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管弦樂團在音樂總監(jiān)梵志登
( Jaap Van Zweden)的領導下,兩年前開始策劃用四年時間,演出全套瓦格納(香港中譯為“華格納”)的《指環(huán)》,但采用的是百分百的“音樂會版本”。相對北京、上海、臺北早己將全套《指環(huán)》的舞臺版搬上舞臺,香港無疑是相形見絀——起步慢了。這或許只是因為香港樂壇中有能力的瓦格納推手,面對香港市場現(xiàn)實(或保守取態(tài))的結果。但無論如何,這次“零的突破”確是香港樂壇的一件大事。效果反應無限懸念
事實上,瓦格納的音樂有其獨特的手法,他獨創(chuàng)的“樂劇”形式和理念,采用的“主導動機”和仿如不斷的永續(xù)旋律手法,不少人確是不易“習慣”;過去在香港舞臺上只演過他仍有鮮明歌劇影子的《漂泊的荷蘭人》,到近年香港藝術節(jié)才引進他的樂劇作品《特里斯坦與伊索爾德》和《羅恩格林》?;蛟S,現(xiàn)在才是在香港推出《指環(huán)》的成熟時期。
然而,音樂會版本的《指環(huán)》,顯然并非瓦格納創(chuàng)作該套四部作品,總共演出時間往往要長達16小時的曠世巨作的完整藝術,欠缺了視覺效果的《指環(huán)》,在“齋聽”的情況下,即使是篇幅最短的“前夕劇”《萊茵的黃金》,一氣呵成,不設中場休息亦要超過兩個半小時,對并無瓦格納文化的香港觀眾而言,的確是一種挑戰(zhàn)。
其實,樂團從樂池轉到舞臺上,對“港樂”而言,同樣是高難度挑戰(zhàn)。此外,梵志登更坦陳他過去做樂團首席時沒有拉過《指環(huán)》,做指揮也未指揮過;也就是說,這次于1月22日及24日在香港文化中心音樂廳的兩場《萊茵的黃金》,當是他與“港樂”一次跨越四年之長的馬拉松式《指環(huán)》探索歷程的開始,以后連續(xù)三年,每年1月再演一部,4年后便將全套《指環(huán)》全演完。對大多數(shù)仍未聽過現(xiàn)場《指環(huán)》的香港觀眾而言,這個探索歷程的開始,會有何感受,那是和演出的效果,同樣為人帶來無限懸念的事。鄰座昏睡零星退場
先說親眼所見的觀眾反應。在長約半小時的第一場結束后,筆者左邊的年輕女士已進入夢鄉(xiāng)中,此后兩個小時,大部分時間處于“昏睡”狀態(tài)。此外,中途離場的觀眾就筆者目力所見,第二場演出到晚上9時左右,在舞臺后面左右兩區(qū),陸續(xù)有三數(shù)位觀眾離場;其后第四場演出到10時左右,再見舞臺后面的觀眾席有幾位人士抽身而起;這兩個觀眾席區(qū)的觀眾舉動都在指揮視線之內,幸好中途退場者都能保持安靜。不過,在第四場10時后,一層大堂觀眾席也陸續(xù)有人離場,個別腳步聲有點干擾,估計在第四場中途離場的觀眾,當在10人左右(樓座相信也會有中途退場者,只是不在筆者視線范圍內),甚至全劇結束前一分鐘左右仍有人退場。
退場原因不一而足,不擬在此推測。但零星退場的總人數(shù)應較筆者事先估計的人數(shù)為少。然而和筆者座位隔著走道的另一邊,看來是一對夫婦,帶著坐于兩人中間的兩位幼童,估計都在6歲以下(場務員競允許進場?!),較小的一位雖然有點坐不住,但基本都能保持安靜,沒有發(fā)出很大的干擾,而且還能“保持清醒”地聽完整晚演出,大可當選為“瓦格納最年輕的粉絲”!大投入的大型制作
對從未聽過《萊茵的黃金》且事前又沒有“做功課”的聽眾而言,此類百分百“音樂會版本”的歌劇,幾乎完全沒有視覺上的“提示”,那演出的確很容易會變成一次“噩夢”經(jīng)驗。但就筆者個人,這卻是一次很獨特的經(jīng)驗。如單就音樂而言,更有擺脫一切、回到百分百音樂的“反瓦格納”作風,有一種擺脫了戲劇與音樂相互糾纏的快感。樂隊由于不再放置在樂池中,聲音聽來便變得更“明確”、更“實在”,盡管這次演出仍是在音響一直被詬病的香港文化中心音樂廳。筆者當晚的座位稍偏左邊,但樂隊的平衡和層次聽來仍是平衡分明,不過右邊低音弦樂的厚度感略差,這應是與當晚所坐偏左的座位有點關系。而人聲與樂隊之間的配合也很恰當,梵志登的指揮,從開始那段很多人都頗熟悉的、有如緩緩流水般的“萊茵河動機”前奏曲,到最后一個和弦都顯得慎重和小心翼翼,1 53分鐘的音樂(晚上8:07-10:40),塑造出14位角色,仿如是1 4座打磨精致的雕塑一樣,散發(fā)著唯美的光彩!
