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記：|

淪陷的季節(jié)，我害怕旅行

我對著照片看成為靜物的風景

我去過和沒去過的地方

風景正被大片圈占、篡改和死亡

|第一張照片|

第一張照片，我看到了斑斕

我有一群牛羊，和馬

它們是原野上的黑點

和亮點。掠動大地的斑斕

我有一群失散的牛羊

和馬。它們是石頭、樹木

草甸、湖泊、降下的云朵

加深大地的斑斕

荒廢的曠地

仿佛失守的疆土

無人看守的畜群

陷入世界的孤單

我說出了兩種斑斕

一種是絢麗，一種是瘡痍

我忘記了牛羊的模樣

火車如長蛇輾過原野

遠勝歷史上跑得最快的馬

|第二張照片|

第二張照片，首先是白色

地面和天空游動的白

羊群和云朵，山岡與樹木

草地及空氣，飄忽的風

按照時間和氣候的部署

組成一幅靜謐的畫面

我的羊群，畫中的重點

白色中的白色，純潔和愛意

草原上蠕動的棉垛與鳥群

構成風景上的主語和動詞

這是多年前的場景

我在出走和被驅趕中

失去了詞語

無法形容的詛咒和眷戀

像羊群被送往屠宰場的路上

我的內心一片蒼白

|第三張照片|

第三張照片，布滿了薄霧

來路不明的薄霧

向中間聚攏的牛羊

發(fā)光的樹尖和小片地面

尾隨霧氣而來的

黃昏或秋天的暗影

薄霧一點點稀釋

季節(jié)潑到原野上的油彩

把地面的光亮

一點點鍍上陰影

當顏色和光芒在凝望中變淡

我看到那些靜止的樹

石頭與房屋

隱去形狀和生氣

涌動暗處的蒼茫

薄霧在加厚

灰霾盤踞更多的城市

那么多來路不明的氣體

發(fā)出濁世的尾音

我聽見天空的囈語

如同上帝呼吸不暢的

讖言

|第四張照片|

第四張照片，樹木回歸清晰

遠處的草地還有些暗淡

大地的油畫

保持著輕重分明的著色

我的牛羊，原野上的黑點

再次成為畫中的重點

這一幅久未完成的油畫

屢遭人群和時代的篡改

我的牛羊，原野上的黑點

被一再涂黑，成為石頭

消失的草甸，干涸的湖泊

看不見的樹

|第五張照片|

第五張照片，樹木明亮排開

近景中，一排代表色彩的樹

站在空曠的前面

草地像一塊斑斕的地毯

大地隨之設色，一匹黑馬

四處游走的色彩愛好者

在邊緣試圖闖入

接下來是小說或者電影中的

場景，開著推土機前來的

土地和道德的盜竊者

砍掉顏色分明的防風林

挖出大地的骨骼和煤碳

在原野上玩跳房子的游戲

……

一群踐踏者，挖掉樹樁

埋下鋼鐵與假象

霓虹燈替代了明亮的部分

地面隨之布局，一群異鄉(xiāng)人

在邊緣試圖闖入

|第六張照片|

第六張照片，樹木在燃燒

樹木在暗地里燃燒

深黃的深紅的火焰

從一棵樹轉向另一棵樹

感染低低的山岡

牛羊還在安靜吃草

樹木還在荒涼生長

從草木森林到水泥森林

一場持續(xù)的大火

不是來自原始的燃燒

來自焦灼、沖動、盲目

無所不在的

欲望的縱火犯

山岡在燃燒

一塊塊焦黑的石頭

被涂上另一種光澤

安放到城市低低的草叢

|第七張照片|

第七張照片，陰影失控

在此之前，陰影是光的鏡子

攝影師按下快門的時刻

陰影尚未把樹木完全涂暗

或照亮。兩匹馬沉浸在陽光中

我看到了陰影中的秘密

一個白晝即將走到盡頭

或者展開。要在什么地方

才能感受到早晨和傍晚

竟然如此恍惚不明

自然比我更早走向衰老

走得越遠，就遇上更多死亡

我想在入夜或者天亮之前

趕回相互排拒的城市

四周如此灰暗

我看到了灰暗中的混淆

不辨晝夜、時序與年月

大地到處都是余暉

走過一小片剩下的光

就是陰影的世界

失控的陰影，成為黑暗

|第八張照片|

第八張照片，空虛的遼闊

天空和云朵縹緲的鏡面

映照地面的蒼涼和生氣

這鮮明的對襯

使地面更加遼闊

梳理過的土地，幼樹和土堆

正醞釀一場預期的生長

多年之后，遼闊并未被樹木覆蓋

沙塵和灰霾，淹沒眺望與想象

不事種植的人們

遺忘了大地上的事物

那些本該挺拔向上的樹

壓低成灌木、草叢

不足以把一只螞蟻絆倒

空蕩蕩的遼闊

徹底打消了我跋涉的念頭

責任編輯 姚 娟

安石榴：兩廣人。現(xiàn)居廣州。著有詩文集《不安》、《我的深圳地理》、《泡》、《鐘表的成長之歌》、《萬物的宋莊》等。中國“70后”詩歌運動主要發(fā)起人之一。