門柏歷”式加以限制,理論方面也有所發(fā)展。第一,“兇門柏歷”因其為“禮制”而被大族津津樂道,但時人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從這種禮俗的源頭考察,得出其非禮的結論?!段墨I通考》引范堅語:“兇門非禮。禮有懸重,形似兇門。后人出門以表喪,俗遂行之。簿帳,即古吊幕之類也?!眥3}孔琳之認為:“兇門柏裝,不出禮典,起自末代,積習生常,遂成舊俗”。{4}就是這方面的代表。
第二,消費奢侈,勞民傷財?!端螘た琢罩吩唬骸皟撮T柏裝,---多出閭里,每有此須,動十數(shù)萬,損民財力,而義無所取。至于寒庶,則人思自竭,雖復室如懸磬,莫不傾產(chǎn)殫財,所謂葬之以禮,其若此乎”??琢罩J為“謂宜謹遵先典,一罷兇門之式,表以素扇,足以示兇”。{5}提出“兇門之式”完全可以以更為經(jīng)濟的形式表示,而不失去其送死的作用和意義。
兩晉時期的“兇門柏歷”是當時較為普遍的喪葬儀式。地方士族以高貴鋪張的木材裝飾送死之門。在倡導薄葬的兩晉政府的限制下,這種喪葬習俗遭到了一定程度的弱化。但由于社會文化慣性、士族標榜閥閱之資等多種原因,政府的控制行為并沒有取得很大的效果。到了南朝時期,士族不再是政治舞臺上的主角,但把持鄉(xiāng)里風俗輿論的能量還是十分強大?;蕶嗫傮w上有所恢復,在民間社會中,對控制鄉(xiāng)里輿論導向的自信心有所增強。
門閥制度的衰亡,包括政治層面的制度性和門閥鄉(xiāng)里輿論兩個方面的衰亡。門閥制度的衰亡在東晉南朝時期已經(jīng)開始了,士族大家在此時已經(jīng)喪失了操控國家政治的力量,但在之后一段很長的時間里,甚至一直延續(xù)到隋唐時期,門閥士族對鄉(xiāng)里輿論的控制還是相當有力的。隋開皇初,高祖制定典禮時,太常卿牛弘就上奏說:“圣教陵替,國章殘缺,漢、晉為法,隨俗因時,未足經(jīng)國庇人,弘風施化。且制禮作樂,事歸元首,江南王儉,偏隅一臣,私撰儀注,多違古法。就廬非東階之位,兇門豈設重之禮?兩蕭累代,舉國遵行。后魏及齊,風牛本隔,殊不尋究,遙相師祖,故山東之人,浸以成俗。西魏已降,師旅弗遑,賓嘉之禮,盡未詳定。今休明啟運,憲章伊始,請據(jù)前經(jīng),革茲俗弊?!眥1}
所以唐太宗命修《氏族志》,以貶抑山東士族。唐高宗、武則天修《姓氏錄》,“各以品位高下敘之”。{2}即按當時官爵高低作為排列等級,使軍功入五品者,皆入士流。隋唐時的統(tǒng)治者,采取修改氏族志等弱化士族大家的舉措,都志在消除門閥士族對鄉(xiāng)議風尚的影響。{3}這與東晉南朝統(tǒng)治者限制“兇門柏歷”的厚葬風俗,抑制大族鄉(xiāng)里輿論的做法異曲同工。
社會習俗的變化,是一個長期的逐步的發(fā)展過程。所以在東晉、南朝門閥制度衰亡之后,門閥士族的觀念對鄉(xiāng)里輿論的影響還有一個長時間的存在。兩晉時期,門閥政治的衰弱主要是他們政治地位和經(jīng)濟特權的喪失,而之后的南朝伴隨著門閥制度衰亡的,則是他們文化優(yōu)勢的喪失。隋唐時,隨著科舉制的興起和均田制的衰敗,政府對門閥士族的經(jīng)濟和文化優(yōu)勢最終占據(jù)了上風。
以上分析我們可以得出以下結論:政府以政策導向引導社會風俗的轉化,是一個長期而艱難的歷程。以“兇門柏歷”為例,隋唐以后,此風逐漸淡薄,不管是王侯還是士族,在喪葬禮制中鮮有提及這一習俗者。這說明,隋唐之后,士族熱衷的“兇門”之制已經(jīng)湮滅不聞了。士族以此標榜的家族閥閱之資,已成為明日黃花,難成氣候。同時也說明:東晉、南朝政府倡導薄葬在影響社會風尚方面所起到的作用和成就,隋唐士族不僅在政治層面喪失了舞臺,就連影響社會風俗等方面也已經(jīng)無能為力。
(責任編輯:吳啟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