梵志登“處男作”的《黃金》,盡管只是音樂會版本,但能有此效果,代價可說頗為昂貴。首先是全部14位歌唱家全自歐美飛來;同時,除了“港樂”的90位樂手,還特別邀請了大約30位樂手助陣,組成120位,接近瓦格納所要求的強大四管樂隊陣容,以求達到瓦格納所要求的聲音效果。瓦格納原制作單是豎琴便要6臺、弦樂組人數(shù)更多達64人(第一、第二小提琴各1 6人,中提琴、大提琴各12人,低音提琴8人)。助陣樂師并非“就地取才”,而是來自上海樂隊學院、日本東京樂團、澳大利亞悉尼交響樂團、皇家蘇格蘭國家樂團、德國法蘭克福歌劇院、德國柏林國家樂團、美國紐約大都會歌劇院樂團等。如此“大陣仗”,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在音樂上追求最高水平的表現(xiàn)。
為此,便可以看出,單是邀請該10多位在國際上也具有不小名氣的瓦格納歌唱家,30多位樂師的演出費、機票交通、酒店住宿等費用已很可觀;再加上排練時間較正常音樂會長得多;此外,樂團還舉辦了一連串講座、座談等配套活動,費用相對少得多,但仍要投入一定的資源。“港樂”如非能成功申請到去年香港政府為藝團提供的“具競逐元素的資助計劃”,獲得數(shù)百萬港元的額外撥款,這次“零的突破”亦難成事。
同時,“港樂”也借此大事之機,爭取得著名珠寶商號集團和樂團合作打造限量版(聞說只有50套,各有編號)的瓦格納“黃金指環(huán)”(男女裝售價不同),其中的第一號和第八號還會用來拍賣為樂團籌款,更增這次馬拉松式的《指環(huán)》演出“起跑”時的浩大聲勢!這全是需要有足夠資源投入才會有效果的事!神王合格火神出色
不過,資源之外,能將這么多演唱瓦格納樂劇的專家湊好演出日程已不易,在具有實力的歌唱家班底外,梵志登事前的總譜研究所花時間心力更應不少。為此,這場《黃金》音樂會(不是樂?。┛稍u以很高的分數(shù),絕無半點僥幸。一場理想的演出,確是得來不易。
如以所聽第二晚的演出來說,各位歌唱家全在水平之中。但在這條水平線上,14位歌唱家的表現(xiàn)仍有高低,大可分出高、中、低三類。如與各人當晚在舞臺上的時間長短(非演唱時間,而是出場與退場留在舞臺上的時間)相較,也是件頗為有趣的事。
在舞臺上時間最長的是演諸神之王沃坦( Wotan)的德國男中音葛納( Matthias Goerne),自第二場便一直演到終場,留在舞臺上約128分鐘。這位在歐洲歌劇界名氣不小的歌唱家,原來這次是首次演出《萊茵的黃金》。他的歌聲音色變化戲劇性色彩不足,較高的音域更仿佛是演唱藝術歌曲一樣;無論是臺風,還是聲音的效果,都少了點諸神之王的風采,只能評為表現(xiàn)平實的B級級數(shù);對在劇中各場所處的不同處境的情感變化,未能明確地表現(xiàn)出來是最大失分。
幸好飾演火神羅格( Loge)的男高音貝格利( Kim Begley),堪稱是聲情并茂,他在舞臺上的時間也長達1 09分鐘,于第二場開演后十多分鐘便上場,一直演到終場。他不僅能用聲音,更很自然地結合著面部和肢體表情,將火神這個狡詐多謀的“神”物演活了,帶動了整個演出氣氛,增添了整個演出的生氣。
另外五位“神界人物”,包括演唱沃坦妻子,婚姻之神芙瑞卡( Fricka)的女中音迪揚(M.De Young),飾演雷電之神多納( Donner)的男中音普舒尼亞克(0.Pushniak),飾演光之神弗羅(Froh)的男高音雷德(C Reid),后兩人在舞臺上的時間頗長(前者約1 09分鐘,后兩者約61分鐘),但唱與演的表現(xiàn)效果也只能評為平實穩(wěn)重的B級;幸好雷德的聲音仍有不錯的穿透力,普舒尼亞克在“落幕”前諸神進入天宮一場戲中,也能發(fā)揮男中音的宏大氣勢,與樂隊結合出輝煌的音效。延侊哲歌聲控全場
飾演被用作為“抵押品”的青春愛情女神弗萊婭( Freia)的女高音琛梅(AnnaSamuil),主要在第二和第四場登場,在舞臺上的時間也有63分鐘。弗萊婭可是一個關鍵“神”物,可憐且要逆來順受,但她的歌聲卻欠缺這種表情,也缺乏感染力,較為失望。相對地,在最后一場才自舞臺右側,樓座觀眾席走道從上而下出臺,飾演大地女神的澳大利亞女中音坎寶( Deborah Humble),從出場到退場,只有6分鐘,但她所唱一段警戒沃坦要棄絕指環(huán),并預言諸神之國會被毀,卻是光芒四射,該段仿如是“快閃”般的歌聲,確是出色,可列入A級。(幸好有此表現(xiàn),不然必會被人質疑遠道“飛”來唱這樣幾分鐘,是否物有所值?。?/p>
為這七位神界人物工作的兩位巨人,主要于第二場和第四場出場的法夫納( Fafner)和法索特(Fasolt)兄弟,分由丹麥男低音米靈( Stephen Milling)和韓國男低音延恍哲演唱,兩人出場時間都超過60分鐘。兩人身形卻是一高一矮,相映成趣,如此巨人兄弟,難道暗藏了什么嘲諷?讓人驚訝的卻是,米靈的聲音一如其人,有重分量的“巨人感覺”,但矮細得多的延侊哲,甫開聲便以其無比渾厚宏大的低音吸引著全場,讓人感覺到他的體態(tài)身形更超過米靈一樣!更重要的是,這對巨人兄弟唱來很入戲,無論是在第二場與沃坦討價還價,還是第四場步步向沃坦進逼,最后還將指環(huán)取到手中,進展到最后兄弟相殘,一如咒語般,全都演活了。
兩位在地底下活動的侏儒,只在第二場上臺12分鐘演唱迷魅( Mime)的男高卡捷洛西( David Cangelosi),表演機會不多,可列于平實級別(即B級);演唱關鍵角色阿爾貝里希( Alberich)的男中音薛洪( Peter Sidhom),體形并不矮小,但體態(tài)卻有侏儒感覺。他的歌聲情感飽滿多變,第一場被萊茵三仙女戲弄,演活了自卑內怯的性格,到第三場又能將取得黃金,打造隱身衣,將指環(huán)戴上手上的得志小人心態(tài),和第四幕“打回原形”的憤怨,從面對指環(huán)做出咒詛的嘴臉,演唱時都能做到七情上面,再配合一定的肢體動作,也就成為推動著整個演出,牽引著觀眾情緒的關鍵人物,可評為A級。
至于在“水界”中的三位萊茵仙女是第一場中的重要臺柱,到全劇終結前最后五分鐘再度出場,在舞臺的時間約為35分鐘。女高音中村惠理的聲音較兩位女中音娃拉克( Aurhelia Varak)和哈素博( Hermine Haselbock)來說,在音域上占優(yōu)勢,也就有點兒夸張,但都能發(fā)揮了綠葉效果,都可評為B+級。
就這樣,這臺馬拉松《指環(huán)》的起步戲,大部分都是B和B+級的表現(xiàn)效果,但因為男高音貝格利(演火神)、男中音薛洪(演侏儒阿爾貝里希)、男低音的延恍哲(演巨人法索特),和女中音坎寶(演艾爾達)這四位歌劇唱家的出色唱功和精彩的表演,也就得以成就了這一次A級的制作。
當然,能成就這次能達到A級級數(shù)的《黃金》制作,樂團的表現(xiàn)更是至為關鍵。當晚所見,圓號手和瓦格納大號手有8人、敲擊樂手10人、豎琴手6人。6臺豎琴排列于樂隊左側旁,單是樂團的視覺感已勝一籌。其實,到最后1 5分鐘,6臺豎琴才一齊奏響為時不夠10分鐘的音樂,但天上之音已足夠懾人的了??梢哉f,樂隊在舞臺上演奏《萊茵的黃金》的聲音效果,遠較在樂池中來得更凝聚,這可是今回A級制作的關鍵所在!銅管的效果尤能發(fā)揮得很好,弦樂的力度感覺也表現(xiàn)得扎實且富有豐富變化的光彩,相對上木管便有點困在富有光芒的銅管和弦樂中的感覺。如果說,瓦格納提高了音樂的水平,讓音樂可以使偉大戲劇變得更偉大,這次“港樂”的制作便在舞臺上做出了一次有力的證明!
瓦格納的《指環(huán)》,不僅忠實地描寫,更進一步把握了一個存在于想象中的時代,生活在一個神與半神的世界,在神話人物中貫注了生命?!度R茵的黃金》自第一個音符至最后一個音符,充溢著各樣的趣味。全都是關于神的事,這次雖然只是音樂會版本的制作,幾位A級表現(xiàn)的歌唱家,仍能將那些神界人物表現(xiàn)得極有生命,以歌聲描繪得極為生動,忘了他們是從未活過的假想人物。
在《萊茵的黃金》中的五類神、魔、人,因為一只以萊茵的黃金鑄成的法力無邊的指環(huán),產(chǎn)生種種明明暗暗的爭斗,那便仿如是以追逐財富權力為人生終極目標的現(xiàn)代大都會中營營役役的諸式人等。為此,《指環(huán)》于當今之世,讓人深有共鳴,《萊茵的黃金》一劇便展現(xiàn)現(xiàn)今世代人類的各種“鮮明”人性。讓人對瓦格納“預言”之精準深感驚訝。
尼布隆族侏儒阿爾貝里希不惜放棄愛情去搶奪由萊茵水仙守護的萊茵黃金,鑄金成指環(huán)和隱身盔,得到統(tǒng)治世界的力量,豈非正是當今現(xiàn)實的寫照!諸神之王沃坦欺騙阿爾貝里希奪去指環(huán),阿爾貝里希為此下咒:“凡得指環(huán)者必亡!”大地女神艾爾達道出“諸神滅亡”的預言警告。沃坦將指環(huán)交給協(xié)助建造諸神之城瓦哈拉天宮的巨人族兄弟作為報酬。毒咒生效,巨人反目,兄弟相殘,獨自占有指環(huán)。馬拉松《指環(huán)》下一波
黃金財寶與權力是不少人終身追求的目標,在這個樂劇中,成為主角,劇中無論是神是人,都在此中迷失。瓦格納將眾多引喻置入其中,留下無數(shù)讓人思考的空間,這正是“港樂”在現(xiàn)今時代開始以4年馬拉松式推出<指環(huán)》的魅力所在。
《萊茵的黃金》是馬拉松《指環(huán)》的第一部,雖然價格昂貴,但因整體呈現(xiàn)的質量很高,基本上兩場門票全部售罄了,看來仍是值得的事。這次在節(jié)目單中所附問卷,透露明年第二部“女武神》,同樣如此次一樣,會安排在周四及周六舉行(讓演出者有足夠休息時間“回氣”),《女武神》的演出時間不計中場休息接近4小時,較《萊茵的黃金》長得多,不可能不設中場休息了?!杜渖瘛酚腥?,演出時間大約為60、85和70分鐘。問卷要觀眾回答的先是哪一個時間開場?再問如若只設一個中場休息,要20分鐘還是30分鐘?最后問如是兩個中場休息,應該各自有多長?香港從未演過《指環(huán)》,但歐美,甚至日本、大陸地區(qū)都有演出《指環(huán)》的經(jīng)驗,與其向大多仍未有現(xiàn)場欣賞《女武神》經(jīng)驗的香港觀眾問意見,何不直接看看“他山之石”來取經(jīng)?考慮一下是否早點開場,再設一小時甚至更長的“晚飯中休”,來多一個香港樂壇“零的突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